《南柯》楠木之柯

29、二十九章

　　人总是喜欢将虚无的事物具现话，比如时间，比如季节，因此人类发明的钟表，创造了四季和节气，春天的百花，夏天的骄阳，秋天的落叶，冬天的飘雪，它们变得不再是它们，而是季节的产物，人类从自然中走来，却又将自己从自然中区分开来，以上帝的视角为这个世界命名，约束着一切的规律和道理，同时他们也在打破着这种人类与自然约定好的规律，落叶不再是秋天的专属，冬天也不一定会飘雪，花可以开在四季，夏天却越来越热。
　　秋天了，楼下的桂花竞相开放，满树金黄为着金秋添了几分暖色。李柯从楼里走出来“电梯到了，快上去吧”，沈郎又看了桂花树几眼便随着李柯上楼回家，刚做完一单生意，沈郎和李柯从外面赶回来，李柯好像不怎么喜欢秋天，准确的来说是秋天的空气，满溢桂花芳香的秋天。电梯里，沈郎看着李柯一脸难受的表情很是好笑“桂花的香味这么好闻，你怎么跟闻了厕所味似的”，李柯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不少“这味道也太浓郁了，这感觉像是在油里洗澡，腻得慌”，沈郎不以为然“小时候在孤儿院里，有个小孩最喜欢桂花了，院长为了她在宿舍前种了一棵桂花树”，说的兴起沈郎却突然沉默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李柯正难受着也没工夫管他。有人喜欢秋天是因为秋天世界都在开着桂花，同样有人讨厌秋天也是因为桂花开在了秋天，秋何其无辜。晚饭过后，沈郎面目忧伤的看着李柯，李柯刚从外面的桂花解脱出来却又被沈郎看得发憷“你看着我干嘛，有什么事就说”，沈郎站起身来收拾碗筷“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记忆并不是遗忘而是藏起来了，某一分某一秒你终究回想起来的，沈郎想起来了，看见这美丽芬芳的桂花想起来了，有个人还在等着他，他却忘了，好久好久。第二天一早沈郎就起来了，连带着李柯也得早起。沈郎拿了一件衣服在镜子前比划着“李柯你看这件怎么样？”，李柯打着哈欠抬眼看了看“凑合”，沈郎将衣服扔在床上又拿起一件“那这件怎么样？”，折腾了一早上李柯有些不耐烦站起身将沈郎手里的衣服接过全扔在床上“你这是要相亲吗？要真是，这些衣服都不行，咱到商场去买几件像样的，可不能让人家姑娘看轻了”，沈郎又拿起一件衣服比划“胡说八道些什么，等等”沈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你说的不错，我们去商场买几件”，李柯当场石化，沈郎这是怎么了，居然连他是在酸他都没听出来，要是往常早就回嘴了。沈郎还真的拉着李柯去商场里转悠了半天，几家男装店逛下来李柯真是要血压飙升，李柯每次试完衣服都跑过来问李柯“怎么样，这件怎么样”，然后导购小姐的眼神就开始猥琐起来，自己买还不够，还给李柯置办了一身行头，立马变身高富帅。出商场的时候又在门口买了好些补品名酒，合着这不是相亲而是上门。提着大包小包回到车上，沈郎想起了什么问李柯“李柯，你说人生前是盲的，她死后能看得见？”，李柯一脸疑惑的看着沈郎“这得分情况，肉身是盲的而灵魂是明的就能看得见，相反的话就看不见”，沈郎开始陷入了沉思。沈郎突然觉得心头闷闷的，就打开了车窗，可是车窗一开，满城的桂花香便溢了进来，李柯察觉到沈郎的不对劲便只好捂着鼻子所在车窗底下，沈郎虽然心不在焉但是还是看出了李柯的不适，便又把车窗摇上。
　　确实反常，这一路很是沉默，一反常态的沉默，李柯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到哪里去也没问沈郎由他驱车左拐右拐，开了有两个多小时的车沈郎停下了车走了出去，李柯也跟着下了车。望眼皆是高楼大厦，似乎还在发展中，不似市中心那样繁华，沈郎四处张望着，虽然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了但是离开这里的路沈郎还是铭记于心，现如今所有的都不一样了，在没有当年的痕迹。沈郎突然看到高楼间隐藏了一出老房子，不仔细看很容易给忽略掉，看到这房子沈郎大喜过望快步走到老房子前，却在门口停了下来，这是孤儿院隔壁大爷和大妈的屋子，没想到居然还在，连孤儿院都不在了。内心的欣喜难以言表，沈郎整了整自己的仪容又想起车上的补品酒水便转身回去拿，房子里却走出个中年大叔“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眼神里带着喜悦的试探，沈郎转过身来礼貌的笑了笑“大叔您好，这里以前好像住的是一对老夫妻”，“哦哦，那是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已经去世了，这个房子现在是在我的名下，我可以做主的”男人的话语有些急切，沈郎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失了魂一样往李柯走去。这时候女主人走了出来尖声“怎么样，是不是地产商来了”，男人失望的摇摇头，女人破口大骂“现在好了，这房子堵得连个光都见不着，当初人家拆迁的时候你那俩死老东西不肯卖，现在好了”，男人也开始怒了“人都死了你还在这说什么劲”，女人转移话题“那老杏树砍了你也不把它给扔了，你看这院子脏的”。沈郎靠在车上眼神开始变得无助，李柯走到沈郎身边拍拍他的头“人老了都会死的，谁都逃不掉，你该庆幸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能遇见他们”，“可是”，李柯打断他的话“你穿这么漂亮不是来见他们的吧”，想想也是，沈郎收拾了心情看着眼前的高楼大厦，老房子旁边的就是他们当年的孤儿院，已没了当年的半分模样。也不知道当年的那棵桂花树在这栋高楼的哪块砖瓦下掩埋。
