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龙记年》尚玖梁

14、和风、常梦（4）

　　晚饭过后。
　　卞乐奇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不对，倒回来，站住，靠在拱形院门边往里一望。等等！这个弯腰洗碗的人怎么这么眼熟？
　　看到那人的一头金发，卞乐奇整个人就定住了。
　　三师兄！
　　一身帝王之相，顶着贵公子的身份，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时刻准备要去拯救苍生君临天下受万人膜拜的三师兄居、然、坐、在、厨、房、门、口、洗、碗！还是这么条件艰苦地洗碗！——潜龙观里面的东西因为年代太久远，很多都经不起改造，所以，他们的厨房里没有洗碗的地方，只能把碗拿出来，在院子里放到一口很大很有年代感的粉色塑料盆里洗。而他们的三师兄，正拿着一块紫红色的抹布，坐在一张极矮的小木凳上，弯着腰一口一口全神贯注慢然有序地洗过去。
　　什么情况？
　　卞乐奇感觉整个人就像遭到了雷劈一样。
　　等等！这设定，好像不对！三师兄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他已经完全懵了。
　　西浣好像发觉到他朝着这边目瞪口呆的目光抬起头往他这边看，略略挑起眉毛，似乎在问“有何贵干”。
　　卞乐奇楞在了原地，以最大程度地张大了嘴，整张脸上都写着“不可置信”。
　　西浣神情自若地低回头，继续洗着碗，一边反问道：“现在，需要我去君临天下吗？我帮三师父洗个碗，有什么问题？”
　　他居然秒懂他的意思！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卞乐奇在心里不断地念叨。僵硬地扯动嘴角，回道：“没什么问题……”

　　晚上。
　　竺以研低着头，手肘支着桌子，拿着笔，双眼全神贯注地在试题和白纸间迅速切换，一边在Ａ４纸上行云流畅地用手里的红笔写下一行行算式。不消片刻就全部写完。写完之后，他面无表情地拿过那本师弟面前的作业本，眼睛微微一扫，飞速地在一排排计算过程上快速地圈出了几个红色的圆圈，然后把本子推回到那个师弟的面前，用一如既往的冷淡没有波澜的声音类似命令地说道：“这几个算错了。你再算算。算好了，再把答案告诉我。”
　　弦外之音就是，你思路是对的，但算的时候算错了，我不告诉你答案，你算好了再把答案告诉我。但却没有说如果他还是没算对会怎么样。那位师弟刚想问“我如果算错了怎么办”，旁边就有一位叫“大师兄”，竺以研把头一转，就转过去了。
　　算了。他悻悻地放下手。大师兄不会这么容易告诉他答案的，这道大题还是得他自己算吧。如果算不对，大师兄一整晚都让他算这道题，也不是没可能。他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垂下头，继续算这道死变态的第２４道大题。

　　这是潜龙观的晚间辅导。峰玉殿东边的小偏间，是专门给弟子们写作业的地方。这里会有木制的高桌高凳，而不是一般授课时用的蒲团。在这里，他们可以舒服地坐在凳子上伏案写字。高龄的师兄师姐，特别是主位师兄们会在这里帮他们辅导作业，解答疑难。所以即便每个房间里都会有书桌，但一般大家都是集中在这里写作业。
　　刚刚叫竺以研的是位还在学初一的师弟，他不太会解方程式，不太会的原因不是他不会算，而是根本看不懂题目在说什么要怎么列方程式。
　　竺以研扫了一遍，题目是“一个两位数，个位数字是十位数字的两倍，如果把个位数字和十位数字对换，则所得数比原数大18，求原数。”
