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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鸿门、佳宴,纷繁、之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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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条壬阳在这座石碑面前已站了很久。
宽阔无垠的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座石碑和他。
北条壬阳紧抿嘴唇,目光深沉地看着那座石碑。但他不是直直地盯着那座石碑单单凝视着石碑上的字,他的神色凝重如海,似乎有千丝万缕情绪在海里沉浮,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到尽头,整个人都沉静地让人可怕。
那是一块青石碑,没有额外的雕饰,只有血色劲刻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必血仇,必回中国,不得永做异乡人”。
鲜红的笔迹,锋利的笔锋,每一处都透着一股怨气。
那是北条家的家训,是初代放逐日本的北条先祖喻成绽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在简陋的木屋里,病重临死的喻成绽躺在床上目眦欲裂咬牙切齿说出这最后一句话,咽气之后,仍双目大睁,不得瞑目。
那是北条家四百年的不甘!
四百年前,他们在神奈川登陆,身无一物的他们成了流落异乡的丧家之犬,在街头四处乞讨,在日本各处流浪。他们语言不通,遭人鄙视,没有尊严。他们曾挺直过腰背,捍卫过尊严,想过一死了之,但咽不下这口气,他们要复仇,他们要活下去,他们要保住喻成一族的血脉。日本无龙,绝望漫漫,他们迷茫,他们无助,但他们必须要振作。他们像癞蛤蟆一样趴在地上恳求神社神官将女儿嫁给他们,摈弃自尊假装自己就是一只痴心妄想的癞蛤蟆厚颜无耻,被神官肆意羞辱打骂。十年来,他们用破鞋走遍整个日本,走烂双脚,只为了求到一位延续血统的巫女。
他们曾在武士门下做过下人,点头哈腰,偷练刀法,只为求“北条”一个姓氏,在日本能有一席之地。终于自己成为武士,效忠幕府,出人头地,有了自己的尊严,然而,他们依然没有龙。他们等了三百年,在无光的岁月里静候了三百年,才终于等到龙族的迁徙,最终重新拥有了龙,重拾了自己“御龙人”的名号。然而明治维新到来,二战紧接,他们在战后无望的废墟中积蓄,才有了北条家今日的财势和力量。
四百年,整整四百年!他们在异乡举步维艰,在异乡饱受欺凌,在异乡丧失骄傲!
他们是喻成家!是御龙人的后代!是能力能够横跨两道三宗的喻成家!实力仅在万涘家之下,甚至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击溃万涘家将万涘家打下地狱的家族!百家之内,谁与争锋?
但是整整四百年,他们在异乡低声下气、屈辱地活着。他们本可以莅临帝位,睥睨天下,如若不是目中无人的万涘家,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的靖水百家,他们喻成家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不能承认自己的家乡,不能保住自己的能力!
即便是百年来连续不断地和巫女混血,但他们仍旧失去了能力。——融神、破势,早已失传,连最为基本的火神能力也开始断代。他们喻成家的能力已经开始慢慢消逝!
这个仇不能了!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能了。他们是喻成家,喻成家有债必偿!欠喻成家的债,他一定会讨回来!
喻成家永远都是对的,永远不会输,永远——都不可容人小觑!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想到这里,北条壬阳袖子一甩,负手离去。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那座石碑……
北条壬阳负手从坟地回来。进了房间,沉声问:“都准备好了?”
清水芽香跪在榻榻米上,恭敬地一躬身:“都准备地差不多了。”
“晴呢?”北条壬阳背对着她,空洞地直视着挂在墙上的那幅风雪凛梅图上的梅花,无喜无怒地问,“衣服都换好了?”
