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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入门、旧事,高山、仰止(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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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裘德带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他所讨厌的母亲的故乡——中*国,没有去首都北京,直接到了浙江这个名不经传的小镇——靖水泷图。
竹林脚下停满了送他来的黑色汽车,但是只被允许他和裘德两个进山。
他和裘德两个独自上山,在漫漫亘长的长阶上,似乎走过了一个岁月。清宏的仑虚殿前,润泽的问心阶上,他第一次见到了竺以研。
他站在梵清的身侧。纯色的白衬衫,海蓝的牛仔裤。还未浮现棱角的少年面孔上一脸的严肃,面无表情。
梵清身边没有任何人,只站了一个他,其余的人,包括其它的师父都站在一边。
他站在台阶上面,抬起头双眼注视着他。
十二岁的他,飞扬狂妄又目空一切。他敏锐地意识到,那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但他依然没把这个人放在眼里。他不认为这个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的世界里面会有什么厉害的人物。
在周围都好奇地注视着他的时候,那个少年,微微一侧头,视线移向一边。在他目中无人不屑一顾的时候,那个人的眼里也没有任何人,包括他。
站在下面仰望着他的他突然觉得,这个堪堪比他站得高出几米的少年,像是一座山,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又像是一片云,一片遥远淡泊的云。他和他横向差了一道银河,纵向差了一个天地,他仿佛——站在的是天地的尽头。
并不是说他没信心会打败他,他认为他会低他一头,那只是一种感觉——他像是一座远山。他的冷傲像远山,他的实力像远山,他的距离……也像是远山。
那是一个没有缘由触不可及的人。
那是那时他对他的第一印象。
所以他讨厌他。他选择不看他的那一眼,他高不可及的位置。
他要把他从那里拉下来,那个无人可达的高处;他要和他水火不容,要他败在他的手里。
而事实证明,竺以研确实是一个很讨厌的人,他们天生就性格不合。他对他有敌意,他也无视他,当视若未见,没他这个人。这么多年来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讨厌他,也从没想过要处理这段关系,仿佛是他也一开始看他不顺眼。一个决策,他指东,他必然跟他相反指西;他答应,他决不同意。一件事情,他决定插手,他也进来插一脚,而且意见还是跟他不同。他跟他较真,他也决不让步。同个领域,他想要征服,他永远远远地走在他的前面。他想要去追,但他就是在那段距离之外,无论你怎么追都不见缩短什么距离,妈的就像见鬼了一样。这么多年还是一如既往地深不可测。
想着,他把视线移向了竺以研的那个方向,盯着双手拿着手卷的竺以研看了很久。竺以研从纸卷上抬起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也不觉得是自己紧盯着别人看有错在先随即从容不迫地反瞪了回去,竺以研不跟他计较地收回了目光,本来,那个就是提醒的眼神。
“……据祖祖训,百家之内,望得御龙真义之子弟,皆可拜入潜龙观。潜龙观只授其法,不干其志,不唆其斗……”
竺以研仍然字正腔圆地诵读到,西浣却单手插起口袋,惘然地抬头看着前方的木梁出神。
这句话,他也很熟悉。他当年能够进入潜龙观,就是因为这一句话。
他是西方驯龙家的人,很多人都反对他进入潜龙观学习,百家不希望东西御龙世界交错,因为他身上的另一半御龙家血统,梵清凭借这一句祖训力排众议把他招进了潜龙观。
当年,他也是和卞乐奇和赫连翾一样,跪在师父的面前,听竺以研诵读他的身世背景。
“拜门弟子亚历克斯西尔维斯特,古罗马遗子,父费德里奇西尔维斯特,母不详,中*国御龙家人氏。现居美*国,因其有御龙血脉,而不解御龙其法,故来中*国求学……”
母、不详……
不知道有多少人记得,他当年母亲后面接的是“母不详”,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发觉他到现在都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段介绍他母亲的言辞里面说的是“母不详”。
那个给了他一张怪异面孔,一份处境两难立场的女人,那个……给了所谓的无人可比绝无仅有血统的女人……从未、出现过他的生命里,从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给了他生命,却把塞给了他的父亲给他的一生冠上了不堪的头衔。
他从没想过得到一只龙之帝王,伫立驯龙顶端,她却把撒加利亚斯带到了他的身边,扭转了他的局面。他从没想过来中国踏入御龙世界学习,她却凭着她留给他的血脉,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
他不知道该是恨她还是谢她……
十二岁以前,他很恨她,既然决定生下他,为什么不要带上他,明明知道西尔维斯特家这条路是条死路。是她自己做下的决定,为什么不为她自己所做的决定负责?
