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龙记年》尚玖梁

41、妖莲，凤凰（1）

　　竺以研刚要转身关门，一只手就抵在了门上，抬眼，就映入了一张盈盈的笑脸。
　　“学长，有空吗？有空的话，请我进去喝杯茶，叙叙旧怎么样？”
　　说完，那人又笑了笑，连带着那双有些尖锐的丹凤眼也弯了一弯。此刻，他的脸就像煦煦春风中的满山桃花，让人难以拒绝。
　　竺以研看了他一眼，眼神流转了片刻，松开手，转身进屋。
　　赫连翾缓步跟在他后面进去，然后，慢慢地关好门。
　　于是，刚刚走进院子里的卞乐奇就正好看见他迈步进门的背影。他不由地站停，疑惑地思考了一番，觉得可能是他们本来就认识，就不在意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屋后，竺以研在书桌前站定了脚步。跟着进来的赫连翾也停了下来，十分不客气地扫视了四周一遍。和他的房间一样，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一个柜子，一张床，没什么特殊的布局。除了书桌上横横竖竖一寸空间都没浪费地摆着的各式各样的书，粗略地一瞟，有福尔摩斯全集，有关于明清的历史书，还有一套一看就肯定没用了的六级英语试卷，书桌的一角甚至叠着一幢线订古籍，而放在古籍旁边的是一摞花花绿绿的英文杂志，他甚至还在上面看到了“Ｄｒａｇｏｎ”的字样。
　　好奇，但为了尊重，没有直接拿起随便翻阅。按竺以研的性格，他也不会轻易地告诉他这些究竟是从哪来的。所以，他只好十分不客气地直接坐上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反正，这张椅子也必然是他这个客人的。
　　虽然，屋子的布局几乎一模一样，但是，竺以研的这间房间整体的感觉却要比他刚刚搬进去的那间要来的清幽得很多，大概是他床边的窗户外边种着一片竹林的缘故，又或许住着的是竺以研这个人，长期被他熏染，屋随主性吧。
　　虽说是进来请他喝茶，但是，竺以研的房间里总共只有一只自己喝水的杯子，当然不会用来招待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当然，他自己也深知，喝茶，不过是他自己找的一个借口，竺以研自然也知道他找他的目的——他放他进来决不会因为想跟他这个略有交情的学弟叙旧，他们也几乎没什么旧好叙。
　　他又抿嘴笑了笑，笑得很温和也很和煦，恐怕十里春风都不及他这微微一笑。“你应该猜得到来得只能是我吧？”
　　他直称“你”，似乎是觉得没必要再假惺惺地称他“学长”，喊多了他也觉得假。
　　“嗯。”竺以研双手插兜，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收起了笑容，突然神情郑重地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幽幽地说了一句：“我们从来没提过各自的事……”
　　他只说了半句，但要传达的信息都已经表达得明明白白。
　　聪明如他，也知道像竺以研这样聪明冷淡的人，既知道他来的目的，也不会主动发问，所以他就顺了他的性格，直接进入主题，否则只会浪费不必要的时间。
　　“你爸是确认了失踪的，你想去欧洲找你妈。而我是，想去找关于我妈是谁的线索，以及——我爸失踪的原因。”
　　竺以研蹙了下眉，眉宇间有几丝疑惑，说：“大部分的人都认为你爸没死，只是漂泊在哪个地方找不到而已，虽然龙联已经认定他死了。”他微微一顿，问，“你认为他死了？为什么？”
　　——他从他发现他抵在门口的时候就开始思考他的来意，他方才说话的时候，他也在很认真地听着、分析。
　　“失踪”这个词，是全球龙联对所有失踪驯龙人人间消失的“含蓄”表达。他们在主观上都希望他们只是被囚禁了起来，暂时找不到而已。但是，对于理性的人来说，这个“失踪”等于死亡，因为，就算先民社背后支持的靠山是各国政府，但他们也几乎不可能关押着几百多人二十多年。——活人要比死人难养，也比死人难藏。而且，他们只是为了研究，没必要留着大量的活人。
　　所以，竺以研直言不讳地说“死”，而不是“失踪”。
　　“失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
　　听到竺以研的这种叫法，赫连翾笑了笑，心道，果然是竺以研的风格。
　　他们这里的“龙联”当然指的是中龙联。中龙联把去英美的八个人都认定为“失踪”。但潜龙观和他们的家人却按照他们的能力以及已有的情报，只确定了一部分的失踪名单。像竺以贤、赫连溢和万涘妍他们三个是没被确定为失踪的。而霍悠白是第二批被直接认定是失踪的人员。
　　“直觉。”赫连翾说。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半严肃半不正经，让人很难明确他现在的心境。
　　他看竺以研在低眸冥思，分析道：“在丰井添和你爸失踪之后，他就偷偷离开美*国去了英*国，应该是在着手调查包括叶雍卿在内的所有人失踪的原因。虽然叶雍卿是在美*国失踪的，但是他本身就在美*国，如果他已经成了下一个目标留在美*国显然是很不明智的举动，所以他偷偷离开美*国去英*国调查是当时情况下最明智的选择。但他离开美*国，去接近漩涡的中心，他们就越留不住他。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整件事情的不对劲。他们肯定很想除掉他。”