清水芽香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回道:“应该……吧。”
北条壬阳眼睛盯着画,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虽然那小子让他不放心,但太也去,他不担心。“去把他们带来内院吧。”他吩咐道。
清水芽香头低得更低了:“是。”
北条煦晴所住的漆燕院。
宫泽太也身着一身和服,站在障子外,焦急地大步往复来来回回地走。走了好几遍,终于忍无可忍,站停,侧身,满腹怒气但竭力压制柔声地问道:“晴少爷,衣服换好了吗?晚宴就快开始了。”
房间里,北条煦晴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双手拿着手机全神玩着手游。一套和服,整齐地放在手边木几中央。
没有理他。
内会议院,正厅。
北条壬阳站在尊主处,负手背立。下面,北条本家、所属附家家主及其子女、学院代表都已经到齐。除了北条煦晴和宫泽太也。北条壬阳脸色,发青。甩手,怒道:“晴呢?”
清水芽香弯腰垂膝小步出来,谨慎地回道:“前去催的佣人说快到了。” 她头一低,“我去看看。”北条壬阳没有回她,但她随即就快步向外走去。
背对众人的北条壬阳眼睛睁得大圆,胸口起伏剧烈。潜龙观的人他已经派人去请了,但那小子却还没来,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花样让他下不来台。
底下的北条早惠子静默地关注着父亲的身影,敛眸,清冷的眼光流转了片刻,没有征求北条壬阳的意见默然地走出了正厅。
北条煦晴所住的漆燕院。
“唰——”
宫泽太也在外面等得快不耐烦了,北条煦晴终于把门打开,双手插着口袋弓着个背慢慢吞吞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但宫泽太也脸上一丝喜悦都没有,几乎楞在原地,因为,他——跟——本——没——穿——和——服。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
北条煦晴看都没看他一眼,往前走。
“等等!”回神的宫泽太也立马上前拦住,沉着脸道,“晴少爷,必须按壬阳大人的命令把和服穿上。”
“啪——”
北条煦晴打开宫泽太也的手。面无波动地径直往前走。走了几步,喊了一声:“赢召!”一条朱红巨龙行云流水般从屋内凭空贯出,目里无物地直飞往前,也不顾忌就站在前面的宫泽太也,惊得宫泽太也连忙捂头躲闪。飞到北条煦晴身边的时候,北条煦晴一把抓住龙角,纵身一跃,翻身上龙。一龙一人往内会议院的方向飞去。
回过神来的宫泽太也下意识地往前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下,转头折返,慌忙地跑进内屋去找和服。——没有和服就算拦住北条煦晴也没用。但是他一进去,屋内的矮几上空空如也。他整个人原地愣住。
清水芽香刚从内会议院正厅跑出,就看见北条煦晴乘着赢召下落。落地的一刻,赢召立即缩回小龙顺势盘旋地飞降北条煦晴的肩头,爬开。
“晴少爷——”
北条煦晴眼往这边一抬。
清水芽香也不管北条煦晴是不是衣服都没换,立即没有形象地快跑上前拉住他的手,以防他跑开。要知道,晴少爷不是没翘过这样的场面。
“晴少爷先进去,先进去再说!”她用力地把他往屋里拉。
——衣服没穿还好,只要人在就好。只要人在,等下衣服拿过来就可以穿。
北条煦晴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移动,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冷得如一柄冷剑,锋利而没有一点温度,似乎想要剜下一块腐肉。
清水芽香虽然拉不动分毫,但仍旧不灰心地把他往里拉。她的责任,就是不让宴会出现一丝差错。
“晴!”