　　“这种题可以看着题目就把公式写下来。一般前半句教你怎么设未知数，后面就是教你怎么列算式。个位数是十位数的两倍，‘是’可以看做乘号，‘是两倍’就是乘以2，所以设十位数为x，个位数就是2x。”竺以研一边说，一边指着题目，设未知数，语速也放得很慢留给那位师弟理解。“一般整数要比分数容易算，最好不要设分数。‘把个位数字和十位数字对换’。一个数字怎么变成十位上的数？”他引导地问道，“乘以10就好了。所以按照它的题目就可列。‘把个位数字和十位数字对换’，对换后的数就是‘2x*10+x’。‘则’可以看做等于，‘大’看做加，‘则所得数比原数大18’就写作‘=10x+2x+18’。”
　　“大师兄！”
　　后面又有人喊。
　　竺以研教完后，立刻拿着笔转过去，留原来的人自己消化。
　　这次，是不会解方程组——“大师兄，我这个答案总算不出来！不知道哪里写错了。”
　　竺以研快速地掠过一遍题，一笔不停地在纸上写下两排公式，但没有直接解下去。他把Ａ４纸推到那位师妹的面前，走在她的旁边，一步一步指导她做。纸上第二排的公式写着的是“9x+10y+108-27（1/3x-2/9y+3）=75”。他从这一步开始教。默认她是会系数配平，不浪费时间。他另起一行抄下“9x+10y+108”。他一划上面27以及27的后面部分，“这一步括号可以直接去掉。——直接去括号，简省步骤，也可以减少错误。”他解释道。“减遇加不变号，减遇减变号为加，加遇加不变号。就像是负负得正，正负不变。”边说边在纸上一一写下，给她加深记忆加强理解。然后，他用食指一指27前面的减号，再指１/３前面的空白，边说边写。他的语速略快，语调没有波澜。“１/３前面没有符号，就默认为加号。减遇加不变号为减，２７乘以１/３是９，所以减9x。减遇减变号为加，27乘以2/9是6，所以加6y。然后减81等于75。约去9x。”他飞快地用笔从上至下划掉9x，“怕弄错，怕少加，就在同系数下面做上标记，横线或者波浪线。按照前后顺序一个一个加，不要跳项，也不要变换顺序，就不会漏项。”解释的同时，他飞快地在2y、6y下面带符号划下横线，在其他常数下面划上波浪线。“2y加6y是8y，108、81前面都是减号，直接移到等号后面，变号相加。108，81，75……264”他直接口算得出。“264除以8等于多少，自己算。”然后，他又低头在计算的草稿纸上写下“P20.15（1）（2），P23.15（1）（2）（3）”。“用我刚才教的方法算一遍，我等一下过来看。”
　　他教的都是方法，所以讲题的时候会故意放慢速度，尽量让他们听懂。留下题目是为了巩固方法，看她掌握了多少，遇上类似的题能不能保证全部做对。
　　竺以研教人从不盲目遇题教题，他教题一般都是举一反三。所以一般他都是教思路，教方法，再类比巩固。一题下来，尽量达到类似题目都没问题。
　　竺以研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迅速转回到之前教过的那位师弟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而淡漠地问：“算出来了吗？”
　　竺以研教题的时候会比平时温和一点，但那双冰冷的眼睛仍旧隐隐带着不容忽视的威慑力。那位师弟盯着他的眼睛，木讷地点点头。他并不知道大师兄为什么会再转回来找他，因为……他算对了啊！他以为他看见他刚才玩手机了！
　　“找几道类似的题，用我教你的办法。做完了，叫我。”
　　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情况里，呆若木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又有人喊“大师兄”，竺以研起身，大步地走过去。
　　——即便是竺以研脑袋转的很快，但这应接不暇的速度依然会让他“百密一疏”，忘记点什么。但按照他的反应速度，不会忘太久。
　　西浣坐在一位师妹的位子前，跟她面对面地坐着，慵懒地撑着下巴，看着竺以研行影匆匆的身影。
