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龙记年》尚玖梁

90、家族，家念，家志，家魂（5）

　　那当然！狂风加暴雨，不就是台风！傅筠婧心里吼道。
　　她平静下来。真不知道你们那七天是这么过的。在风中瑟瑟发抖吗？
　　亚历克斯云淡风轻地说下去：“我看还ｏｋ，就收了。”
　　“然后，奖励它一个个人大单间？”傅筠婧好奇地问。
　　“不！”亚历克斯否认，“一个超大仓库。”
　　“干什么用？”傅筠婧有点不可置信，她刚刚听的是真的吗？
　　“收纳它全部的所有物。”亚历克斯毫不在意地答。“它的摇篮至今还在那儿……”
　　傅筠婧忍不住捂脸。她实在无法接受他偶尔二成这样的属性。也不用老是说黑御它们坑，你也坑好吗？你爸就没质问过那几天他在雨中瑟瑟发抖是因为什么？
　　大概知道亚历克斯是在说它，黑御站起，暗沉的双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者似乎早就了然会有如此，侧过身，假装不知道。
　　“那它呢？”傅筠婧手一指后来跟黑御一起飞下来趴在篮子里的欧尼斯特，问。
　　亚历克斯毫不在意地一挥手：“别管它。它只是‘下乡’‘体验生活’的。”
　　也就说它没体验是吗？现在重回摇篮里试试？它怎么不直接钻回娘肚子里去？
　　傅筠婧什么不管地一通吐槽道。她简直无法再直视这四位。说好的牛逼呢？一路的坑货……
　　傅筠婧捂额，替他着想。你有考虑过你的龙为什么都回路清奇吗？他们可能是跟你学的。你有考虑过吗？她提醒他，他会改吗？话说这四只都超二十了……
　　……