此时,北条早惠子走到屋外,看到北条煦晴的样子身影一顿,锁下眉,眼神微转。顷刻之后,立即上去,抓住北条煦晴的另一只手,和清水芽香的动作一样,想要一起拉他去正厅。手碰到北条煦晴的那一刻,北条煦晴立即一挥,顺势也挣脱清水芽香的双手,单手插兜,头也不会地信步向里面走去。
看着北条煦晴潇洒而逆反的身影,北条早惠子微微黯淡下目光,第一次转变了冰冷了面色,有些怅然失落,但顿了一秒之后,又恢复正常,还是那个冰冷的精明雪美人,面无表情地跟在他后面进了正厅。
屋内。
北条煦晴歪着脑袋,撇着嘴,插着口袋,微露冷光,一脸极其不爽地站在大厅的过道。“他要挑事”,四打个字显而易见地明明白白写在他的脸上。
屋内的气氛压抑。局面僵持。
北条壬阳看到北条煦晴的这幅样子的时候,脸色气得发紫,背对着他,一句都不想说。胸口起伏的幅度比之前加倍地剧烈。
安原昭理就站在右侧队伍最末的位置,敏锐地能够捕捉到空气里弥散的任何一丝情绪,一双如湖水般清绝明亮的双眼定定地凝视着北条煦晴漠然无色的身影,眉间、忧色重重,他知道烽火将起。晴今天来,就是为了捣乱!
这种情绪,一点都没掩饰。
精明谨慎的他,心感无语……这个笨蛋……有谁想做一件事会明晃晃一丝不掩地脸上写着他就是来干这件事的!
正对着墙壁的北条壬阳,神色复杂,一条条不同情绪的线交织成了一张尚显年轻力壮但已露沧桑的脸。
——靖水的人就要来了,他还穿成这副模样!存心要违背他的命令,跟他作对!北条壬阳心里震怒不已。除了这一点——他还有一份顾虑,就是北条煦晴的立场——他到底把自己摆在哪个位置?如果不是北条家的这边……他这十几年养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想到这里,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这个才是北条壬阳最为忌惮的一点,也从而让他的脸色更为忧虑更显复杂。
北条壬阳暴怒,手指着他的脸大吼道:“去换衣服,马上!”他连看都不想看到他!
北条煦晴歪下头,眼神冷冽难以驯服地凝视他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
北条壬阳立即反悔。“给我坐下,哪儿都不许去!坐下!”
这小子等下走了又不知道会去了哪里。他怕,他一旦上当,人想找就找不回来了!他今晚必须保证,北条家所有人都得在!一个都不能少!
他懒得一顾站在过道中间的北条煦晴,不耐烦地挥手命令道:“去!把孙少爷的衣服拿来!”
白川柚玉领着他们一众过来。
满眼的日式的装潢,满眼的日式料理,和满眼的……清一色的和服。连引导他们过来的白川柚玉,也都换了一件以白色为主粉色为辅的和服。
在房间的最中,坐了一个一身黑色和服的男人。神采奕奕宝刀未老,显出的苍老也是与年龄并不相称的轻微沧桑。如果说梵清是那种鹤发雪须清风高节的得道高人,面前的这个男人,看上去也很德高望重,但是沾满了尘世的风尘,面色深沉难以看透。
在他的左右两侧分别站着两条巨龙,一褐一黑,身体上都有着七彩交缠的花纹,分别带着牛头、马头的面具。面具上,各被贴了一张红赭血符。
房间的两侧整齐地摆放着两列日式矮几,矮几上盛满了精致的日式料理。左侧空空如也,没有人坐,右侧全部入座。一共坐了十三个人。坐在最前面的就是北条早惠子、北条爱春和北条煦晴。后面的十个,都不认识。一个个正襟危坐气势威严,应该是北条家重要的人物。在他们的后面都端端正正地跪着人,数量差不多对应,有十二三个左右,从第六个的位置开始跪起。下午碰过见的安原昭理也在里面。
正当他们打量的时候,屋边匆匆忙忙地跑进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他一进来就弯腰冲上面的那个男人一点头,也往他们这边一点头,十分歉意地说,“非常抱歉,我来晚了。”
上面坐着的那个男人不见阴晴不带任何语气地说了一句:“既然来晚了,就赶快入座吧。”
于是,他快步从后面绕过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而他的位子,是从前往后的第五个人身后的那个位子。
——那是宫泽太也。他至始至终都没赶得上时间把北条煦晴的和服送过来。所以人群之中,只有北条煦晴一个,是完全没有穿和服的。穿的,还是之前的那件便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