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雪山迷雾

16、徘徊【十六】

　　景一凡的思路回到六年以前。
　　那时的他刚被市人代会选为市人民政府的副市长，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正值孔市长到江屿市走马上任，借着他曾在上级市建设局长岗位上对这位老部下的了解，就把分管城建国土水利的这副重担交给了他。领导的信任和人民的期待如春风扑面，让他充满工作的激情和斗志。
　　上任伊始，他从大量的人民群众来信和人民代表政协委员的议案提案中整理出一个工作重点，那就是江屿市人民关注的环城臭河。他带领水利局班子和几个水利专家做了大量的调研，查阅了大量资料，向市政府常务会议汇报了整治环城河的方案，得到了孔市长的充分肯定。经市委常委会拍板后，江屿市历史上最大的水利工程项目之一投资五亿元的重大项目环城河治理景观正式启动。为尽快推功这个列为全市十大惠民工程的顺利快速进行，他在方案中将整个工程分为四个标段。这样的工程在水利建设的业界看来，作为政府性投资项目，无疑是一块块巨大的肥肉，令人垂诞。
　　没过几天，景一凡他的好朋友，他妻子陈一飞的同学，江屿市飞天建设有限公司董事长崔夏萍约他们夫妻聚餐。妻子陈一飞当时还在飞天工作，而且她的上司崔夏萍也是她最要好的同学，把她从街道拉到飞天，也是这位老同学的一番美意。她平常爱好清静，不喜杯光觞影迎来送往，但今天不同，也只好略施粉黛，与景一凡赴宴了。
　　宴设本市最豪华酒店香格里拉国际大酒店。
　　景一凡抵达时，崔董事长已在酒店大堂恭候多时。这位才三十五岁的女人穿一身黑色晚礼服，气质不凡，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出不少，风姿绰约，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真个也是人间尤物，大有敦煌莫高窟壁画上的“飞天”之神韵。她在英国念的大学，回国后父亲崔岳山就把飞天董事长的位置直接让给了她，他自己闲云野鹤，四出旅游，极少再过问公司的事。
　　见景一凡夫妇到来，她立即迎上前去，
　　“景市长好！夫人好！”崔夏萍握手致意。
　　“什么呀，神经呀。”陈一飞也不管在不在大堂，拍打了一下崔夏萍的手臂，亲昵地挽住她的手。
　　“呵，谢谢崔董。”景一凡含笑致意。其实双方都很熟悉，他在建设局那么多年，局长岗位上也干了不少年，工作上多有接触。但当上了副市长，作为主管领导，还是第一次见面。
　　进了包间，有两人站起来迎接，不用介绍，景一凡都认识。一位是江屿市环海水利程有限公司董事长孙赛虎，大腹便便，穿着背带裤，宽脸大耳，头发往后梳理，五十出头，活脱脱港商大亨形象。另一人是江屿市百佳水利工程建设公司董事长周雁郎，四十左右年纪，身材匀称，一米八的个头，长得一表人才。手上戴颗偌大的绿翡翠戒指据说价值三百多万元，煞是醒目。这人特好搜罗名表，家中都快可开名表展览馆了。但自己又不戴腕表，也算是一怪癖。这两家公司在偌大一个江屿市也是仅有的两家一级资质的水利工程公司，加上这两位老板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名字又巧合，人称“虎狼兄弟”。
　　“景市长好！”孙赛虎的大嗓门是有名的，他大声招呼，生怕别人不听见。
　　“景市长好久不见。”周雁郎则显得彬彬有礼，温若教书先生。
　　景一凡微笑致意，握过手，坐定，环视好大一个包厢，整个餐桌可以坐十五六人，而现在才五个人，显得特别冷清。“景市长，这两位也是大名鼎鼎的企业家，您应该都熟悉。我是搞房屋建设工程，他俩搞水利建设工程，虽然都是搞工程，却是隔行如隔山。听说我们有旧交，”崔夏萍特意看了陈一飞一眼，表示与陈一飞关系特别，“他俩要我请您伉俪两位赏光小聚一下，当面汇报汇报工作。”看得出，这顿饭是崔夏萍精心安排的。
