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龙记年》尚玖梁

85、情源，情缘（5）

　　安原昭理暗下目光，没有吭声。北条煦晴以为他不懂，家庭美满的人怎么会了解他一个私生子的痛，正当他考虑再次关上心门并给这个场面做个了结的时候，突然听见旁边的人幽幽地道：“每个人出生在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幸与不幸，对于家庭，你是不幸的，但其他，却并不一定。上天，都是公平的。不要被现有的界限蒙住自己的眼睛。不管怎么，你还有我……”
　　北条煦晴不由地一怔，不敢置信这些话都是从安原昭理这个小学只有五年级的小学生嘴里说出的。
　　旁边，安原昭理又低语地补了一句：“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北条煦晴怔住，垂下肩膀，放下一直逞强的样子，几不可闻地问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以前，明明不是互看不爽互相讨厌的吗？就算在一起，也只是没办法的凑合，不是吗？
　　安原昭理望着前方东京现代壮观的霓虹灯海，少年不成熟却十分冷静的声音说道：“我看，我们俩的孽缘就此注定了。我不打算挣扎了。”
　　哈——！？北条煦晴肩膀一歪，这次真的差点摔到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反应回来，在心里咬牙切齿，这个家伙，果然很恶劣！
　　羞耻，他居然会相信他的鬼话！
　　“你不这么觉得吗？”安原昭理凝视着触不可及令人喟叹的东京夜景，自语般地说道，“明明谁看谁都不爽，却还要绑在一起。明明不再被当做异类排斥了，但似乎，彼此，就彼此着一个朋友。一起吃放、回家、聊天。吵吵闹闹争争斗斗，却仍是一脸不屑地和好。甚至，有的时候，虽然觉得你很烂，很让人不爽，但比起周围，却好像是我遇见的最不错的人。如果，你中学还在新宿，这段槽糕的缘分，应该会继续维持下去吧。”
　　北条煦晴无语地斜眼“这还不是要怪老太婆，不是她，早跟你幼儿园毕业的时候就分道扬镳了”，但随即一想，却又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一段槽糕的孽缘啊……
　　北条煦晴仰头望着星空，问他：“你觉得我错了吗？离家出走错了？悲天悯人错了？怀疑家人错了？”他望着天上没有边际的星海，突然被人理解，他却迷茫了。“我是一个……很烂的人吗？”
　　“不是！”安原昭理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答道。
　　北条煦晴错愕，转向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能感觉得到，从你整个人身上。”他低下头，眼神中也带了分迷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错的那个人，不是你。”说到这句，他猛地抬起来，直视着北条煦晴的眼睛。他的眼神坚定而清决。
　　“为什么？”北条煦晴怔住，仍是不禁地追问。
　　安原昭理清决沉静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他，说道：“我说过，我从你整个人身上可以看出来，其实……你不是一个快乐的人。”他把头转向一边，“爸爸说过，这个年纪却不快乐的孩子，出错，一定出在他的家庭里面。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是不会随时背着一股浓重不散的悲伤的。”
　　北条煦晴突然用一种像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看。
　　“怎么了？”安原昭理不解。
　　北条煦晴撇着嘴：“你不觉得你脑子长得跟其他人不一样吗？”
　　他一偏头：“那是我书看得多。”
　　“奇怪的书就不要再看了，你需要把你的脑袋长正回来。”他语重心长地提点。
　　“我看的都是一些正常的书！厚黑学，《孙子兵法》，博弈论……”他辩护道。
　　北条煦晴撑着下巴移开视线，心里吐槽，所以说，你看的书都不正常……
　　静了一会儿，安原昭理突然站起，拍拍身上的土，向他伸出手：“去我家吧。那个家不想回就不用回。孽缘既然斩不断，就随遇而安吧。妈妈还在等我们呢？”
　　北条煦晴握住他的手，起来。“好吧。”不是很情愿。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小孩子离家出走无论是谁，都不会轻饶的。就算你妈妈也会这样。——这点，他还是明白的。