十二岁以后,他还是很讨厌她。她给他的喜剧,变成了安德烈娅的悲剧;她给他的地位,成了他无法推卸的责任。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大,他没有像少年时的那么奋不顾身地强烈、坚决地恨了。
他本来以为,他已经把她忘了,把这一幕、这一幕下的悲哀都忘了,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他已经决定了此生不见,他还是会因为相似的一幕想起这些,心、还是忍不住会痛,就像跟她血脉相连一样。哼!他不禁苦笑。
他缓缓地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来缓解心中郁结的沉默。心中安慰。过去了的事,已经过去,无法改变的,再怎么也无法改变。一切,都应该让它往事随风,不要再惦念了。再怎么也是变更不了的事实。
对,他所要的绝不是过去,而是现在。过去再怎么也捏不碎,现在,只要付出一切,什么都能抓得住。他低头看着自己围拢的手想道。
“拜门弟子赫连翾,浙江靖水人士,父……”
突然,有人戳了戳他的背,在他背后小声道:“你猜得没错,他真的姓赫连。”
西浣回神,没有回头,一瞬之间难以觉察地收起自己方才脸上的表情,抬头冷冷看向跪在师父们面前正呈递拜师帖的人。
突然之间,他发觉,这个人有点让人看不清,他面容含笑,举止得体无可挑剔的身影背后,似乎带了很多让人看不明揣不清的迷雾。
他来这里什么目的?
他想要干什么?
他看了他很久。很久都没有想通。久到都忘了回傅筠婧的话。
而傅筠婧全当是他没什么好回她的。她习惯了,跟西浣的这种有话就聊,无话就散的聊天方式。反倒这样,让她觉得很自在。
只要她记得,西浣的心里有她就够了。
随后是敬改口茶。
卞乐奇已经大师父二师父叫惯了,敬茶对他而言,就是奉上一杯茶,再像平常一样喊一声师父就好了。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见四师父,抬起头看这位文秀消瘦的四师父想起他入门近两个星期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诡异地着实让他吓了一跳,还好没吓得把茶打翻一把倒在四师父的裤子上。
喔——!实在是太诡异了……他在心里不住地安抚自己说。
虽然,赫连翾做的是临时弟子,但正式弟子的流程,他依然和正式弟子一样都要走一遍。
大概是他天生嘴就甜的缘故,喊的那句“大师父,您请喝茶”一点都不显生涩,极其地讨人喜欢。
当他端着那杯盖碗茶,向茹清敬茶的时候,茹清不知为何定定地盯着他笑意盈盈的脸看了许久,难掩悲喜的眼睛都能在他的身上烧出一个洞。
但就着这样的姿势端了很久的茶的赫连翾却并不生气,脸上也没见任何不耐烦,嘴角依然带笑,柔声地又说了一句:“三师父,请喝茶。”他的表情,就像是早就知道其中的缘由一样。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茹清从见到他的那刻起,就一直目光不移盯着他看。
“师妹啊,翾儿给你敬茶呢。”梵清在一旁拍拍她的肩说。
茹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过赫连翾手里的茶,仰头喝下。
这样的三师父傅筠婧第一次见,心里怀疑着什么,但却抓不住什么具体的答案。就跟这半个月来三师父的反常她一直抓不住头绪一样,只能看着那个连背影都含笑的身影出神。
茹清喝茶的时候,西浣明显地看到了她的眼里带着泪光。这副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他却不记得在哪里看过。
只听梵清笑语晏晏地说道:“这是翾儿长这么大,我们第一次见!”
傅筠婧蹙了蹙眉。等等!赫连……赫连溢!傅筠婧猛然醒悟。他是赫连溢的儿子!傅筠婧不禁想暗骂自己蠢,怎么会一时想不起来赫连溢是姓赫连的呢?
怪不得三师父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是溢师兄的孩子。
赫连翾歉意地接道:“是。翾儿应该替爸爸多多照顾师父们的。是翾儿思虑不周,现在才来拜访师父们。”
一旁的谋清冷冷一笑:“那倒不必了。我们只是你爸爸赫连溢的师父,又不是你的师父,照顾、拜访什么的就不必了。又不是你外公外婆。”
赫连翾不变脸色,顺畅地接下去:“现在是了。翾儿以后会记得经常来看师父们的。”
谋清不屑地轻哼一声。
从头到尾,赫连翾都笑容没有变过,似乎一切都做得无愧于心。茹清却坐不住了,在一旁狠狠地瞪了谋清一眼。谋清悻悻地转头,视若未见。
傅筠婧紧盯着赫连翾看,沉利灼人的目光差不多都要在赫连翾的后背烫出一个坑来。
原来那个溢师兄还是跟别的女人结了婚……
刚开始,她一听他姓赫连,就跟西浣搭话了,刚好父母那部分没仔细听。听二师父这么一说,看来他的妈妈就不是那个八师姐喽。这么一想,她就更厌恶这个赫连翾。心里不由地为二师父刚才说的那段拍手叫好。
说得好!
然后盯着赫连翾的背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