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龙记年》尚玖梁

84、情源，情缘（4）

　　吃饱，北条煦晴意满心足地枕起手臂，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最近想吃章鱼烧了。”他静静地听着他往下说，“找个时间去吃第八蛸华丸的章鱼烧！”
　　无意的提起，在他嘴里更像绝对的命令。
　　昭理受不了地闭上眼提醒：“第八蛸华丸在涩谷。坐车要近两个小时！”意思就是，为了特意吃章鱼烧花这么多时间你是傻瓜吗？他特别想要白他一眼。
　　北条煦晴毫不不在意：“我们有赢召啊！”
　　“万一被人撞见怎么办？”昭理仍受不了地问道。
　　“我们可是御龙家啊！”他完全不放心上地说。
　　昭理叹了一口气。有点受不了他却又无处反驳。
　　微微停顿了片刻，他问：“要吃我做的吗？最近这段时间，不太可能溜出去。”准确地说是，在他们从欧洲回来之前都找不到时间溜出去。虽然晴还是会一意孤行，但他打算尽量制止。——现在是敏*感时期。
　　北条煦晴没有抗拒，反而欣然接受：“好啊！”他悠悠伸了个懒腰，“好久没吃你做的章鱼烧了……有点怀念你做的味道。”
　　“我想到你到夏天不想吃热的食物，就没有把它放在考虑之列。”昭理淡然地解释道，“怕你说热。”
　　北条煦晴手撑着头，转向他这边，一脸困惑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最近特别想吃。”热不热，吃了再说！
　　安原昭理把碗筷收进托盘，一边说道：“晚上做给你。”整理好了，起身，端着收拾好的脏碗离开。
　　“昭理！”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北条煦晴从背后突然喊住他。他转头。北条煦晴坐在木几旁支着头，眼睛45度空洞地斜望高处，语调严肃地说：“我跟老头子的事，你不要插手。”
　　安原昭理端着托盘转回身，不问原因也不问理由，没有犹豫平静地应下：“好。”
　　晴不想牵连他……
　　他知道。他尊重他的决定。他会毫不干预地支持他。他相信晴的能力，他想做的，他一定都会做得到。但这、只是暂时的承诺。如果到危及到他地位的时候，他还是会出手。——他不会让他乱来。不管之后，他原不原谅他……

　　昭理走后，北条煦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们是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的？明明幼儿园的时候还互看不爽，只是被迫凑到一起而已。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幼升小，开学第一天。公示牌前。
　　“昭……理。好可爱的名字！应该是个卡哇伊的女孩子吧？对吧，佑介？”
　　“嗯，我也这么觉得。”
　　……
　　旁边，两个围在分班名单前的兴奋雀跃的讨论声传进他的耳朵。
　　masaga……（不会吧……）他顿时一怔，握紧书包的背带，心里惊道。有种不好的预感……
　　坐到教室里，他不禁环顾巡视了整个教室，没有那个家伙的身影。庆幸，只是同名同姓。难以想象，跟那个家伙再过六年会是什么样子。他感觉有点无聊，枕起手臂，随便地出神。也不知道老太婆为什么要把他放在新宿？
　　班主任到了。
　　她张望了一圈，然后拍了拍手：“minasan（大家），我们先排个座位。同学们请起立，到教室的外面，按照身高的顺序排好！记住，是矮的在前面，高的在后面哟！”
　　周边，陆陆续续地站起，拖沓着步子慢慢吞吞地走出门口，挤挤推推地找个身高差不多的后面站好。
　　一瞬间，一道熟悉的背影闪过，他不由一怔。但停下来再仔细看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有了。环视周围，只有一个个毛毛糙糙的黑脑袋。看错了吧？他耸了耸肩。随即想到，就算是，又怎样？跟他小学的一半都呆过，再来个幼儿园的两倍又怎么样？又不会死。
　　班主任老师一个一个用手指着位置把前面的人安排进去。他在后面，环着手臂枕着脑袋，神游。
　　轮到他。
　　“你……”班主任手抵在唇上，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向里指着一个位置说：“你就坐到靠窗第二排那个没有同伴的小朋友身边。”弯下腰，握住他的肩膀，甜美地交代道，“要和新朋友友好相处哟！”
　　他全然没听进去。漫不经心地走进去。反正靠窗第二排没人坐的那个位置就是他的，也不用仔细去注意。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书包放下，坐下，转头，一怔——一张无比眼熟的脸！
　　那家伙！？
　　他也注意到了，转过头，轻轻地扫了他一眼，转回去，继续把铅笔袋从书包里拿出来，然后把书包放进抽屉里，一边摆着一张扑克脸不冷不热地问候了一句：“好久不见。”停顿。“请多关照。”
　　这算想要请多关照？他眼角垂下，死鱼眼地看着前方。明明心里不情愿，还要为了礼节硬跟他打招呼。他果然……很讨厌这个家伙。
　　六年？呵！六秒，他都不想看到他这张臭脸。

