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龙记年》尚玖梁

71、鸿门、佳宴，纷繁、之夜（3）

　　“帝王蟹也是我们日*本最为著名的食材之一。
　　日*本有三大蟹，北海道的帝王蟹、毛蟹和山阴、鸟取县的松叶蟹。这次我们吃的，是北海道的帝王蟹。”
　　“虽然帝王蟹分布范围很广，但我们日*本是世界上产帝王蟹的第一大国。而且，只有我们的日*本料理才能保留它们最原始最鲜美的味道。”
　　北条壬阳的话一听上去稀疏平常，没什么感觉，但听多了就觉得阴阳怪气，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我们”一定搭配“日*本”，“你们”一定搭配“中*国”。“我们日*本”一定什么什么好，“你们中*国”一定什么什么比不上。好比你去赴一个饭局，饭局上一个阿姨一刻不停地在夸自己的儿子怎么怎么优秀怎么怎么孝顺怎么怎么有礼貌，已经让你潜意识里对比自己怎么这么渣怎么这么一无是处，她还有意无意地真拿你出来做比较，暗讽你真的很渣真的极其地没用，活该做别人的绿叶衬托她儿子。
　　是，你儿子确实很好无可挑剔。谢谢，我知道我渣比不上。但是，神户牛肉好，日*本两百年前还没有吃牛肉的习惯，中*国几千年前就开始吃牛肉了，你四百年前还没到日*本呢！有本事你撇开日*本讽刺我们啊！日*本招你惹你了！有本事你北条家永远不回中*国啊！
　　傅筠婧没其他人这么好的心态，可以左耳进右耳出，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听得肚子里全是火，咬牙切齿地暗中握紧拳头。而傅筠暖虽说一向呆萌，但因为成长的背景对这种事特别地敏感，觉得胸口压抑，很想马上离开这里。
　　“日*本的清酒是用世界上最繁复的工艺酿造的最清冽的美酒，像流淌而下的清泉。你们中*国的黄酒和白酒醇烈，但我喝了，觉得还是我们日*本的清酒更好，富有诗意。”他一侧头，看向亚历克斯，“亚历克斯君已经到了可以饮酒的年龄了吧？尝尝我们日*本的美酒。”
　　亚历克斯礼貌地点点头，拿起瓷杯，浅浅地呡了一口，放下：“确实清醇。”稍稍一顿，然后道，“不过，我更喜欢烈酒。”
　　言下之意，他更喜欢中*国的烈酒，不喜欢你富有诗情画意的清酒。一语双关。
　　说得好！傅筠婧暗中叫好。
　　然而北条壬阳听了，不显尴尬，接道：“日*本很慢热，所以，我们的酒也很慢热。亚历克斯君喝久了，就会喜欢的。”也不添个“大概”，似乎信心十足他会倒戈。
　　北条壬阳一派和气地问道：“令尊还好吗？”
　　亚历克斯中指慢慢地摸着瓷杯窄浅的杯口。看似慵懒，实际上在揣摹北条壬阳的用意：“还可以。”
　　“您的老师，裘德将军呢？”北条壬阳又继续问道。
　　亚历克斯依旧缓缓地沿着杯口，不温不火地回道：“他的身体也很好。即便到现在，就算年轻的小伙子跟他对打，在他手上也讨不到一丝好处。”
　　“那你也是吗？”
　　亚历克斯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也是。他说，如果我打赢了他，他还有什么可以教我做我老师的。”
　　北条壬阳放声大笑：“看来裘德将军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他似真非真地礼貌一笑。

　　北条壬阳拉着亚历克斯热络地攀谈起来，偶尔高谈偶尔低笑。
　　嘴上明明说要和“兄弟国”之间好好地沟通，却拉着欧美那边的人聊个不停，把他们扔在一边。也可见他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竺以研耳边时有时无地传进他们之间的谈话，他微侧着头，双眼空洞。
　　他今晚没带眼镜。但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刻意犹豫，导致了最后没带眼镜。
　　他从踏进北条家的那一刻，那个场面、那个人就一直不断地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随意地听着北条壬阳的话，能轻松圈点出来话里的重点，但他却不打算反驳。
