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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止儿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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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恰是月中天。
      玉盘升至天心,幽冷的光透过夜里的薄雾,直直照进这条小巷,一切一览无余。
      阿嵬镇守的这方刹土没有正式的名字,对行者罗刹一类的来去也没多少限制。阿嵬待下宽容,只要来了能安分守己,她一般不去干涉。
      所以两千年来,金鳞城始终是下界八方刹土中最为热闹,却也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今天时逢中元,平日上不来的鬼魅一众也终于逮着机会出来溜达,整座城热闹更甚以往。
      由此,倒更显得这小郎君选的巷子讲究:过道狭窄,两边是泥灰捏揉高垒的砖墙,前后纵延近一里,不见人烟,幽僻昏暗得紧。

      小郎君很僵硬,蹲在那儿一动不动。阿嵬看得于心不忍。
      她自认是只心地善良的魈,想着可别把小家伙吓坏了就不地道了。
      于是她悠悠把手撤开,可好一会儿了,还是见小郎君始终没个儿声响儿,便觉着怕真是把这可怜娃吓坏了,只好又满怀歉意地想要伸手去拉他。
      “啪——”
      咦,这么凶?
      姬禄受不了了,这鬼也太磨叽了。要干啥干脆一点可好?正事儿不说,光对他动手动脚做什么?
      于是,待那好像温柔似水,实则诡异非常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小郎君啊......”
      姬禄狠狠一扭头:“又想吃爷了是不是?!又想和爷共度良宵了是不是?!又想占爷身体纵享人世繁华了是不是?!不准不准不准!”
      “......?”

      小郎君腿麻心焦,觉得要烦躁死了,就恶狠狠瞪着身后那一坨乌漆嘛黑的鬼玩意儿发脾气:“小爷今儿个没空和你这死鬼废话,滚一边玩去!再废话小心爷把你超度了!”
      阿嵬闻言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哦,原来这俏生生的小郎君是把她当成食人的恶鬼了。听起来,他似乎还挺招鬼怪喜欢?什么时候,那些独来独往的东西也喜欢粘着活人了?
      八成是因为他体内的东西吧,想了想,阿嵬觉得倒也难怪。
      她摇摇头,内心愈发愧疚,毕竟她也对他欲图不轨来着。
      但该如何还是得如何。

      “小郎君莫要怕,本......在下不是鬼,”阿嵬将拨浪鼓揣进怀里,用袖子狠狠擦了几把脸,再将头发往后一拨,睁大眼看他,“你好好瞅瞅,在下是活的,活生生的,好看的。”
      “......丑鬼。”小郎君扭曲着脸,糟心地看了她一眼,就回了头继续拨弄他那堆木棍棍。
      “……”阿嵬当真觉得这世上再没比她更宽容大度的……的什么呢?
      她歪着头琢磨。
      她非人非神非鬼非妖,六界的名单姑且列不起她。
      所以她是独一无二的。
      哪怕现在十丈山的“人丁”终于兴旺了些,她也终究是和小胭脂、小绣刀那些小儿不同的。
      自前人去后,这天地间,她就只会是唯一个。
      所以她的心是独一颗,好是独一份,爱也只有独一次。

      她站直身,理理贴了补丁的长袖。
      又揉揉有些僵硬的脸,依旧和善地对蹲地不起的小儿说:“小郎君似乎手不甚巧,不如在下来帮你?也就一瞬的事。”
      姬禄也确实是没辙了,想他金鳞城的千岁爷,屈尊降贵去讨好一姑娘凭什么还被嫌弃。这也罢了,身为男子,他娘告诉他要能屈能伸,所以他都不介意了,可凭何他现在还要憋屈地蹲在这破巷子修这破灯!
      女子就是矫情,喜欢什么不好,喜欢这不禁肆的玩意儿,坏得快还修不好!
      是了,现在的姬禄正在追求一个坊肆的姑娘。
      他是在年初一场歌舞祭上遇见她的,玉面笼纱,灯影绰约,翩若惊鸿,加之弹得一手好琵琶,如何能不惹他喜欢。

      可惜他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琴姑娘可堪金鳞舞坊第一人,喜欢的自也是金鳞第一的公子。
      而那所谓“金鳞第一公子”,和乳臭未干,毛都没长齐的姬禄是半点不相干的。虽然他觉得那公子玉期没有哪点比得上自己,但事实摆在眼前,姑娘眼中他除了是个身份特别的小纨绔,其余什么也算不得。
      可他依旧愿意花样百出地讨好姑娘,毕竟千金难买他喜欢。

      如今眼前戳着一只惹人厌恶的,黑漆漆的,不人不鬼的东西,他很不开心。可这东西竟说能修好他要送心上人的好物,于是也还是撇撇嘴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这可是竹玄机今年制的新灯,才夺了灯王,据说内里九千万精巧,你如何修得好?”
      阿嵬瞟了一眼那堆破烂,心想几十年不见,那竹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用法术来与世间人争先后,夺虚名。

      她暗叹口气,也不好说什么,只径自上前蹲下,直接上手摆弄。
      “没那么厉害,他哪有设九千万的本事,不过虚夸罢了。”
      姬禄听得不爽,这不是变相地把他和他家琴姑娘都贬低了吗。正要反驳,目光一斜却不由被阿嵬上下翻飞,灵巧纤长的手指吸引了。
      那些东倒西歪、凌乱破碎的竹木棍在她手间似有了生命,或接或搭,像是全不用思考,便被她一一安置回原处。
      不过一瞬,那精致的舫灯就恢复了原貌。
      姬禄: “……”
      阿嵬想了想,又对身旁的少年郎说:“小郎君可是想提灯送人?在下不妨再帮你刻个字如何?”
      “……有必要么?”