　　他们前后走了几步，安原昭理突然转身，惊得北条煦晴不由地站定，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他缩着鼻子，不解地问。
　　安原昭理视线越过他，略微疑惑地望着他的后面：“它不走吗？”
　　“谁？”北条煦晴突然反应过来，“赢召！？你看得见它？”他差点把它忘了！
　　安原昭理眼神凝视着仍盘卷在山头的赢召，平静而不带一丝波澜地点了点头：“嗯。”
　　“你不怕它？”北条煦晴面露惊讶地问。
　　安原昭理平静无波地答：“看见不止一次了。”
　　北条煦晴大为吃惊：“啊——！？”
　　安原昭理详细地解释道：“我第一次看见它，是小学一年级去你家的时候。”
　　北条煦晴仍处于震惊之中：“你为什么不说？”他敛下脸上惊愕的表情，冷静下来，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净奈它们欺负他看不见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晃悠，他明明一点反应都没有，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你也没有慌张啊！？”
　　安原昭理一本正经地说道：“在别人家里惊慌失态是很失礼的事。”
　　北条煦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个时候你才八岁欸！看到不符常理的东西居然还能镇定地坐在位子上，全程保持平静。这家伙……未免太恐怖了吧？
　　安原昭理补充解释道：“既然你请我去你家做客，又毫无顾忌地放它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它们，一定是不是什么危险的生物。”
　　北条煦晴指着它，张大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脸问：“你就一点不觉得奇怪？”
　　他究竟遇见的是什么人？居然在他身边八年都没有看出！
　　“这只能说明这个世界上是有这种生物存在的，你们与这种生物之间有某种关系。可能是一种世代驯养它们的家族。这么一想，就不感到奇怪了，漫画里这样的设定不是很多？只不过是漫画里的设定移到了现实了而已。”
　　北条煦晴扯着嘴角。还说自己不中二……
　　北条煦晴指着赢召，问道：“它经常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我晚上还跟你睡在一起，你真的就一点不害怕吗？”
　　“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是一条龙在早惠子小姐身上爬来爬去。而且，龙在中国神话里面不是凶恶的生物，它应该是你的守护神兽，所以我不需要怕它。”
　　意思就是说，既然它是你的守护神兽，我不伤害你，它就不会攻击我，所以，我不用害怕。
　　可怕的家伙……
　　北条煦晴在心里评价道。
　　安原昭理好奇地看向赢召：“为什么普通人会看不见它？”
　　北条煦晴跟着转头看向它：“因为它身上被施了幻术。”
　　“为什么你还能看得到它？”
　　幻术不是绝对单向的吗？
　　北条煦晴大拇指指着自己，得意地说道：“因为我有巫女的血统！”
　　“我自己构建的幻术，我当然分得清真假。”说道这里，他猛然想到，问，“你是巫女一族的后代？”
　　安原昭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外公，是神社里的神官。”
　　……

　　下山的台阶上，安原昭理走在前面，北条煦晴一直沉思魂不守舍地跟在后面。安原昭理放慢了脚步，在前面等他。
　　“昭理！”
　　北条煦晴突然叫住他。安原昭理诧异地一回头。
　　北条煦晴慢慢地抬起头，神情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目光熠烁，堪比天上璀璨的星河。
　　“来我的世界陪我吧，昭理。”
　　安原昭理的视线对上他的目光，没问缘由没有一丝犹豫眼神坚定地一点头：“好。”

　　一开门，安原奈京跑过来一把抱住北条煦晴的身体，令他微微一怔。安原奈京深深拥抱而错开的脸上一双眼睛含着紧紧忍住的眼泪。安原奈京放开北条煦晴，大人般地严厉地训斥道：“晴君，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做出离家出走这种事情！你的父母要多担心啊！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早就要打你了。”
　　他们才不会担心他呢……
　　他置若罔闻地听着。
　　安原昭理在一旁接道：“我是不会做出这种没脑的事！”
　　他抬起空洞的眼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安原奈京双手按着他的肩，紧张地问道：“晴你冷不冷，有没有冻到？”她转头四处张望，视线很快定格在沙发上准备好的小毯上，她快速地跑过去，拿上小毯，再跑回来，严严实实地把他包好，嘱咐道，“你等等哦，阿姨给你去拿杯热水，你跟昭理先去沙发上坐一会儿。”
　　安原奈京对他的举动，令他不由地眼神晦暗。这种关心……
　　安原奈京刚走进厨房的时候，昭理在背后喊道：“妈，今晚有点晚了，让晴住我们家吧。”
　　“欸——！？”安原奈京双手按住吧台的一角，“晴的妈妈知道吗？她会同意吗？如果晴的妈妈同意的话，我倒没什么。毕竟现在确实太晚了，从新宿回到镰仓要两个小时呢，小孩太晚睡对身体不好。”
　　放心吧……她不会不同意的。耳边听着安原奈京的回答，北条煦晴紧紧捂着毛毯，自嘲地回复。
　　安原昭理看了一眼裹着紫灰色毛毯的北条煦晴，“还没有。他打算打个电话先问问。”
　　“嗯嗯。”安原奈京赞同地点点头。“如果晴的妈妈还在镰仓的话，那就让晴留在我们家吧。如果晴的妈妈已经在新宿了……”她伸出食指郑重地看着昭理说道，“我们就不能留下晴了！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晴的父母肯定很着急，想早点见到晴。你不可以任性留下他喔！”
　　才不会呢！北条煦晴无神地盯着大理石地板，在心里回道。然后起身，拿下身上的毛毯，穿着拖鞋移步到固定电话旁边，按下了北条早惠子的号码。
　　他粗略地说了一下他已经到昭理的家里打算过夜的想法。对方冷淡地回应了一下没问题。
　　他拿着听筒，心里想到，因为他是御龙家的子弟，因为他有赢召，所以不用担心他的安危？相比之下，他更想要像安原奈京这样的普通人的急切和担忧，而不是全然的相信。
　　挂断电话，他无精打采地回到沙发上面，安原奈京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热茶，重新为他披好了毛毯，又匆匆忙去卧室准备东西。

