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鸿门、佳宴，纷繁、之夜（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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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北条煦晴斜着身体，抵着下巴，目光不咸不淡地看着北条壬阳一个人代表整个北条家列祖出演这场独角戏最后自取其辱的表演，一边手指一下一下无声地扣着大腿，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
他背后的安原昭理一双清绝透亮的眼睛一直沉沉地看向他这一边。
其实，安原昭理期间一直都在不时地关注着他。
他很清楚晴今晚必定要砸场，他在思索，他打算什么时候出手。不过……他把目光移回了前方的位置，已经快了……
安原昭理面露阴郁的忧虑。但他还是希望，晴不要出手，不然，他在北条家会……
北条壬阳见他们都不上当，话锋一转：“我记得，你的大师兄，是姓竺以吧？”
亚历克斯点头。
随后，他慢条斯理地道：“竺以家，我也十分地敬佩。代代都是俊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更可贵的，是又通晓人情世故。但有一点，”北条壬阳突然转折，“我想不通。竺以家放眼长远，不在意眼前的名利和地位，为了家族的未来考虑不召百家的嫉恨，点到即止推选固执死板的韩佳氏退位。”
“为了自己，却把别人推到风口，这算是君子所为吗？”
非君子所为，那就是小人所为喽！
完全的扭曲事实，完全的颠倒黑白！不仅黑了竺以家，还把韩佳氏也连带着嘲讽了一遍！
是谁狼子野心妄想谋权篡位？到底又是谁不忠不义？把脏水，全泼给别人了！
这是在欺负他们不吭声？他们再不反击，他岂不是要一家一家肆无忌惮地贬损过去？他，当他们是什么？软蛋吗？
气氛，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但作为攻击对象的竺以研却一言不发，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与北条壬阳视线相对。
那是一个锐利、毫不在意的眼神。尖锐得能直抵内心的深处挑起北条壬阳最不想触及的那根弦，又像一面乌黑的镜子，用全然的漠视反映出北条壬阳自己那个斤斤计较不肯释怀的倒影。
北条壬阳惊愕。
他思考过所有他可能反驳的话，或气愤或顿挫，并且一一想出了应对之策，但他根本没有想过，他用来反击的，居然只是一个无声的眼神。
但震愕之后，是羞耻，是愤怒！被他全然洞穿内心的羞耻，被他完全漠视不放眼底的愤怒！
为什么只有他们要忍受这些？他们也需要尊严，也知道是非。为什么只有他们被人狠狠地踩在脚下，毫无尊严？为什么只有他们要做出自欺欺人的举动，任人鄙夷看不起？
他不善罢甘休！不会善罢甘休的！
压住内心的怒火，佯装没有注意到竺以研的眼神，故意挑衅：“研君，不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你……”傅筠婧快要气炸，双手握拳，就要发作。
应结晨也变色，柴譬祎双眼紧盯北条壬阳的方向脸色凝重，赫连翾脸色一沉，阴晴难判，连一直搞不清楚状况的卞乐奇也稍稍看懂了，火冒三丈。
亚历克斯很清楚，烽火已然，双方对阵。他的眉头也蹙得沉重。
一直冷淡的竺以研也蹙起秀眉，凝神思索。
问题，已经躲不过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有人离位碰到矮几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声音吸引了注意。
只见北条煦晴双手插兜，微弓着背，四下无物地慢慢悠悠往厅外走去。
“你干什么？”眼见这一幕北条壬阳立即怒吼起来。
北条煦晴没有回头。在这种极其紧张的时刻，他却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已经硝烟弥漫两方开战的气氛，往下撇了撇嘴，向上抓了一下头发，慵懒随意地说道：“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去散散心。”说的跟“我喝醉了，出去醒醒酒”一样轻松正常。
北条壬阳听到，立马双目睁圆，喝问：“什么看不下去？”