      当然有必要,随便刻点什么,就是为了不让你这莽撞的小儿再将它碰坏。阿嵬向来爱惜出自己手的东西,无论大小,她皆是悉心对待,对这经她修缮过的小物亦是如此。
      但心里如此想,话却不能如此说,阿嵬便好随意寻了个只关风月的原由:“民间是这样说,倘若送人物件,当署上自己的名姓才算情深。”
      “那我自己刻就是。”姬禄皱着眉,不以为意。他仍旧觉得眼前人太过古怪,不宜多理睬。
      虽说她身上气息清净,嗅不到半点浊气,但同样也没有活人的气息。所以即便她不是往日那些缠着他作怪的妖孽,但就凭她这身莫名的装扮和举止又如何能让他放下戒备。

      “那什么,虽说你替我修好了灯,但我没打算给你谢金,”想想阿嵬令他受到的惊吓,姬禄就很不开心,“一文都不给。”
      转头撇了身旁人一眼,他眼角就止不住一抽,立即转了回来,又咬牙忍耐道:“你快快走,莫缠着我。”
      无法,他锦衣玉食至今,看什么都挑剔。眼前这东西,实在让他……眼睛疼。

      阿嵬弯着眼,看看他明显有些僵硬的腿,从善如流:“小郎君说得哪里话,我不缠你,也不稀得那纹银。”
      “只是,这竹木细滑且坚韧,这世间,除了我,再没谁能往上刻字。”看着姬禄明显不信的表情,又补充道:“竹玄机也不能。”
      这是实话,竹玄机的舫灯再精巧也只是在工艺上,他似乎真的无法在竹木上再留一丁点的痕迹,所以迄今在世间流传的作品里,不曾有一样刻了字画。

      不花银子便有人自愿帮自己完善送姑娘的玩意儿,算起来似乎不亏。
      再想想刚才阿嵬修灯时的气定神闲,姬禄有些犹豫了。
      他今年十六,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已是喜欢过很多好看的小娘子,可谓历尽千帆,游刃有余。凭借的,除了凡人难及的皮囊,靠的就是对姑娘们体贴。何况对过去的每一个,他自问都是极好极贴心的,所以对如今的琴姑娘也不该偏心。

      琴姑娘喜爱竹玄机的舫灯,曾重金求买散落四海的名作,这天下人都晓得;他喜爱琴姑娘,自是得满足她。所以为此再和这丑家伙纠缠一会儿,想来也没什么……吧。
      “那你刻,若刻坏我可饶不了你。”

      谁饶不了谁还不一定呢。
      不过,倒是个别扭却心软的孩子,真是可惜了,命不好。

      阿嵬笑得有些忧伤:“再说吧。”她往袖袋里掏了掏,摸到湿漉漉的青果后一愣,一会儿后才木着脸将手伸出来。
      姬禄看着她手中那把青幽幽,刀背上有个牙印,甚至还泛着诡异的果香的小刀,有些犹豫:“那个,你的刀柄,还挺特别……似乎缺了一点。”
      是啊,刚刚吃掉了呀,酸掉牙。

      不得不说,阿嵬的本事在她自己的地界是足令万众生灵的折服的,何况只是为一个情窦不知开了几番的少年郎刻几个字,也能让这无知小儿折了这把细腰。
      但也不是不奇怪,姬禄想来想去也不曾让阿嵬在上面刻任何一个像姑娘的名字,最后也只在“巨录”二字后,令阿嵬自己想着刻点什么。
      于是,阿嵬暗搓搓地在这盏灯上又刻了盏灯,凭着她妙绝的记忆,她把聚魂灯刻得一点不差。
      “这个适合你。”阿嵬笑嘻嘻看向小郎君,完全无视小郎君一脸不可言说的表情。

      此时,金鳞城天心的月光正盛,阿嵬知道时候到了。
      她将舫灯递给姬禄时,不经意在指间续起一点微光。
      姬禄看着阿嵬为他刻的那小画,神情愣怔,死活不肯接过。直到巷外又依稀传来渺渺琴音,阿嵬才听到他僵着硬的声音:“你怎么……怎么会……”

      阿嵬不明所以,她这灯刻得是真好看,怎么就招了他。
      方要开口询问,他却又说:“罢了,你拿走,爷不要了。”
      忽然就不是刚才那个鲜活的小郎君了。
      言罢,他竟真不再有半点留念,利落地站起来,拍拍下袍,捶捶腿,阴着脸就绕过尚且蹲着的阿嵬往巷子另一头走去。
      “这……小郎君?”
      “算爷倒楣,拿了这玩意快滚。”
      阿嵬揉揉播鼻,看着快速消失在巷口的锦衣小少年,只好收回那盏灯。

      阿嵬从不和下面人生气,只感叹时过境迁,现在的小兽都这么难捉摸吗?
      但无论如何,阿嵬今日是不打算下手了。她觉得只要找到宿主,取回灯就是迟早的事,而她既不是赶着要人性命的无情种,对世间有情之物,她亦皆厚爱。所以,她何必急在这一时。
      阿嵬两口将化作刻刀的青果吃掉,腕一回转,那舫灯便缩作掌心大小。
      妥帖放入袖袋,她回身往来处走去。
      巨录。
      金鳞城平川王姬由幼子姬禄之小字,年十六,性聪颖,幼年失母,不学无术。
      既对人有性命之需,她自该先予其毕生所求。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止儿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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