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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家族,家念,家志,家魂(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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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字湖上的五座岛营造了一种曲径通幽的意境,同时又别具匠心的拼成了一个‘心’字,但这座湖上的四个岛,只是营造了曲折幽静的气氛。这点,差点。
桂离宫的每一景,都是日式庭院精华的提取,每一处景都精致、风雅,与旁边的景物相辅相成。但这座湖,和旁边的景,都略显‘粗糙’。——日式庭院,特点就在于精而细,小而美,每一处的风景都是自然风景的提炼和升华,但这个,并不是。它比一般日式庭院景物要来得大,少了分精细。但它的特点,就在于‘大’。”亚历克斯作了个转折。
“桂离宫的心字湖很小,几乎是这座湖的十分之一。它的意境是‘明阔’。但它是用小和精细去营造‘明阔’,而北条家的,它就是用‘大’去营造‘明阔’,而且,它还有意境,就是‘大美’。周围的景物‘粗糙’、简约,就是为了迎合这种基调。
桂离宫的造景,出色的点在于,把有限的空间,有限的素材造出突破的开阔和突破的景物。而北条家的这座庭院,它的出色之处,就是在于大美和明阔。两者根本不能比,两者的用意本来就不一样。”就像你问北美和非洲哪个美。根本不能比。北美的美在于现代,非洲的美,在于自然。
白川柚玉鼓了鼓掌,“没错。”
但这也有更深的一层深意。亚历克斯将视线又转回湖面。日本的皇族,建造住所的时候,尚且只能征用这么多地,北条家造一座湖,面积差不多抵上天皇行宫的七倍。——北条家不服天皇!即便是到了日本,他仍想做皇帝。而且——这还在天皇的眼皮底下。大有老虎看不见,猴子称霸王的感觉。
或许,当年万涘家压制喻成家是对的。如果让喻成家当上龙帝,那无异于又出了一个铁木真,他敢打到美洲。
随后,白川柚玉带他们到湖上逛了一圈。雅致的茶院,秀致的木桥,移步换景的植被,完全不同中式耳目一新的景观,让众人都陷入了一种新奇的体验。一路上,大家边走边聊,好似到了回京都,游历了回大名鼎鼎的金阁寺。
走了一半,上了晚枫桥,竺以研突然张口,问道:“白川家的前身是姜歧家?”
但并不突兀,仿佛是两个相熟的人在聊天一样,没有任何的违和、怪异。这是竺以研惯有的讲话方式。虽然他是个面瘫,但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一个人畜无害的面瘫。语气平淡,但很温和,不具有杀伤力,除非说话的对象是亚历克斯,当然前提是某人故意找茬。但语调温和不代表所说平常,竺以研就是那种虽然说着简简单单日常常有的人话但总能给你一鸣惊人的感觉。就像现在,他们正逛得开心、聊得开心,他突然就用一种跟熟人聊天的听上去十分正常语气冒出一句跟参观万里不搭噶的话题,惹得众人一头雾水。
“嗯。”
白川柚玉怔了一怔,缓缓地转身,面向湖面,手搭在桥栏上,一双眼睛有千种思绪。——面对自己的家族,她总有万分的感思。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吹起了她鬓边的碎发,她仰望晴空,似乎在风中听到了自己家族千年的回响。
“白川家的前身是姜歧家。”
她又重复了一遍。
连清水芽香听到这个问题,都微微地沉下了目光,一把折扇遮在胸前。
“白川家的前身是姜歧家有什么问题吗?姜歧家很特别吗?”四周安静了下来。卞乐奇不知道大师兄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特别的怎么空气也安静了下来,不禁问道。
“嗯。”傅筠婧眼色严肃地应道。“姜歧家——是喻成家的第一家臣。”最忠诚的狗……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傅筠婧冷冷地翻了个白眼。她不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他就不懂是吗?话都说那么明显了!
“姜歧家是喻成家最忠的臣。冲锋陷阵,铲除异己,冲在最前面的人。”无语归无语,她还是面无表情地目光阴沉地一字一句地解释道。
也就是,他们双方开战的时候,最先交手的人……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她从没想到白川柚玉其实是姜歧家的人。听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她十分地惊讶。白川柚玉,居然是那个他们双方交恶的时候最先面对的人……她内心十分抵触这个事实……白川柚玉是她欣赏的类型,她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她抱有好感,而且到现在也看不出她是一个怎么差劲的人,但她……居然是姜歧家的后人!
“是。”白川柚玉冷静、坦然地承认。也就是在承认当他们和北条家翻脸的时候她真的会是第一个动手的人!始终拥护北条家!
她这么说是提醒他们,如果实在不行他们要跟北条家动手,首先要小心的,就是她。她这样的说法就像是在直白地宣告,她已经提醒过他们了,在交战的时候,她就会毫不留情地猛攻过来。这里面所透出的寒气和坚决,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感到这不是游戏,她是认真的,不禁心底泛起一层寒意,气氛凝固……
清水芽香掩扇,露出的眼神,意味不明。
如果万不得已一定要开战,她也要小心……
前一刻还说说笑笑的人,这一刻就是意志坚决的潜在的敌人了,这个气氛让卞乐奇十分不舒服,心里难受,不禁想要说点什么,但一张口,手就被人用力地握住了,卞乐奇目瞪口呆地一转头,发现居然是赫连翾!他刚想张口,大声质问,为什么拽我,只听赫连翾一脸严肃地望着前面白川柚玉他们所站的方向,沉着嗓音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游戏……”
这是现实!每个人在这里面都有自己的立场!这不是学校间的联谊活动,打个比赛分个胜负有什么抱怨赛后还能质问解释一下就解开了,这是对决,一场迟来四百年拆解恩怨的对决!输的人,付出的、将是性命!