　　回去的路上。车里。
　　“上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北条早惠子坐在他的左侧，边翻着铺在膝盖上的书，边冷着一张脸毫无波澜地问道。
　　他不爽地撇撇嘴，手枕着脑袋摔进座椅，没什么好气地说：“又遇到那个家伙了！同个学校，同一班，同一桌。又被排挤，同一‘战线’。”
　　听他的语气，北条早惠子略微错愕地转过目光看向他：“你不开心？”
　　他立马坐直，大喊道：“谁开心啦！”
　　北条早惠子审视着他的眼睛眨了眨：“不是你说的，以后见不到他会很遗憾，生活会变得很无趣？”语调里，仍是没有一点波澜。“你把他挂在嘴边，整整挂了一个月。”语气里，有些疑惑。
　　他惊道：“什么时候？”
　　他怎么不记得？
　　“幼儿园刚毕业的时候。”北条早惠子把视线移回书上，冷淡但确定地说道。“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就开始了。”
　　“胡说！”
　　他不信。他才没怀念那个恶劣的家伙！
　　随即想到，不可置信又勃然大怒地喊道：“是你安排的，老太婆！”特意把他安排去的新宿！明明他都已经回到镰仓！
　　北条早惠子仍然双眼盯着书，不动容，也不否认。

　　几天后，回到家。
　　“晴少爷，听说你在学校里交朋友了？”白川柚玉笑着问道。笑里带着意味不明。
　　“女朋友？”食罗不怀好意地凑近。
　　“不是。”他没个好语气地回道。
　　“欸——！”清水芽香捂着嘴夸张道。“晴少爷魅力这么大，还没有吸引到女孩子吗？你们学校的女孩子都眼睛不好吗？”
　　“是晴少爷太害羞啦！””白川柚玉一拍他的肩膀，朗声大笑道。
　　周围跟着响起一片嬉笑。
　　他一声不吭涨红了脸。
　　“欸——！晴少爷没交到朋友吗？”清水芽香见状，手里的扇子半掩着面凑过去面露担忧地问。
　　“当然有！”他逞强道。
　　他不想再被围着嘲笑，拉出那个家伙凑数。
　　“什么样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食罗满脸好奇地问道。
　　“原来那个。”他没什么好气地应道。说完，还不忘抬眼往正坐在一边的北条早惠子那边瞪一眼——“都怪你”。
　　看小少爷振作起来，清水芽香又开起了玩笑。掩着扇子同情地道：“那孩子真可怜，看来要和晴少爷捆绑一辈子了。”
　　他立刻坐直双手紧握着垫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什么叫做他可怜？可怜的明明是他！明明是他又被捆绑！话说一辈子是怎么一回事！他睁大着双眼机械地转到北条早惠子那边。不会吧！老太婆！你真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还没开口说什么。旁边的白川柚玉环着手臂，手捏着下巴仰头思索，喃喃自语，继续开玩笑：“那个小男朋友，我们好像都还没见过啊。”
　　他怔住，险些倾倒。什么！？小、男、朋、友！？
　　食罗附和。捏着下巴，赞同道：“好像确实这样。”
　　清水芽香掩扇笑道，接连附和：“晴少爷什么时候带给我们看看？”
　　他前后窘迫，瞪向北条早惠子“都是你多管闲事”。他的内心想咆哮。

　　幼小的他不懂事，她们全程在开他的玩笑，结果，就被坑了。又被推到了一起。
　　后来……他仰头，看天花板。啊——时间真是个多变的混蛋……
　　不知不觉，他就和那个叫安原昭理的家伙完全地混熟走到了一起，中午一起吃便当，在天台扯天扯地，下午放学一起回家，去他家写作业，在他家留宿。
　　究竟什么时候对他产生好感的呢？什么时候…那个似有若无地笑着，安静地随遇而安，平平无奇却又异常倔强的家伙……

　　“铃铃铃——铃铃铃——”
　　正在做饭的安原奈京急忙地放下手里的菜刀，顶着双棉布花格秋季拖鞋急匆匆地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莫西莫西，安原家吗？”一个十分中性的女性声音。
　　安原奈京双手握着听筒，点头弓腰地回答道：“hi！（是！）这里是安原家。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北条煦晴的表姐白川柚玉。晴跟他的外公吵架负气出走了，请问，他在你家吗？”
　　“欸——！？”
　　回过神来，安原奈京焦急地往昭理房间望去，方方正正的木门里面只有昭理一个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面看书的身影。
　　她着急地转回头，回复电话那头：“晴没在我们家欸！请您等一等，我问问昭理，晴平时都会去什么地方。小孩失踪可不是什么小事，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电话那头婉言谢绝。
　　挂完电话之后，安原奈京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安原昭理拿着杯子出来，看了一眼六神无主的妈妈，脸上微微惊讶地问：“怎么了？”
　　安原奈京手上拿着还未放下的听筒愣了三秒，回神过后，立马神情慌张地向他解释：“晴离家出走了！昭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们去找他吧！离家出走可不是件小事。晴君真是的，那么小就学会离家出走了，多危险啊，多让大人担心啊！”
　　安原昭理一动不动地拿着茶杯望着解开围裙准备出门的安原奈京的背影，目光流转了一下。