　　竺以研从他们身边经过。听到了所有对话的他，毫无波澜地从旁路过。似乎他的对手二得这么理直气壮还特别理所应当这件事，一点也不在意。

　　后面。是办公区域。一个个办公隔间里面、中间的过道，都是一个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恍然一种误入高科技生物公司的错觉。
　　穿过办公区域，他们来到的地方不再通透明亮、被玻璃外层所包裹，像是走到了全金属包围的部分，阴暗，无光。
　　走进一个房间。这里是铁笼堆积的区域。位于一层的房间，笼子堆叠到了四层。一个一个，里面关押的龙，双眼在暗处发亮。略微有些瘆人。
　　但更瘆人的，是，里面关着的不是亚洲龙，而是——西方龙！或趴在地上，双眼凝视着他们，或站立身体，时刻紧盯着他们。
　　傅筠婧和麦菲惊了，连竺以研和亚历克斯的脸色都不怎么好，赫连翾转头看了一眼面色错愕的柴譬祎，又将视线转回到了前面。
　　凯尔快速地说了一句英语，但是处于震惊中的众人都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血统限定！
　　那就是他们所震惊的东西！
　　傅筠婧曾在竺以研收缴她的西龙杂志的时候说过，驯龙家的研究者认为这个世上是有血统限定的，即驯龙人只能驯养西龙，御龙人只能驾驭东龙。但也有人质疑这一点。只是没有实际的事例来验证。而亚历克斯之所以既有西龙又有东龙，那是因为他是混血的缘故。而他们一直都认为，只有东西混血，才能双方驾驭。但北条家……北条家居然驯养了西龙，那也就是说，他打破了规则！洗牌了全部法则！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没人知道北条家能驯养西龙？北条家的西龙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法国龙联给的龙的后代？”亚历克斯眯着眼不可置信地问。
　　“是的。”白川柚玉平静地回答。
　　“什么？”麦菲诧异地脱口。
　　“1889年，明治维新之后，日本龙联首次联通了欧洲龙联，显示了东方龙族的存在。其后，欧洲龙联郑重地派出了使者访日，确认了东方龙族和东方御龙人的真实存在性。次年，日本龙联赴欧，逐个拜访欧洲各国，与各国龙联建立邦交。
　　1890年十月，在巴黎，与法国龙联主席会面的时候，法龙联赠送四枚龙蛋给日本访团，当做赠礼。这四枚龙蛋之后被带回日本，后续怎样，无人知道。所有人都默认日本养不了它们，或者日本早就斩杀了它们做成标本当做纪念。但实际上……日本不仅养活了它们，还繁育了后代？”亚历克斯双眼空洞地直视着前方，不急不缓地解说道。说到后面，连他都不可思议起来。——这也就说，日本在19世纪就突破了血统限定，只是两个世纪过去，都没人知道……而已？
　　“是的。”白川柚玉再一次郑重地点头。
　　“1890年，我们从法国龙联那里得到西龙龙卵，当年家主带着龙卵跋涉千里地回到了日本。”白川柚玉不快不慢地语调平淡地说，“当时，家主从法国龙联主席手里接过龙卵的时候并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四枚与我族类不同的龙卵。但是，当他带着它们回到日本，他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不同等级的血统御驾不同等级的飞龙。如果，西方龙的力量比东方龙大会怎么样？同一阶级，不同力量。如果我们北条家驯养了西龙，会不会在条件不变的处境下，实力提高了一点？于是，我们开始培育西方龙。”
　　“我们一开始知道血统限定的存在，但谁都没有打破过它，我们愿意尝试着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然后呢？”麦菲迫不及待地问。“血统限定真的被你们打破了？你们是怎么打破血统限定的？”
　　白川柚玉眼睛暗了下来，缓缓地说：“或许说……根本没有血统限定这种东西……”
　　What！？麦菲震惊，腰间的手还没放下，顺势抓紧。
　　白川柚玉抬起头：“西方龙也好，亚洲龙也好，它不看驾驭它的对象是谁，它只看……驾驭它的实力如何。所以——不管，你是白人，还是黄种人，只要你的血统够强，足够博得对方的认可，你就是它的主人。”
　　“那你们为什么还在养西龙？”亚历克斯问。——按他们的说法，一切都徒劳无功。
　　“因为我们发现了一个漏洞。”
　　白川柚玉说。
　　亚历克斯偏转下了头，困惑。
　　白川柚玉迈开双脚，走动起来，眼神更为坚毅。“这世界有很多人。但人——有很多不同的人，无限的可能。即便是有些人很优秀，但他，也可能很容易心软。龙——也一样。”
　　“实力强劲的龙，它可能会很温和，容易对人心软。”
　　“但不多。”竺以研点明。
　　“是！是不多。但我们可以增多。像培育家畜一样。”白川柚玉毫无感情温度地说。
　　“把温和的龙和温和的龙□□，它们后代中也是温和的龙和其他温和的龙□□，它们所生的，大部分、都是温和的龙。”
　　白川柚玉阐述道。
　　“所以——这种特性稳定下来了？”亚历克斯问。——他明白了。他们是在把“野猪”培养成“家猪”。
　　“差不多。”白川柚玉答。
　　麦菲暗暗记下了这笔。——看来，驯龙人能够通过培育温和体提升实力。
　　“但实力呢？”
　　亚历克斯洞穿，突然问道，麦菲从获取知识中惊醒！
　　——绝大多数西龙都崇尚强者。虽然，有他们这种强龙易驯说法的可能，但是，那种温和的龙，在数百万年的淘汰中，还剩多少？即便不少，难道北条家都能一一搜集？那么——那些大量温和的龙从哪里来？——从实力低下的龙里面来。
　　为什么会等级不高？因为，选择伴侣的时候，强者不选你，你只能跟弱者或同级配对。动物都是如此。繁育的前提是，可以延续。不然也不会在求偶的时候有雄性争夺了。——他们不会繁殖一群弱者被自然淘汰。而弱者——必然淘汰。更何况，对象，还是龙。这种注定天生站在顶端，犹如神明的生物。
　　既然如此，那么不断培育下来，即便有多少是强悍的？不断稀释下来，答案当然是，极少！
　　所有生物都可以培育成家畜，唯龙不行。驯龙人要的就是实力，实力不再的龙，即便有也没用。
　　白川柚玉阴着脸，许久，才回道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不行……”
　　“那为什么还要养着它们？”柴譬祎皱着眉，很不理解地问。
　　——为什么这些龙能关在铁笼不会出去？因为这些龙的等级本身就不高。等级不高，即便是普通的铁笼也跟关住它们。如果是大将，不花足一定精力根本关不住它们。
　　那这些，就是他们培育后的龙！
　　“它们还有用。”
　　白川柚玉垂着眼眸说。
　　“人工受精？”
　　柴譬祎脱口而出。
　　白川柚玉点了点头。
　　他不禁惊愕。——北条家真是胆大，连这都敢做！
　　——龙类的生物实验是言令禁止的。即便欧洲知道用在人类的方法都可以嫁接到龙的身上，也严禁这么做。因为，人工的东西，必定带有缺陷！
　　他们不需要有缺陷的东西。
　　或者说，他们并不接受这种做法。——百分之八十的驯龙人都是信奉龙神教的。一般的龙，同样是他们的神明。
　　接下去，他们也没有再问。亚历克斯算是明白了。北条家无论如何都要保持实力！即便，是不能做的事！果然，像竺以研说的那样，是善于在绝境中挣扎的家族！只不过，他不喜欢他们的这种做法。

