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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将进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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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嵬蹲在酒馆门口,满心苦兮兮。她是不是真的避世太久,早被这红尘万丈抛弃了?
说好的以物易物,却被老板轰了出来。
秃头老板骂骂咧咧:“哪里来的丑八怪,拿根树枝枝就想换我一间房!简直欺我刹土无人!”
阿嵬瞅了瞅被丢回来的“树枝枝”,面无表情地嚼了两口,嗯,延年益寿,还是这个味儿。
此次寻人兼游方,以履行她方主之职,阿嵬自认做足了准备。她千八百年都不曾如此认真,奈何还是处处碰壁。
看来今夜又得和昆山挤一挤。
她伸手捻了一绝,昆玉便悠悠现形向她游来。奈何体型实在巨大,昆玉只现出一小部分身体。她踏着它的鰭向身上走去。
不成想,这恰被出门泼水的秃头看到,霎时便是一惊!
“仙……仙长!当真是仙长!”惶惶说着便要向阿嵬跪下。
阿嵬摆摆手,一本正经道:“本君非是仙,是尔祖老爹。”言罢,她也懒得再看对方一言难尽声泪俱下的形容,只轻抚昆玉的灵须:
“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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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间行了几刹,一魈一鲲俱是无言。许久,还是昆玉忍不住先开了口。
“嵬,几年不见,你嘴仍是一如既往贱。一句妄语五十石,你如今总的欠我……嗯,八千风绣石。”阿嵬此行不顺,本就心中郁结,再听昆玉扎心之言,不免恶从胆生。
“什么妄语?什么八千石?这般斤斤计较,昆玉你真是越活越回去。”阿嵬盘腿坐下,悠悠长叹,“莫忘了,如今八方刹土,能收留你的只有我十丈金鳞,若收你租金……”
阿嵬细指一掐,乌眉一挑,一副痞相:“是你欠我八千个八千风绣石。”
“……”
要知道,昆玉是世间独余的一头鲲,自诩不比她老魈位卑,万千把年前也算得是威风震四方。但如今对上这没脸没皮的东西,也只想不雅地翻白眼。
“当初是你留我做护法,若算年钱,你当欠我……八千个,八千个,八千风绣石!”
“嘿,还会练嘴了,”这老鲲当初可是呆头呆脑一棒子敲不出三个字,“那你玩忽职守,迟到早退,按理当扣……”
不等阿嵬据理力争,昆玉不疾不徐,一句就堵了她叭叭叭的嘴:“当年他许了我特权。”
阿嵬闭嘴了。这世间能让她闭嘴的“他”只有一个。
好样的,现在是谁都能逮着她软肋戳了是吧?
阿嵬怒从心头起,憋到最后也只得咬牙切齿、偃旗息鼓:“八千风绣石,我记下了。”
昆山撇了撇大嘴,心道反正欠个八千年你也不会给,不知道计较啥。抖抖灵鳍,不再激她:“说吧,去哪?”
阿嵬挠挠头,这世间渺茫千里,除了十丈山金鳞城,她愿委身之处太少。刚要开口,忽而又记起一事:“怎的不化鹏?”当年的昆玉,腾云必化翅,最爱羽翼破风之畅快。
“你的地界,还是算了。”还是悠悠的语调,不辨喜怒,“去哪?”
“……你家。”
“哈!九千风绣石!”
“……”小肚鸡肠的肥鱼,定是化鸟也胖得飞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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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别处不好说,归家于昆玉而言,不过须臾一瞬。
虽然,家早非“家”。
昆玉幼时居于东极冰墟,是数千巨鲲中毫不起眼的一头小鲲,游于天际,常感八荒之大,冰墟之广,便是鲲伏地千里,也游不至边境。
年幼的昆玉,心向四野八荒,只盼俯瞰尽世间繁华。
然扬指一挥间,万事俱空。
如今东极不在,冰墟坠落,呼啸过茫茫冰原的也只是阿嵬的袖袋风。
是的,大鲲昆玉,如今居于阿嵬缝在袖袋中的须弥境。
须弥境内一寸便是九万里,足以放下昆玉对冰墟的念想。
“啊啾!!”
不愧是大鱼,喷嚏打得能震破天。阿嵬抬袖默默脸,稳如泰山,继续拢火烤以前藏在冰窟里的冻鱼。
“臭山鬼!还不把你袖口束上!吹死了!”明明这须弥境中的一切都是随她意念而化,但她偏要这“冰墟”全数还原,连极寒烈风都不缺。对此,居民昆玉只想大喊:我爱的是冰墟美景!这大风大雪的他不要啊喂!
“今天中元节,风大实属正常。”火堆上的鱼烤得焦黄,有品德的阿嵬将之递给蹲在一边烤火的昆玉,“喏,尝尝。”
“我他娘的就是鱼!鱼!”尊贵的大鱼誓死不吃同族。
“别矫情了小玉。自古以来大鱼吃小鱼,你何必端着。”看着昆玉白森森的小脸愈加臭,阿嵬开心极了,于是再接再厉。
“那这样,我给你烤鸟,上次我埋了半只凤凰在这。”言罢作势转身就要去刨。
可以化作鹏鸟的昆玉见状更扭曲了。
不过寄居于此这般久,对待阿嵬的刁钻他已经麻木,只按住她跃跃欲试的爪子,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不住道:
“你近百年不曾入世,这番却是为何?”……还打扮地如此像鬼。
喔对,她是有正事要办的。阿嵬这才静下,一口一口啃食犹如干柴的烤鱼干。自从有了那人的消息,她死寂许久的心才又渐渐鲜活,竟有些像曾经的她了。
阿嵬扯扯嘴角,细细将鱼骨嚼碎,咽下。又用手中的签字去戳微弱却始终不熄的烟火,“噼啪——”幽蓝的火堆跳出一两颗刺眼炫目的火星,一如在她心湖跃起的念想。她不言,昆玉便不催。
此间冰墟虽是幻化,却和真的冰墟没有两样,有时昆玉仰面望着无垠的星河,就觉回到幼时,父兄与母亲都在他身旁游弋。
但他知道不是的。
阿嵬术法再精妙,也蒙骗不了人心。他从不贪信,所以冰墟于他,只是虚壳,他是清醒地贪念。
阿嵬何尝不是,清醒着,沉沦着。神的执念,千千万万年。
打定主意开口,声音却低得似出口就要飘散在冰粒中:
“我终于可以赎罪了,昆玉。”
一语,惊破冰墟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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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嵬曾经很是喜爱东极的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