　　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日暮黄昏，现下天空已经染成了黑色，沈郎和李柯已经回到了车里，秋天的夜还是有些凉。等了一会大夏里没有任何的动静，沈郎突然打开车窗朝着外面大喊“燕子，我是沈郎，我回来了”，寂静的夜回响着沈郎的呐喊却又最终归于平静，大厦里还没没有任何的反应，沈郎发动车子掉头回家，眉头却不再锁着，愁云也已散去“看来她已经走了”，李柯被沈郎搞得晕头转向“谁？”，沈郎高兴地回答“燕子啊！”，李柯直翻白眼，他哪知道沈郎口中的燕子是哪一只燕子，天上燕子那么多。沈郎打开了话匣子，空气变得不再阴郁“燕子是个女孩，比我早几年来到孤儿院，比我大两岁”，李柯心想你不说他也知道燕子是个姑娘。
　　沈郎一开始以为燕子和其他的小孩是一样的，只是她比较安静不喜欢说话也不会和其他小孩嬉戏打闹，但她并不是不合群，对着每个人都会笑的很温柔开朗，沈郎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相处的时间久了，沈郎发觉燕子和其他的小孩是不一样的，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燕子的眼睛是看不见的，这件事是很久以后沈郎才发现，燕子走路并不需要盲人杖或者其他的东西辅助，孤儿院里她能够来去自如，和你说话的时候也像是在看着你，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坐在桂花树前发呆。燕子很喜欢桂花，所以院长就在女生宿舍前种了一株桂花，沈郎来的时候桂花已经到了能开花的年纪。沈郎也很安静也爱发呆，所以很快就和燕子熟络了起来，燕子说她能闻见他们的味道，沈郎当时很是诧异，他能闻出桂花的味道，但是人的味道他却问不出来，沈郎一开始还不相信，可是每次院长从厨房出来叫大家吃饭，燕子每次都能说出院长煮了什么菜，沈郎佩服的五体投地。燕子并没有大家看到的那样乐观开朗，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沈郎是知道的。有一天，正好是秋天的某一天桂花开花的季节却下起了连绵的秋雨，空气中闻不到桂花的芬芳，燕子坐在走廊上静静地盯着院子外任凭风吹雨打的桂花树，燕子问沈郎“你最喜欢什么季节？”，沈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挠挠头“都行，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燕子笑了“我最喜欢秋天”，沈郎打趣燕子“你叫燕子，不应该最喜欢春天吗？”，燕子反问沈郎“谁说燕子就一定要喜欢春天的，你又不是燕子，只是人们这样以为罢了”，沈郎被问的无言以对，忽然两个人都沉默了，燕子又呆呆的望着桂花树，沈郎却陷入了沉思，今天的燕子和往常的燕子很不一样，燕子从来都不会和别人争辩的。忽然燕子又问沈郎“你说人死了会有灵魂，会有来世吗？你说如果我死了变成了鬼还会是个瞎子吗？下辈子投了胎我还是看不见的吗？”，这一连串的问题沈郎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唯有沉默以对。那一年，桂花葬在了雨里，燕子留在了秋天。
　　外面开始下雨，沈郎摇开车窗，桂花的浓郁香味被雨水阻断，李柯正好透个气。雨滴快速的落在车窗上却又很快被雨刷扫去，接着另一滴又坠落，恰似人的生与死，匆匆来过又匆匆离去不留一丝痕迹。沈郎开始要忘记燕子，忘记燕子的悲伤“燕子最喜欢秋天，最喜欢秋天的桂花，这一点我始终不明白，因为燕子死后我们听院长说他是在秋天的一棵桂花树下捡到燕子的，燕子的父母将她丢弃在桂花树下，这明明是勾起她伤痛的季节和味道”，李柯一路沉默却突然搭话“也许燕子并不认为那是伤痛，就像你刚才说的燕子不一定喜欢春天”，沈郎笑了笑“后来我才想明白的，燕子偶尔提及过家里的情况，燕子出世就是看不见的，本就不被重视疼爱，后来父母又生了弟弟，就更加嫌弃燕子，也许燕子喜欢的记住的并不是桂花的味道，而是那时候被父母抛弃在树下的感受”。沈郎从前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更不相信什么来世，可是他遇到了李柯，桂花的芳香让沈郎想起了燕子，想起了燕子的问题，他害怕燕子还在这个是世界上徘徊不肯离去，不肯拥有未来。现在想起来实在可笑，人真是一种自以为是的生物，总是凭着自己的主观感受去认知别的事物，妄图猜测别人的思想，感同身受这种事本就是不存在的，每个人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个体，每只翱翔在天空的燕子都是不一样的，你永远无法理解他们，因为你就是你，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