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龙记年》尚玖梁

79、难言、情钟（2）

　　他进入喻成学院后不久。
　　“赢召，载我们一程！”晴空下，晴双眼看着赢召说。
　　赢召看了他这边一眼，转调过头，表示不愿意。
　　“赢召！”晴明白它的意思，不悦地喝道。
　　赢召伏下，闭眼，随后，任晴说什么骂什么它就是不愿意。
　　他全程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虽然，他是这幕戏的另一个主角，但他的存在感却像一个配角。但他，却清晰地记住了当时的情景和感觉。
　　赢召不愿载他，即便是晴的命令……
　　他知道，是因为他没有御龙的血统，所以，赢召不愿意让他这个没有任何御龙血统的人骑到它的背上。
　　他没有生气。他能理解。
　　但这也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即便他凭着巫女一族的身份进入喻成学院，但他仍可能一生与龙无缘。虽然踏入了御龙家的门，但他踏进的、是喻成学院的门，而不是御龙世界的门。
　　他没有生赢召的气，他知道，龙有它的傲气，但他同时、也无法接受这个处境，因为，他想永远留在晴的世界，想永远陪伴在晴的身边，他想跟晴站在平等的高度，他不想永远低于一阶一直接受晴给的帮助——他必须有一只龙，自己的龙。

　　“这种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用不着你亲自动手。”
　　晴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的铁笼上，撑着下巴，扁着嘴隐隐带着不满地说。
　　他无动于衷，仍然双眼坚定奋力擦着栏杆，没有理会他的话。
　　晴顿了顿，大概是知道了他心里的想法，又说道：“你只要跟他们处好关系就好，这种事，做与不做，没什么差别。如果它们真的对你没好感，就算你给它们擦一辈子的笼子洗一辈子的澡，它们都不会对你有好感。龙就是这样。”
　　晴的意思，让他挑软柿子捏。
　　他停住动作，转过身，看向他，回道：“这样，只不过是把上面施舍给我的东西施舍给了它们。上面给了一次拥有龙的机会给我，我拿上面赏赐讨好的东西不假思索地引诱它增进感情，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运用的武器和一个可以通行的证书，在乎过它们到底过得舒不舒适吗？而且，这种方法，只能贿赂实力较弱的龙。龙，天生就对人有一种敌意，越为强大的龙就难屈服，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我想挑战一下自己。我相信，我设身处地为它们着想悉心地照顾着它们五年，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只会被我打动。而那只，就是唯一属于我的龙。并不只有它强大，还有，不会因为别人的略一讨好就随便叛主。”
　　“晴，请你不要出手。”他眼神坚决地看着他说。
　　北条煦晴全神贯注地听着思考他这番话里的含义，听他说完，不再作何阻拦，答应：“好。”
　　毫不犹豫地尊重了他的想法，相信他会做到不会失败。他一直……都感激晴的这种对他无条件地信任和发自内心的深信不疑……

　　后来，他主动请命揽下了Ｂ区和Ｃ区所有的清扫工作，时间也从以前的不确定变成了固定的早晚两次。早上，第一个，到Ｂ区和Ｃ区喂食、打扫，晚上，最后一个，离开、关门。
　　一天，他从Ｃ区离开。
　　天已经全黑，面前的景物，被黑色、模糊了一片。
　　他不快不慢地走在出去的路上，快到外围大门的时候，从门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手里，拿着一个包好的饭团。
　　他低头一笑，快步上前一把拿过这个饭团。触碰的一瞬间，他微微一怔——是热的！不禁抿嘴一笑，心里不禁不怀好意地揣测，某位少爷怎么保持的温度？捂在胸口吗？
　　他一点一点地慢慢剥开外面的包装纸，小口小口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和晴，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他不问晴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知道晴在这里的原因。
　　晴插着口袋，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撇着嘴说教道：“别留这么久，都这么晚了！”
　　嗯。他在担心他的安危。
　　他轻轻地应着，并不拆穿。
　　“等很久了吧？”
　　他故意这么问，转头静静端详晴一侧头，拒不承认：“也没很久，就一会儿，我刚到，你就出来了。”
　　uso！（说谎！）一定等了很久，而且最初的地点还不是在这里。他一歪头、沉思，他为什么刚才就没发现呢？
　　又走了一段，晴眼望着前方才出口：“以后早点回来。”
　　——他是在纠结这么说会不会暴露他来的目的。
　　他边想，平静地抬头望向夜空。
　　临冬的夜空总是给他一种错觉，要比任何一个季节都要灰蒙。他收回目光，闭上眼，看似妥协：“嗯。以后注意。”
　　快冬天了，不能让某位在凛冬里再等他到这么晚了……