　　前方，是璀璨的霓虹灯海，壮阔的东京夜景。
　　北条煦晴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山头，静静地凝视着东京灯海，赢召在他旁边盘踞，形成诡异的盘龙景象。周边，万籁俱寂格格不入的冷寂……
　　北条煦晴双眼盯着前面朦胧的灯火，无声地眨了眨眼睛。
　　没人在意他。
　　他和老头子吵得天翻地覆，老太婆只是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不为他辩驳，也不为他维护，什么话都没有。他从正门大摇大摆地出去，也没人理睬当做视而不见。
　　所有人都在期盼他死。只要他死了，就不用向外面解释他的存在，就可以不用解释北条家二小姐当年的逃婚，抹除北条家当年的那段丑闻。
　　他就是一个没人在意多余的人。
　　没人想要理解他的想法，甚至没人觉得他做的一切有哪一样是对的，也没有人想要疼爱他。
　　他觉得很难受，很委屈，但不想哭，只是很愤怒，很讨厌。他这么一声不响的跑出来，只是想脱离那个令他恶心讨厌的北条家，一个人透透气而已。
　　一个人的时候，至少不会有人觉得他做错了……
　　草丛里传来窸窣声，赢召机警地转过头，目露凶光静静地盯着那个方向。但北条煦晴选择置若罔闻。
　　“yappari（果然！）”
　　一个冷静清决的男孩音。
　　北条煦晴背部一僵，猛然转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被暗夜染深墨绿草丛里露出的渐渐清晰的脸。
　　“你果然在这里。”
　　那个男孩重复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北条煦晴目瞪口呆眼珠都要掉下来了，问。
　　安原昭理一双清澈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秋游的时候，你说过，这里的视角不错，在这里看夜景肯定很棒。”
　　“那我也不可能就在这里啊？”北条煦晴说。
　　安原昭理镇定地答道：“你说过什么就会去做什么，而且又这么中二，离家出走也一定不走寻常路。”
　　“你才中二呢！大晚上一个人从家坐车走到这里。”
　　“我这是基于合理的推断做出的正确的选择，是自信满满！”安原昭理一字一句强调着反击。
　　“你……”北条煦晴被他这副满手证据势在必得的样子气得语塞。
　　安原昭理走过去，坐到他的旁边：“白川柚玉打电话到我家说你不见了。”
　　他在阐述他来这里的原因，北条煦晴耳朵听着就是，我才不是自愿来找你的，是因为你家人说你不见了拜托我们我才来找你的。但他忽略了一点，北条家不需要请求其他的人来找他，出动自己的人就完全足够了，即便是对北条早惠子而言。而且，安原昭理也不是单单说明自己的来意。
　　“然后呢？”他枕着手臂，一脸毫不买账的表情问。
　　“我跟妈妈出来找你。我知道你在这里，让她去学校附近找，我自己一个人过来，我想，你也不想大人发现你这个秘密据点。”
　　哈——！？北条煦晴枕着的手臂一斜，差点摔倒。——他怎么知道他想把这里发展成他的秘密据点！？
　　安原昭理看着前方绚烂的东京灯海说：“有一些不想让大人知道的事，可以跟我说，我会保密的。”
　　这就是你一个人过来的原因？北条煦晴重新枕起手臂想道。
　　“还说你不中二，不反省一下你的用词。满满的中二气息，我都受不了听不下去了。”他挖苦他道。
　　“我所说的，反射的是你的心理。所以，你才是那个中二的人。”安原昭理冷静地反击道。
　　什么！？北条煦晴差点又摔倒。又被他将了一军！他这些言论都是从哪想的？这家伙的脑袋怎么长得？
　　他偏头，抗拒：“为什么要告诉你？”为什么要跟你说？
　　“那我就自己猜了。”安原昭理答道。
　　“嗯。猜吧。”北条煦晴风轻云淡地说道。他不信，他还能猜得出来。
　　“你跟外公吵架了，然而，没人帮你，你气不过就自己跑出来了。”
　　他侧头撇嘴：“才没这么简单呢？”
　　“那是怎么样的？”安原昭理眼睛看着他的侧脸，平静地追问道。
　　“不告诉你。”他头侧得更过。一副就是不说的样子。
　　“不告诉我，那就是这样的。”说完，安原昭理站起，“好了，我也了解情况了，我走了，明天把这件事到学校传出去，应该会是一则大新闻。”
　　北条家上下谁都不理解他，现在，他也误解他，还要把他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北条煦晴一口气上来，喊住他：“站住！”
　　没往前走几步的安原昭理站定，嘴角微微一勾。小学五年级的他还不会什么高级的策略，但是激将法，用在北条煦晴身上可是百战百胜。
　　这家伙就是傲娇。好好跟他说话，他就是不说，一定要让他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才说得出来。明明自己委屈地都快哭了，还要在他面前逞强。
　　他究竟是多讨厌他啊？……
　　他转回去，坐下。
　　气氛寂静得沉重，犹如跌到谷底。
　　“虚伪……”北条煦晴，开口。安原昭理一怔，错愕地转向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然而仍旧安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冰冷、险恶，这就是我对北条家全部的印象。对于我，没有任何温度可言。没人在乎我的存在，没人在乎我的感受，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就是一个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