这个孽子！
北条煦晴微微侧头，冷利的视线转移过去，犹如一柄锋利的冷剑直抵对方的弱处：“真的要我说出来吗，北条家的祖宗是叫什么？是叫喻成绽，还是北条时宗，还是北条氏纲？”
北条壬阳立即目眦欲裂。
一直宴上盯着亚历克斯和赫连翾出神的北条早惠子也回神过来，脸色微微一变。
这个反转……靖水众人也暗暗一怔。
安原昭理的面色顿时一沉。
晴……
“说得好！”谋清嫌事还不够大，公然叫好道。
北条煦晴充耳不闻，接着慢慢说道，语气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风轻云淡：“和服，不过是你用来训我，让我听话的一种工具而已，你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民族服饰？你平时让巫女穿的都是再改一轮几乎跟汉服一模一样的和服。北条家的家训写的是什么？你比我还清楚。明明不当自己是日*本人，还穿着和服，让所有人也穿和服陪你集体假装日*本人。这么羞耻的事情，我可做不来，也不想看。太辣眼睛了。”他一抬手，“走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说这些乱七八糟不分场合的话！安原昭理看着北条煦晴定然的背影，又焦急又生气。心中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语和无奈。
北条壬阳听的过程，全程脸色发青，紧紧地握住了膝盖上的拳头。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你以为他想吗？你以为他明明不承认自己是日*本人却要在他们面前假扮日*本人不感觉屈辱吗？他们还有选择吗？告诉他们，他们还有什么选择？
他们和靖水的恩怨不能了，但是他们现在还有什么？他们还能怎么报复他们？杀回去，把他们杀个一个不留？现在又不是古代！回去挑战，一个个赢过去，也让他们尝尝羞辱的滋味？他们还有这个能力吗？去了，那也是自取屈辱！
他们没有了血统，就是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
北条壬阳看着北条煦晴信步出去的背影，喊道。“站住！”
北条煦晴背对着他，后脚跟上前脚，站定。
“你生在北条家，长在北条家，北条家蒙羞，那也有你的一部分，别以为你能撇得清！什么叫你看不下去？你以为你有什么？你的一切的都是北条家给的，没有了北条家，你还算什么？你什么都不是！……”
“我不要也无所谓。”北条煦晴一把打断，毫不在乎地说。
“什么？”
北条壬阳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为了帮外人，他居然要舍弃北条家外孙和继承人的身份？
一旁的安原昭理也不由地怔了怔。他担心的话，晴还是说出了口……脑子里，突然地一片空白。
这样的戏目……靖水众人也是觉得短路。事情，怎么突然发展成了这样？什么情况？
只见北条煦晴转过来半个身体，看着北条壬阳这边，风轻云淡飘然肆意的犹如天边随时都可飘走的云。又重复了一遍。“北条家给的，我不要，也无所谓。”
说完，一步一步悠然地离去，只留给在场的众人一个洒脱无谓的背影。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迟疑过，也没有恐慌过。就像一阵刮过四海上方的风，不羁任意，不受拘束，永远都不会被抓住，更何谈会被抓住。
北条早惠子领着他们到住的地方的时候，安原昭理和北条煦晴正在争吵，从门内起，响彻的就是安原昭理怒极的喊声。他们所住的那间障子没关，只见安原昭理怒喊着什么，北条煦晴插着兜全程一脸不爽地听着。看到这种场面，北条早惠子居然没有任何的动作，一声不吭地转身，领着筠婧筠暖去她们的住处，留下他们一帮人尴尬地听完了全程。不得不让他们怀疑这是不是亲妈。
“你知道自己的处境吗？你清楚你在北条家的地位吗？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你有什么底气可以接着任性下去？”
你只是一个未婚先孕、没有爸爸、寄人篱下的私生子而已。
“为什么不穿和服？穿了和服又怎样？”
为什么要一直跟壬阳先生作对？继续作对下去，你又能得到什么？
“你的外祖母，你的太外祖母，你的太太外祖母都是日*本人，你的血里，流着大和民族的血，你难道不应该穿和服吗？穿上和服又怎样？你同样还是中*国人！”
不过演一场戏而已，为什么就不能为长远考虑，忍辱负重一下，永远都像个孩子？