他们是朋友,但他们……也从来不是朋友。不要太过认真,他们,只忠于他们的主人。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抱歉,我们也不会留情的。”
亚历克斯面无表情,礼节性地回道。
卞乐奇放弃了,垂下了手。听三师兄这么说他才意识到,他们都是认真的……他们已经开始在下战书……
对方已经坦然直接地告诉你,她在开战的时候会下手毫不留情没有一丝犹豫,我们也要明确明白地如数敬上。对于亚历克斯来说,这就是礼节,这就是尊重,这——就是敬意。没有冲突的时候,我们是朋友;发生冲突之后,我们就是敌人,为了各自的立场而奋战,不要说谁欠了谁,我们在最先就已经说好了,无论谁胜还是谁败,谁都不要有怨言。
柴譬祎正感染于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感觉旁边传来异感,诧异地一转过头,就看见麦菲双眼发光地看着前面。“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对决吗?”——她迫不及待地想看他们比武了!
“Hey!”柴譬祎肃然地喝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麦菲这边转来,麦菲这才意识到她好像言语有点不当,举起双手,貌似投降:“I’m sorry……”
众人把头转了回去。他们没有怪麦菲没看时机乱说话,他们只是被她惊到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白川柚玉仰头,眼神深邃地望着天空。不管她跟了谁,跟的人的态度怎么样,北条家,都是她的立场。她不是一个剑客,她是一个武士,一个臣子,只听家主的号令,站在家主的立场……
“姜歧家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们又走了一段,卞乐奇还是好奇,忍不住问道。
“姜歧家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家,家族落魄,喻成家相救,为了报恩,投入喻成家麾下。从此之后,就是喻成家最勇的兵,最快的刀,最忠的臣。”傅筠婧双眼望着前方,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说道。
“实力非凡,四百年前,就是百家第一附家,足可成一主之家,但他铭记喻成家当年的恩情,矢志不渝。”
“当年,喻成家战败,姜歧家愿抵全家性命换他一世苟喘。流放的决定宣布,谁愿陪同,姜歧家毫不犹豫地站出。万涘家说,如果悔过,便是无罪,执迷不悔,才要流放。他愿意留下,他就赦免他所有的罪过,并特立他为主家。‘一世之恩,非万世偿还’!姜歧家说,有喻成家,才有今日的姜歧家。他,不会忘恩负义。‘一世之恩,终世之臣’。喻成家在哪里,姜歧家就在哪里。”
傅筠婧说完,怅然地望向天空。只是一时之恩,桑田迁变,忠心不换。原来,还有比沧海更难变的人心。姜歧家不像童珝家,也不像吕惦家。他从不作恶多端,也不是没有依附就无法生存,靖水百家甚至还有很多人都敬重他,他……不过是太过愚忠而已。
她从前并不觉得流放日本会是个多么艰难的事情,就像她永远无法想象流放边疆究竟是一个怎么辛苦的判决。但她现在却有点能想象了。四百年的时间,身无分文地登陆,无处容身地流浪,毫无希望地等待……她想不通,连喻成家都这么憎恨流放的岁月,原能赦免的姜歧家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难道就从没后悔?他原本能留在靖水,无人深究,衣食无忧,血统不衰,自立为家!
傅筠婧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或许,他们跟韩佳氏一样,都是傻子。一个忠于万涘家,一个忠于喻成家。这令她不禁想到铁铉,饱受折磨,妻女受辱,他仍忠于建文帝,忠心不悔。这让她心里很闷。
“会不会……会不会有一天姜歧家会背叛喻成家……”
傅筠婧站定,低头着,轻若蚊蚋地问道。
白川柚玉错愕,停步。
顿了一会儿,她背对着她,回道:“不会。永远不会!”
——她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问自己有没有必要一直效忠北条家,问自己会不会成为那个第一个背叛北条家的人,但——她都选择没有。她生在北条家,长在北条家,北条家已经融入进了她的生命、她的血液,她也会——死在北条家……
听到这个答案,傅筠婧震愕!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为北条家去死?当年的恩情……七百年!七百年!早就已经还完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对它效忠为它卖命?
空气,很安静……其余的人没有插话,但也在聆听……
“北条家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一定要对它誓死效忠?救命的恩情,几世的报答就已经还清了吧?”
终于忍不住了,傅筠婧那句她一直压在心里最不能说的话,说了出口。
白川柚玉没有生气,反而平静地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神,缓缓地说道:“当你陷于困境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去救你,也没有人就认定你一定对他有用别有用心地救你——你都混成这个样子了,救你,能有什么用?但北条家为我们伸出了一只手,在最为危难的时候,救了我们一把。我们知道,他只是看不过去,随手给了我们家一线生机,好让他能看着舒服。但是,为什么别人都选择视而不见的时候,北条家却出手帮了我们一把?
我们不在乎北条家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我们只在乎——他给我们的那个后果。别人怎么想,我们毫不在乎。我们怎么做,那才是我们真正在乎的。就像……铁铉一样……”
傅筠婧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