　　也幸好没带眼镜，北条壬阳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此次访欧，为什么要劳烦亚历克斯君当负责人，是你太优秀，无人能比了吗？”北条壬阳和善地问。
　　但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中*国没人才了吗？其他人都比不上你了吗？
　　亚历克斯心里很清楚，北条壬阳没有把他当做东方的御龙人，他只把他认作西方军权未来的继承者。而且，他刚才只问到了他的爸爸和裘德，却并没问到安德烈娅和她的妈妈，他隐约感到，北条壬阳好像知道得不少，似乎很了解对西方的形势以及他的家族。
　　他这一举动，不仅是在刻意拉拢他，而且还故意借他踩踏潜龙观的其他人。
　　一石二鸟。但他很不喜欢。虽然，他从小讨厌他的母亲，小时候也曾厌恶过自己另一半的东方血统和自己那张怪异的脸，但他在潜龙观呆了快十年，潜龙观对他，已经意义非凡，无人可替，而中*国，似乎也对它产生了一些故乡的情结，一种，只有他懂，无法言说的情感……刚才，他还不在意北条家的种种举动，现在，他的心里也泛起了排斥。——他最无法容忍的是，被别人踩踏他所在乎的东西。
　　北条壬阳，究竟把他当做什么人了？
　　无论他是哪个国籍，他身上都有一半的中*国血统！无论他是否厌恶自己的生母，他都会对自己呆了十年的地方产生感情！他把他当成没有感情没有良心的人了吗？可以在他面前肆意踩踏他的团队和他的母校！
　　他收起脸上礼节的笑意，眼神微微一冷，喜怒难猜没有温度地道：“当然不是。我其他的师兄师弟也很优秀。例如——我的大师兄。天赋异禀，能力出挑，实力，也不容小觑。只不过我出生在欧美，美*国、英*国这两个国家我恰好都很熟，所以，大师父才把重任交给了我。”
　　逢场作戏罢了。他也只能抬出竺以研装装门面。
　　北条壬阳的想法，其实是为了激怒他们。以北条壬阳今时今日的地位，只在他们面前恶心他们，不符他的身份地位。而且，如果他真的只想单纯恶心他们在话语上出出气的话，他也不可能成为日*本十大财阀的家主——没气量，也根本没见识。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挑起事端，是让他们中*国御龙家在整个西方驯龙世界出丑，恶心，只是一种方式。
　　这次的晚宴好比各国之间的会谈，每个出席的人都代表了自己的国家和尊严。而这次会见，代表的就是靖水、北条、欧美龙联的形象和气度。如果欧美的助导不在场，他们尽可以冷嘲热讽，唇枪舌战，在场的，只有他们。但是欧美使者在场，他们就绝不可以。
　　像凯尔、麦菲，就算他们在飞机上普及了中*日两方的恩怨，但他们肯定也认为四百年过去了北条家已经理所当然是日*本人了，时间过去这么久所有的恩怨也差不多消了，没有什么必要对发生在四百年前的事斤斤计较。但只有靖水御龙家心里清楚，他们从未把喻成家认作不是中*国人，北条家同时也没把自己认作是日*本人。
　　很奇怪的一种心理，但也不难理解。
　　西方驯龙家有一种说法，他们驯龙家的血是与普通人不同色彩的河流，喜欢把驯龙家的血比喻成红色，普通人的血比喻成白色。他们之间的结合就像红色的颜料遇上白色的颜料，不断地冲淡红色，逐渐变淡，直至最后变成白色，即泯然众人。所以，无论是西方的驯龙家，还是东方的御龙家，都习惯性抱团，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和同族的人结婚，目的——不让血统冲淡。
　　而驯龙人，与生俱来便有一种骄傲——不同于常人，有龙即为荣耀。所以，他们不能容忍自己的血统被稀释，失去龙变成常人。加上中*国有故土情结，中*国就是御龙人发源的地方，所以，所有的御龙人都是中*国人，所有的御龙人都应该回到中*国，认为自己必须是中*国人。即便是新马来也一样。虽然他们迁出中*国一百年，但二战的时候，他们仍为中*国筹款，支援中*国，因为，他们是中*国人。无论多少年，他们总有一天一定会回中*国。因为，他们的心，一直在中*国。
　　不像驯龙家，整个欧洲就是他们的发源地，而且他们也不在乎迁徙改换国籍。对于御龙人，中*国就是他们心中的耶路撒冷，一个必将归去的地方。