　　“你比我小两岁。在我妈还保持联系的时候，他还活着。但当时除现在确定还活着的名单外的所有人都已经确定死亡，说明他们没有及时处理掉他。在全面搜捕的情况下都能险象环生，说明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大。”竺以研分析道，故意推翻他的说法。
　　“但三个人的人数太多了。如果三个人都活着，经过二十多年，这件事的真相早就能够大白了。现在还没有，说明活下来的人，根本没有三个人这么多。”
　　他好像一定要把自己的爸爸推断成死亡为止才甘心。
　　但，他说的未必是错的，按照三个人的能力来推断活下来的可能性，他的老爸确实是最低的那一个。
　　他的这种说法让竺以研不由地皱深了分眉头。
　　“那你妈呢？”竺以研问道。
　　刚才的那个话题让竺以研稍微感到些不舒服，因为他很清楚地捕捉到自己的潜意识里也很理智地认同赫连翾分析的没错，可能剩下的确实没有三个人，大概两个，或者……一个。
　　但是，他换下一个话题不是因为心里不舒服，而是他觉得这个话题接下去没什么好谈的，所以他主动切入下一个问题。
　　赫连翾的生母，他确实不清楚。虽然，他对此有一定的怀疑，但是……可能也并非他所想的。
　　“当时龙联派英美的女弟子只有两个，你妈和万涘妍。万涘妍不可能，你妈也不可能，说明去英美的中*国人或者说是黄种人并不只有八个。我的另一半基因毫无意外来自御龙家。可能是韩国的，也可能是新马来联合学院的，或者是主动赴美英的中*国人。很有可能是后两者。我的五官轮廓不像是中韩混血。日*本就根本不可能，他们当初根本就没答应留学的事。”他停顿了一下，说，“我想去欧美找找，有关她的线索。”
　　万涘妍当然不可能，一个被他爸拒绝了三次的女人，他难不成会哪一天顿悟了去找她不成？或者，她再不死心地过来再次告白，他猛然想通了然后接受？哼……
　　这些理由连他都觉得好笑。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答应和你联手？”竺以研语气平淡毫无波澜地问道。
　　“因为你总要找个帮手来应付这次的负责人。”说完，他顿了一顿，十分自信地反问道，“这次的负责人，不是你，对吗？”
　　“孤身奋斗，可不容易。而且，这个负责人还不好应付。”他又补了一句。
　　竺以研听完之后没有震惊，连眼神、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是道考题，考赫连翾究竟合不合格做他的帮手。
　　显然，他很合格。
　　他来到潜龙观只有半天的时间，非但事先推理出了梵清不可能让他做负责人的情况，而且也观察明确了竺以研只有孤身一人的形势。他没做负责的人，其他五位弟子中有能力而且一定能阻拦得了他的只有一个，而且看样子确实不像是什么好对付的人，他其他的师弟师妹里也显然没有一个是跟他共同立场的。
　　一切都不难看出。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和竺以研必定会是同一条船上的。只是，有些问题必须要过场。问，他没问题，而且，他也能回答得毫无问题。
　　竺以研一直朝着斜下方流转的目光缓缓上移，笔直地凝视着赫连翾的双眼，眼神坚定地说：“好，我们合作。”
　　赫连翾也直视着他深邃得看不清底的眼睛，含着笑道：“学长，合作愉快！”说完，起身就走。
　　那笑，笑得无比愉悦，也同样深不见底。他似乎总喜欢这么笑，隐隐夹着些深意，拉着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显得更加地轻傲，更加地深不可测，真的像是一只站在梧桐枝头被万鸟朝觐的凤凰。会让人觉得被小看，被玩弄。所以，才会有很多人，都讨厌他。
　　但竺以研并不讨厌他，准确地说对他无感，当然也不觉得自己被他玩弄了。其实从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看出来了，他是天之骄子，一直都是。虽然刻意隐藏着锋芒，但却怎么都敛不住他与生俱来眼底的轻视，那是因为他隐蔽锋芒只是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这根本藏不住他眼中的傲慢，他本来就不打算刻意地去掩藏。
　　他的出生，就该是被人讨厌的存在。
　　他生在龙家，他的基因本来就超过众人，而他还是那种超出一般御龙人的人。所以注定他会居高临下睥睨众人。然而，几乎没有人察觉到这点，以为他可以被打败，可以被超越，但却总是无法站到比他略高一等的地方，才让他更被人讨厌。
　　他确实是只盘踞高处无人可及的凤凰，用细长的凤眼，君临着底下所有各怀心思的臣鸟。
　　而，这也意味着，他身上的另一半基因决不来自什么泛泛之辈。
　　竺以研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赫连翾渐渐走远的背影。但他……还是无法确定，他的母亲，会是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