安原昭理情绪激动地喊道。
一向温文尔雅，心思缜密，从不对人生气的他也被北条煦晴弄得丧失了理智，不顾尊卑，也不顾是否有外人在场把这些话全部都说了出来。
他的语音里还带着平常惯有的平静，但实际上他已经有点歇斯里地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之所以保持着语音里的这份平静和头脑里的一分理智，因为，他要把话说清楚。他要晴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他刚才，到底做了一件怎么样的事情！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冲动？一定要弄得鱼死网破捅破冰窟窿把自己和北条家全弄掉下去才开心？你为什么就不能用更聪明的方式达到目的同时又保全自己？非要这么轰轰烈烈，把别人扯进去也把自己烧的一丝不剩？”
他想保护晴，他不想晴受到一丝伤害，他要护晴周全！没有人明白他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晴故意引火烧身惹怒北条壬阳他能原原本本一丝不差地分析出他的想法来源和他的用意也能准确无误预见他那时那刻的所作所为将为他自己带来什么后果但他却没有那个地位可以发言、制止他或者维护他时是什么心情！
——晴不想穿和服，是因为他知道北条壬阳的用意。晴故意挑事，不仅是因为他恨北条壬阳，还有，他心里仍存有一份正义感，他不喜欢北条壬阳的这种手段——他为靖水打抱不平，却从没考虑过自己的处境！
他恨北条壬阳！因为，他从来没把他当成过孙子！他只是他手里的一件兵器，一件无须用亲情对待的兵器！想留就留，想扔就扔！
晴他……厌恶这种态度。他是一个人！你不想养，就放他走，想养，就好好对他。他不是无路可走的人！就算他是一个没有爸爸的私生子！他也无须一定要仰你鼻息！
他从来都没有讨厌过自己只是出身巫女一族的身份。因为……那是事实，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他要做的，是如何在这一不可改变的前提下发挥他最大的能力而不是一味地去想自己如果不是巫女一族就好了。所以，他从来不会把来自太也这样的御龙一族的冷嘲热讽不屑一顾放在心里。但今天，是第一次，第一次，他讨厌自己仅仅只是日*本巫女一族的后代。如果他是御龙一族的人，或许，他比现在更有能力更有话语权。即便出来维护也会受到北条壬阳的责罚，但他依然还有机会可以维护晴。但单单身为巫女一族的学员，他连站出来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他根本，就没有那个分量和资格可以在那种场合站出来说话，更何谈为晴辩护。北条壬阳，根本不会让他说下去！
北条煦晴抱胸，眯着眼看他，终于开口，阴沉地问：“有什么办法是可以不作出代价的？”
他的意思是，没有任何的计谋是可以不费一丝你不想要做出的牺牲能达到目的的。
他从心里就不相信安原昭理的那套理论。
“更聪明的办法。”安原昭理眼神坚定地对上北条煦晴的眼睛，不退一步地说，“诸葛亮在西城施的空城计，就未费一兵一马。”
“那是因为诸葛亮揣摩到了司马懿的心理。老头子的心理我揣摩得到？”北条煦晴耐不住怒气，低吼道。
“你从没有认真地揣摩过！”
安原昭理目不转睛地看着北条煦晴，镇定地继续往下说，“有人就凭借这点做到了，不然，你也不会活在这个世上。”
北条煦晴知道他说的是谁，但他一怔，他没想到老太婆把这件事都告诉了他。回神，撇嘴，不屑，“就算我揣摩清了又怎样，他会信我的所为背后没有其他的目的？”
他和他舅舅是不一样的人！
你以为，老头子会像北条长田一样信任他吗？
“那是因为你给他造成的印象！”安原昭理字正腔圆地反驳道。
“你要让我屈服他？”北条煦晴不可置信。
“只是为了达到目的。”安原昭理道。
“做不到。”北条煦晴一字一句道。“我不会仰他鼻息生活。而且，我不属于北条家，我也不会拿走北条家的任何东西。”
晴这里所说的是继承北条家，安原昭理明白。北条壬阳有把北条家交给他让他成为下一任北条家家主的心思，但前提条件是，只要他听话。——不需要什么特别复杂的理由，只要晴听话。但，这个条件，则是必须的。可是晴就是不愿放弃他真实的姓氏，不愿去继承北条家。他打从心底认为，他不属于北条家，所以，也不要北条家属于他。即便……他到现在连自己所坚持的那个姓氏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认为，只要他屈服，那北条家总有一天就会交到他的手上。