　　晚上，躺到床上。
　　安原奈京坐在床边，为他们一寸一寸塞好被角。
　　“真是的！才深秋就给我们盖两床被子！”昭理不满地抱怨道。他快热死了！
　　安原奈京竖起食指，眼睛威胁他不要说话，然后继续低头塞着被角，“那是你。晴晚上可能受冻了，要多盖点。明天着凉了可不行。”
　　安原昭理无语地看了眼安原奈京。你要不要试试他被下的体温？热得跟火炉一样。不过，他懒得说。不然，她又会误会他发烧了。他才懒得去解释那异常的体温其实是某人的正常体温。
　　安原奈京塞好被角后就出去，站在门边，甜美地说道：“晚安，晴、昭理酱，记得，要赶快入睡哦！妈妈也要去睡了哦！”她转头自言自语地抱怨道，“爸爸去出差了，果然好寂寞！希望爸爸早点回来。”转回视线，冲他们招招手，“好了，不说了，晚安。”
　　“咔——”关灯。
　　黑暗中他们两个对视一眼，立即坐起，把上面的被子翻到地上，然后躺回去，塞好被角，闭眼，睡觉。
　　一片漆黑中，赢召顺着他的颈边爬了爬，他往昭理那边挤了挤，紧挨着昭理的身体，他能感觉到他身上比他稍凉一点的体温，他耳边细碎的头发，还有他温顺随和的一动不动。
　　这样有人陪伴的夜晚，比想象中的，要来得安心温暖……

　　当年北条早惠子和安原奈京夫妇见面之后，他拉着北条早惠子的袖子愤怒地质问：“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他不过是巫女一族的后代，整个日本巫女一族的后代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把昭理拉进来不可？”
　　北条早惠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毫无温度地说了一句：“把他牵扯进来的，不是你吗？是你当初邀请他进来的，不是吗？”

　　是啊。他忘了，当初邀请他来到他的世界的那个人正是他，而不是北条早惠子。她不过是顺着他的意，看昭理年龄足够了拉他进来辅助他而已。

　　那天，昭理第一次踏进裕智图书馆，第一次从北条早惠子手上拿到驯戒的时候，他站在门口，非常地迷茫……
　　他当初想要有人陪伴，所以一时兴起向昭理说了那样的话，现在，昭理真的踏入他的世界，却不是为了当初说的陪伴，是他，把他牵扯进了与他无关的事件。他迷茫，他当初做的，对，还是不对……

　　“你为什么这么中意昭理？”
　　他走在回廊上，迈着懒沓的步子漫不经心地问道。站定，转身，又双眼紧紧地盯着后面一米之外的北条早惠子，犹如暴狼。
　　北条早惠子双手围在身前，眼睛没看他，也没受他的影响，不带任何表情地回道：“隐忍、聪明、没有野心，忠贞不二。”
　　他陡然瞪大双眼，冲她吼道：“他不是你的工具！”
　　北条早惠子空洞地看着前方，低低地说道：“嗯……他从来不是我的工具。”随即，迈开步子，离开。
　　她的言外之意，他，一直都是你的工具。
　　他平躺在榻榻米上心累地捂起脸，弓着一只脚。对，昭理，一直都是他的人。一直站的，是他的这边。
　　他把他邀请到驯龙的世界，是为了陪伴，但昭理真正踏进他的世界，却是为了辅佐。是他，把他扯进了斗争的漩涡。
　　他没有想过这样的，但北条早惠子却把他培育成了他的一柄利刃。他只是……希望昭理单纯是他的朋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