　　黑夜里，他们两个并肩地、安静地、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路，静默、无言，却比过了一切。他和晴之间，什么都不用说，但什么都、了然。彼此的陪伴、彼此的守护。
　　而且，他也喜欢、寂静中、任凭感觉随意发酵。所以、此时的沉默、刚刚好。

　　后来的每晚，晴都会到这里接他。他知道，他在擦笼子的时候，他一直静静地站在暗处看着。但他从不戳穿。每晚还是一样，装作不知道，在门口找他，跟他一起回去。
　　他们之间最珍贵的不仅是体谅，还有永远的陪伴。

　　“冰火这种属性……呵！据说连龙焰都没有热感，简直成了摆设！”
　　“相斥的属性融合在一起，还不如只有一种呢！”
　　“他们说，要把它当做龙种，看看能不能把属性分解出来。”
　　“不过是军士而已，杀了做供体魔源不就好了。而且冰、火的属性这么多，花什么精力分解？”
　　“不，现在的母龙数量稀少，不能随便就杀掉，不然，小龙的数量就会越来越少。多一只，总比少一只要好，龙的生育率这么低！”
　　在他们身后、静听他们的对话的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如水般镇定的眼眸，空洞地看着杆间的间隔，若有所思。

　　碧空下，晴抱着手臂，靠在一个铁笼边。
　　“你怎么推掉了Ｂ区一半的工作？厌倦了，还是放弃了？”
　　他用海绵擦着那只冰蓝色的龙的背部，淡然平静地回答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终于学聪明了。”晴半扬起下巴欣慰道。
　　他也不反驳这种说法。“我把一部分实力不够的、不可能被驯服的排除了，留下了一些可能性较大的。虽然，无法选择地推掉了Ｂ２区和Ｂ３区全部的龙，但是，一些在名单上的，我还是会稍加注意，时常会去看它们。”他用一种冷静、没有波澜起伏的语调阐述道。
　　过了一会儿，他从那只冰蓝色龙的背部抬起视线，看向晴，问道：“你不觉得它很温顺吗？”
　　晴撇了撇嘴，一脸“那当然”的表情，“因为它是只母龙。”
　　“有些母龙的攻击性要远低于公龙。”他又补充道。
　　也就是说不排除一些母龙会像公龙一样地强悍。他在心里对这句话稍加解读。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清洗它的脊背。
　　“为什么要帮它？”
　　晴环着手臂突然问。
　　他停下动作。平静的眼睛盯着冰蓝色暗淡却诡美的颜色，近距离的接触，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它皮肤上一条一条纵横的纹路。
　　这只的龙的编号为LB6010，属性，冰火。
　　正是那天那三个人口中讨论的那只母龙。
　　他后来向早惠子小姐请求，把它暂时剔除了种龙的名单当中。所以，它现在还留在Ｂ区，由他照顾。
　　他抬起视线，说：“它、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活着的子宫——一件无用的武器、一个繁育的工具。他们甚至都没尊重过它作为一个生命的尊严。”
　　每天，不断地催情，近百次的□□，为的只是、维系一个家族最后的骄傲——一个即将凋敝的家族快要落幕的骄傲。
　　北条煦晴仰头、望天，喃喃地叹息道：“是啊……北条家什么时候尊重过任何一个生命的意愿……”