　　如果按能力来比的话，他和竺以研不分上下。但是让他跟竺以研比辅导，他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中*国的课程内容，他一点都不会。特别是中*国高中的内容。数学英语语文物理化学生物他都学过，但把它们放到他的眼前，他连看都看不懂。几年前，有个师妹跑过来问他什么是主语、宾语、谓语，问得他也是一脸懵逼。因为在美*国，不教语法，至少大部分不教，他们海洛伊丝不教。让他说英语语法，估计比他们都不如。三四年前，他看应结晨的高中语文试卷，里面有一篇现代文叫《吃马铃薯的人》，第一题就是问“请问文中吃马铃薯有几层意思”，中文是他从小就开始学的，甚至他今生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中文的“妈妈”而不是做为他第一语言的英语的“mom”，逻辑思维他也是会的，但是，吃马铃薯除了最基本的第一层意思还有什么意思！数学就更不用说了。他根本看不懂。不过，不错的是，他呆在中*国这几年，你让他算三块二毛五一斤的菜买两斤二要多少钱，他能立即给出答案。不像一般的美国人十块钱三个的西瓜问他买一个是多少就懵了。
　　所以，他能辅导的只有英语。英语单词、中文意思，只要找他，他都能说出准确的答案。但也只限于英语单词和中文解释。
　　他的语法，是后来看竺以研的笔记学的。什么宾语从句，主语从句，状语从句，动名词形式，未来式啊……
　　“三师兄，这里填什么？”坐在他对面的师妹把书移到他前面，问。
　　他看了眼。The way后面的宾语从句啊……
　　“小菁，帮我把你大师兄的英语笔记传过来。”他伸长手，喊。
　　那个坐在小黑板正前的师妹，乖乖地站起，点脚够到小黑板前面的蓝色笔记本——她经常被指派做这种事连哪本是英语笔记哪本是数学笔记她一看书背就知道了。她坐下，面无表情地把本子递给后面的那个人。然后，书一个一个传到西浣的手里。
　　西浣随手接过，随口说了声：“谢谢”。
　　他握着书面，翻了翻。他也因为经常翻竺以研的笔记已经很熟哪个在哪里。他很快找到了宾语从句的那一面，看了看法则，思考了一下，眼看着笔记手指着空格，说，“用that。这里的the　way表示的是方法，不是……”
　　他是记忆力不错，但为什么还非要让人把竺以研的笔记传过来，不是因为他对竺以研的英语笔记已经产生了感情，一天不见就浑身不自在，没事非要传过来翻一翻。就算他记忆力再好，也不是神。不常用的东西，让他记还真的记得不太清楚，更何况是英语语法这样条条框框需要精确无误的东西。如果是历史新闻什么的，他记不太清楚，还可以随便瞎编一点，反正只要不太离奇，一般人也听不出来。但是这个就不一样了。英语这种东西就是要多写多记，反复记反复巩固才能提高成绩。今天这道题他说错了，她就可能一直记住这个答案，重新背一遍正确的法则可能还是会记这个答案。他不想误人子弟，不确定的，也只好不厌其烦地传召竺以研的笔记。
　　其实，偶尔没事的时候，他也会随便翻翻竺以研的笔记研究研究。比如说，他的字啊，字里行间透露的他的逻辑思维啊，去揣摹竺以研的思维方式和他的行事作风什么的。
　　实际上，有的时候，他心里还是很佩服竺以研的。行篇布局行云流水，一丝不苟，看不出一点逻辑漏洞，甚至这些都还是在极有限的时间里写的，也就是说，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怎么写怎么布局才能让一道题步骤更简单，条理更清晰。他的字，笔力锋劲，游龙走蛇，大气中带着一股秀力。跟他这个人一模一样。谨慎认真，但又阔然大气。他也学过几年书法，算学得不错，走的是随性阔达风，但自问让他写到竺以研这种程度，说实话，他不能保证真的做到。也不知道竺以研书法学了几年？
　　所以，总的来说，他在这里作用，主要的作用，是管管纪律，起起震慑。而实际意义上，在这里能起作用的，也只有竺以研一个，因为……他眼睛一瞟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