这个结论，下定还过早。但晴，对北条家就是这样，只要是关于北条家的他不屑于做的事就算是阳奉阴违他也不做。一个是，他太鄙夷北条家，另一个是，他猜测，晴对北条家怀着一种特殊的复杂的情绪，所以，他希望跟它尽早划清界限，不做，就是不做。
所以，他一提到这个，他的反应就这么大。
沉默了一会儿。
北条煦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撇开怒气，沉声问道：“昭理，你以为，以老头子的性格，他会持续多久？”
安原昭理怔了怔。晴虽然一直凭着孩子的脾气做事，但他对北条壬阳和北条家却看得很透彻。
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明知羞耻强忍羞耻的小丑之戏罢了，台下的人看着羞耻，台上的人也演得羞耻。他不明说，不代表他不愤怒，只是心照不宣而已，看他们能演多久。而为了一取短暂的平静，他也愿意忍下自己心里的羞耻厌恶，顺从听话，为虎作伥。他只是想找个相对完满的方案，既让靖水一众在日*本过得稍微舒服一点，也让晴不牵连其中。他也是中*国籍的，他也不希望靖水众人在日*本难过。毕竟，他们这辈子来日*本，可能就这么一次。他也希望，能给他们留下美好的记忆。他不是不知道北条壬阳步步紧逼，他们可能难以招架，但在他眼里，他觉得一切都是有办法解决的，或忍气，或转移，可以不把那层窗户纸捅破。
晴的这句话，点明了他的天真。是，忍气吞声确实可以熬过这段，但是北条壬阳会就此罢手吗？不会。熬过这节，还会有下一节。既有一，必有二。既有二，必然会有三四五。忍，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顾左右而言其他，也只是一时之计。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隐忍，就算受尽嘲弄都能扛到最后，只为了，委曲求全……
确实，北条壬阳不会罢休的。只要他们还在日*本，还在他能看得见摸得到的地方，他的仇恨，就决不绝然甘休。因为，北条家，是善于在绝境里挣扎的家族，因为，过去的四百年，它只剩挣扎。
他就像个傻子一样，替他着急，替他愤怒，而他，不是视而不见，是看得太过透彻，所以，这个险一定要去犯，这份怨也一定去背。——他不得不背，因为，只他去背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也不在乎去犯，反正，他和北条壬阳就是水火不容。谁让他把他放在身边。把他放在身边，他就烧得一丝不剩，大家同归于尽。
到头来，只有他像傻子一样地去担心他，而且还是出于一份根本就说不出口的情意！
安原昭理怒极，暴怒地冲他吼道：“但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把自己抵上去！你知道自己的处境吗？”说完，直冲冲地向前走去，走到一半，才意识到这个方向是靖水他们在的方向，怔怔地顿了顿，想到自己出于的那份心思，垂头，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就头也不抬也不回地直穿出去。
安原昭理走后，北条煦晴抬眼微微瞥了一眼他们，上步，“唰”的一声毫不客气地关门。
“他们怎么这样？”卞乐奇不平地喊道。
他看向众人，他们都垂着眼睛，沉默。
大概过了半分钟，西浣单手插兜，目光复杂地看着前方，说：“他们帮我们的，也总要准许别人有自己的立场。”
安原昭理低着头，路也不看横冲直撞地往前走。
北条煦晴，你知道你在这个家的处境吗？你知道你只是一个连亲生父亲是谁叫做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的私生子吗？你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私生子和北条家不和吗？你以为你外公会一直纵容你吗？他放纵你，只是想扶持你。只要你让他觉得一点价值都没有，一点扶持的意义都没有，把你赶出北条家，你就什么光环都没有了！一无所有！自己都这种处境了，你看得懂吗？你真的要为你心里的那份正义感和反叛，赌掉自己的一切吗？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鸿门、佳宴，纷繁、之夜（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