　　接下去的两年间，LB6010仍呆在Ｂ区里面，他会在去Ｃ区之前先去看它，帮它清理笼子，给它带点喜欢的食物，时常帮它洗洗澡。
　　有一天，在他正蹲着身给它擦笼子的栏杆的时候，它从铁笼的间隔中伸出龙爪，悬在他拿着抹布的右手之上，垂下的爪子竖立的地方正是他的无名指、驯戒佩戴的位置。
　　他怔了一怔。“等等！等我一会儿了！”他抓着抹布急忙地跑开，大喊道。
　　他飞一般地跑出龙舍，跑向了晴任何可能去的地方。
　　当他站到晴的面前，他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晴一脸疑问地看着按着膝盖气喘地直不起身的他。他只是喘着气，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地看着他。当他刚觉得不是那么透不上气的时候，拉起他的手，如风一般地又跑在了晴空之下。
　　他从没有跑得这么畅意过，也从没有这么的开心，更从没有这么地喜形于色过。
　　晴被他拉到那只龙的面前，他拉出晴的手，眼神熠熠发光地看着笼子里那只冰蓝色的龙，笑着喘着气说：“跟我、和他签订契约，拜托。”
　　一边的晴万分诧异：“什么！？没有龙是能一次认两个主的！”
　　他记得他笑着回应道：“什么事、都有、新的、例外。”
　　他握住晴的手没有丝毫打算松开的意思，更没有丝毫想要缩回的意思。晴一脸不相信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想陪他试一次，目光转向了囚禁在笼中的那只龙。
　　他们把手一起伸向了笼子，那只龙抬起了爪子，从缝隙中伸出一指，定格在他们两只手的上空，一瞬间，微光波动，从此，在驯戒上刻下他们与它的缘分。
　　那只龙，他最后给它取名，畸梦。
　　蕴含了她人生的畸形，也愿她，活如一场好美。
　　她很漂亮。他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这么觉得。她应该遇上一个珍惜她的人。现在，她遇见了他跟晴，他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他们能带给她一段更好的人生。

　　眼前无限接近的，是一道白黄壮阔的云线。云从他们身边飘过，他们正划过云海，无尽地靠近天空的尽头。
　　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那也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他从没觉得云是可以接近的，但他现在，却几乎可以触碰到他。他从没觉得天空是可以走完的，现在，他却觉得，他们、或许可以飞完。
　　这个世界，最终兑现了他的期待。让他进入了一个奇幻不合常理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不与原本的世界平行，而是，融合在于其中，与他的生活，同一轨迹，毫不相悖。
　　他无法去形容现在的心情，只能用眼、全神地望着没有边际的云海，尽其可能地去深深印刻下了此刻的风景。
　　“别动！”晴在后面扬声喝道。“这是你第一次骑龙，小心从上面掉下去。”
　　他闻声猛然回头，看到的却是晴白皙轮廓近乎完美的侧脸，那双坚毅冷静令他心动的双眼正全神地盯着前方。
　　晴的脸，就在他的咫尺之前！
　　他愕然地瞪大了双眼，紧紧地定在晴的侧脸，怔住，无法动弹，移不开目光。
　　晴是从后面环抱着他，右手按在他抓住龙背的那只手上。因为顾虑到他第一次骑龙，他一个人在把控全局。
　　把他放在后面，晴觉得不放心，而手搭在他的手上，是因为要和他驯戒上的契约合二为一。他没有手执半分契约的经验，他在尝试，这样能不能由他掌控全局。
　　这样的姿势，只是这种情况下的无可选择的一种无奈之举罢了。
　　他一直都在注意，但他还是一不小心，踏入了他一直尽量避免的那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