　　何况，北条家是被流放，是被迫离开故土。作为败者，而且是败得无路可选的失败者，他们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他们渴望证明，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即便一败涂地也有能力力挽狂澜，他们是喻成家的人！所以，他们必将雪耻，必将回归。为了他们的未来，也为了他们的尊严，所以……他们绝对会记住自己四百年前的那个身份——中*国人，而不是现在的日*本人。
　　存活，并不等于胜利，回去，才算是胜利。
　　这种情况下，他们这一边看似站理，无论怎么说都可以反驳回去，北条家根本无法辩驳，但是他们就是一声不吭地听北条壬阳的揶揄，因为，欧美那边不明事理，旧事重提，失去的，是他们的气度。
　　在麦菲和凯尔的眼里，现在，他们和北条家是一派和气，北条家一直都在极尽地主之谊，如果他们中了北条壬阳的计，闹起来，他们所看到的，就是他们的突然大闹故意挑事，不对的，是他们。在飞机上他们虽然向麦菲说明了缘由，但麦菲毕竟不是御龙家的人，感触并不深。更何况执笔的是凯尔。飞机上说的那些事，他听了没有，谁说不准。但能肯定的是，凯尔站的是中立的立场。也就说，他的观点可能就是原原本本他刚才想的那段。那么，在凯尔撰写的访学报道里面，就会留下中*国御龙家在日*本无理取闹尽失风度的一幕。所以，他们必须沉住气，不可以去挑北条壬阳扔给他们的事端。

　　“亚历克斯君实在是太过谦虚了。”北条壬阳笑应他的回复，“你拥有一只受过王选的帝王级，除此之外还有两只级别不低的龙，就算你的大师兄实力确实不凡，又怎么能比得过你呢？”
　　“数量、等级，不代表一切。有些人拥有一头好龙，但并不懂得如何驱使它；有些人拥有的龙阶级一般，却知道如何最大限度地发挥它的优势，也不可小觑。更何况，我的大师兄持有的，是一只雷龙。”亚历克斯双眼熠熠闪亮地看着北条壬阳，故意缓缓说道，“北条先生身为日*本龙联的家主，应该很清楚，电属性是所有属性中最稀有的，也是最强悍的。我们西方对雷龙有一种共同的认识，‘雷龙一出，非将即帝’。而我敢以我的家徽保证，我大师兄的那条雷龙，等级恐怕已经超越大将，莅临帝位。而雷龙的驯主，本身就意味着防御能力极强，坚不可摧。不然，防御能力一般的人就算得到了雷龙也防御不了它的电击是自取灭亡。
　　最好的属性，最强的防御，当然也就意味着——综合实力必强。”他刻意一抬头，露出熠亮的双眼，炯炯地凝视着北条壬阳，以此证明，他没在说谎。
　　不过，他说的确实也是真的。御龙家不喜欢给龙定级。众所周知，中*国人喜欢模糊概念。没人去研究竺以研的龙的等级，而作为将他作为宿敌的他暗中推测过歆光的等级，他早就认为歆光不在撒加利亚斯之下。只是，黑御喜欢找歆光的茬，撒加利亚斯觉得以二对一胜之不武，它不屑于做这种事，而且，也可能是因为歆光是亚洲龙的缘故，撒加利亚斯想找跟自己同一种族能够匹敌的对手，所以它就把歆光让给了黑御，所以，它从不挑衅歆光。
　　“我大师兄的实力，恐怕在亚洲龙里，没有敌手……”
　　顺着刚才未落的话音，他十指交叉抵着下颌注视着北条壬阳的双眼故意缓缓点出。
　　北条壬阳听到“雷龙”二字的时候，就很明显地脸色一沉。听完亚历克斯全部的话，以及联想到持有这只雷龙的还是竺以家的人，他暗暗紧抿着嘴握紧了放在膝盖上面的手。
　　那是实力上的悬殊！
　　雷龙，是所有亚洲龙的死敌。
　　亚洲龙的属性多为水，但是，水，永远防不了电，而且，更导电。
　　不仅如此，就算是控制，也就像西尔维斯特刚才说的那样，是自取灭亡。——你要一面控制着它，还要一面构建出一道强力的屏障。对于他们这种水平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触手的妄谈。
　　凭他们现在的血统以及以后慢慢削减的血统永远都别想染指！
　　他心里产生的，是愤恨。是他将永远追赶不上他们的愤恨。
　　一着走错，满盘皆输。那就是北条家造反最恰当的描述！
　　而亚历克斯早就一眼洞穿，北条家在意的，就是实力！即便百年过去，能力不再，他所在乎的，仍是实力。因为，他们曾经拥有，如今，也已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