　　其他人也不再纠结这些问题。他们都已经看清楚了，无论做出什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北条家都要维系住自己的实力。即便，付出数代的鲜血与泪水，受万人的咒骂，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地继续走下去。
　　他们没得选择。那么，他们就不择手段让自己可以选择。

　　接着，白川柚玉带他们逛了一模一样的另外两个房间，她介绍说，分别是Ｂ区和Ｃ区，刚才的那个，是Ａ区。然后，带着他们向下。
　　地下室还是金属构造，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的玄铁，冰冷的，像医院底层的太平间，又有点像某个地下秘密实验室，完全不知道这条铁肠通向何处。
　　走过一段距离，格局开始清晰起来。这不是铁化的太平间，也不是暗藏惊天机密的实验室，是监牢！
　　里面关的不是人，是一只只还未成年的龙。
　　古代监狱的结构，竖直的铁栏下是一块不宽的铁板，铁板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红赭色的符纸。那是红赭血符！——他们都认识。
　　龙身上没有任何的禁锢，那么就说明这是强化禁锢的符咒。
　　傅筠婧不禁一转头，望向监牢的尽头。满满的一条符纸长河，给她错觉，密闭的密室突然刮起一阵剧风满廊的红色咒纸吹起，视觉效果，就如同长风贯过伏见稻荷神社的一望无际的千本鸟居。
　　诡美，却说不出的窒息……
　　她转回头，“这里是……”
　　“地牢。”
　　白川柚玉说。
　　“干什么的……”她轻声地问，一脸震撼怅然盖过她往日的张狂霸道。
　　——她知道这里是地牢，只是，突然不确定起来……
　　“关押幼龙的。”
　　回答她的，却是亚历克斯没有温度的话语。
　　“之前有提过的，龙在未成年以前，都会被关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牢。”为了，驯化。
　　日本，延续了西方的传统。
　　“一直不让它们见……阳光？”傅筠暖也不禁动容地问。
　　——她和姐姐有通感。
　　“想要驯服它们的人会带它们见阳光。”亚历克斯没有一丝感情地说，似乎，他对这个早已习惯，冰冷地如同一把没有温度的巨剑。“长久不见太阳对它们的发育不好。”骨骼会畸形。
　　“非这么驯不可？”傅筠婧第一次明白，“零和博弈”是什么概念。——只有一方能得到胜利，另一方必牺牲所有。
　　龙是同伴。为什么对待同伴却不能给它一个双赢的局面？西龙生来自由，却让它低下头，收起翅膀，放下自由。我不一定要对你做什么，但为了得到你，我必须要夺走你的一切，让你再也不能回到天空，因为——我要得到你，因为——我是驯龙人。
　　原来——驯龙，是这么一件残忍的事。原来——流岩，我想得到你，不可能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眼望着无穷的尽头。明白，更多的不是欣喜，而是失望、害怕。这跟她当初读西龙古典不一样，她不觉得她能抓住什么，而是她根本就握不住什么。心灰意冷，坠进虚无的大海。
　　亚历克斯侧身，一拍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我们都太强势。不得不让对方放下骄傲。”他的话里有无尽的叹息。
　　是啊！龙和驯龙人都太骄傲，所以才会有战无不胜的龙和万世荣耀的驯龙人，所以，关于龙的传说都是英雄的史诗。所以，驯龙的一切才那么地让人向往。
　　但他们，是血与火的儿子，注定，一生面对风暴，挑战风暴，难为两全……
　　是她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