　　“你们无论搞房屋还是搞水利，都是我市知名的行业龙头，以后还得请各位多多支持。”景一凡得体地回答。
　　“我们都是您市长手下的兵，愿听调遣。”孙赛虎早年当过三年兵，对当兵的情结较深，在他办公室里的墙上，挂满了早期的军用水壶，挎包，军号等军用品，连他喝茶的茶缸也是早年的军用绿色搪瓷茶缸，因此讲话也喜欢用这种军旅生活的腔调。
　　“那是那是。”周在一旁附和。
　　“好了，不客气了。开席。”崔夏萍招呼道，“酒店昨天刚招到一名扬州大厨，河豚鱼烧得超级正宗，特别鲜美，等会大家尝尝。”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饭间，谁也没说啥，海阔天空神侃。景一凡矝持着，没多喝，倒是大胖子孙赛虎喝得东倒西歪。见三个男人在包厢里聊得起劲，崔夏萍把陈一飞拉到阳台上。
　　从二十八层高楼的阳台上望去，入夜的江屿市灯光璀璨，远处高楼林立，分明是灯红酒绿，别样繁华。
　　仲春时分，乍暖还寒。一阵风吹来，竟也有些寒意。两个女人并肩站着，倒也没觉得冷。
　　“一飞，新房搬进去了吗？”崔夏萍问。
　　“搬进去三个多月了。”陈一飞答。
　　虽在一个单位工作，也少有机会谈谈家事，工作太忙。
　　“还满意吧？”崔夏萍问。
　　“谢谢老同学帮我操心，也特别谢谢崔伯伯。”陈一飞感激地说。
　　陈一飞的这声感激是发自心底的。
　　花果山社区是由飞天置业公司投资开发又由飞天建设公司建设的。设计图纸一出来，崔夏萍就把陈一飞叫到办公室，让陈一飞挑一套，说是公司中层以上可优先购买。后来陈一飞把这消息告诉了丈夫景一凡，丈夫说面积要大点宽敞点，干脆买两套，单门独院，并要求没计上作调整，崔老爷子立即同意了。而且，景一凡要求挖空庭院搞一个酒窖，在施工时也予以了满足。
　　在陈一飞看来，以前的七十余平米的公寓也太局促了。她弄得满屋子中药味，使得丈夫找借口很少回家。这下好了，老同学帮忙，有了这舒适的住所，景一凡也像换了个人，有事没事总窝在家。
　　“说啥呢，咱俩还客气。”崔夏萍拍拍陈一飞的手背，“满意就好。哎，你那个浪荡子弟弟咋样了？”
　　这一问，陈一飞的眼泪扑簌籁落了下来。“我弟一迪太让我失望了。他现在不务正业，天天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还债又借高利贷，整天因为躲债东躲西藏。你知道，我爸死得早，我妈又是老病号，为了供我念大学，我弟四处打工挣钱，那会儿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还差点没命。三十出头了，也不成家立业。我不管他吧，谁管他？我欠他太多。我管他吧，怎么管？他自己说欠烂眼那个痞子已有二百多万了。这种高利贷滚雪球似的，何年月还得清呀？烂眼已多次威胁要砍掉他两只手。我家这点收入买了房还贷款五十万。哪有钱给他还债。何况，一凡与我弟向来不睦，他根本不管。唉。”说罢，陈一飞已泣不成声，泪如雨下。幸好隔着玻璃门，里面的人不会留意。
　　崔夏萍拿出手帕替陈一飞擦干眼泪，用手指指包厢内，示意她不要失态。突然，她从包内取出一张华夏银行的信用卡交到陈一飞手中说：“一飞，你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这里有三百万元，是去年公司我个人的年终奖，你是财务总监，你也知情，你先拿去用，算借我的，将来有了还给我，我一个人，也没用钱的地方，不急，救人要紧。”说完，转身就走。陈一飞死死拉住崔夏萍的手，“夏萍，这钱我不能要。”
　　“钱算什么？弟弟只有一个。我告诉你，有一年我被人在街上欺负，你弟正好路过，还救过我一回呢。你不救我也得救。”崔夏萍回过身对着陈一飞低声却是不容推辞地坚决地说。说完，她顾自开门进入包厢去了，留下陈一飞怔怔地站着，她仿佛觉得她手中拿的不是一张银行卡，而是弟弟陈一迪的救命符，那么沉重，又那么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