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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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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在天微亮时便开了,守门的大哥说,出了城门往东走三四日便是青灵的锦川城,那里比固城还要大些。而固城的城门已经离我很远了。
微雨在随风四处乱飘,天像被青烟笼着,不见阳光、也看不出时辰,但我知道往日这个时候约莫该用午膳了。好在我不会饿也不会渴,不用为路上的盘缠费心思。
我停下脚步,看着将前路吞没的浓浓迷雾,有些无奈。四周无人,我在路旁寻了块石头坐下,等雾散开再动身。
临走时没来得及看阿花一眼,也不知他会不会怪罪我,望他再去找小莺时不会让家里的妻子知晓。
在凡界的这些天雪音常照顾我,她是个好姑娘,回梦界后要常去她梦中看看,看看她会嫁个怎样的郎君。
李婶的儿媳不太懂事,常惹李婶生气,希望李婶能放宽心。
小安的爷爷很快便会病重而亡,小安要伤心好一阵子了。
云镜姑姑应当很快就会传音给我,在这之前也不知能不能看上几眼锦川城。
身侧忽起了一阵阴风,我转首向迷雾中望去。缭缭雾气中似有黑影一闪而过,可待我再定睛去寻时,看见的也只有一片白雾。就在我怀疑自己是否已老眼昏花时,又是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吹得我睁不开眼。
片刻后,风息了,脖子上却多了一只凉冰冰的手,那手掐得很紧,带着杀人的力气,可惜杀不了梦姬。我睁开眼,入眼的先是一身黑漆漆的素衫,而后是几缕散乱的发丝,再往上便是一张清丽无双却有些惨白的脸,而我……识得那张脸。
我想我是遇着鬼了,一只活生生的鬼。
她是顾烟,又是虞惜,那个三年前死在乱箭下的赤焱女将军虞惜。
我估摸着她一时半刻不会撒手,便拽拽她的衣袖与她说
“虞惜大人,听闻你生前是个闻名天下的女将军,小女子对你也是钦佩万分,我不太好杀,你这么掐着也费力气,不妨我们先坐下畅谈一番如何?”
周身的阴戾之气乍收,颈上的手还在,却已没了先前的那番力道。虞惜半眯起黑眸,用有些喑哑的声音问道
“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同你一样。”
“你……也是孤魂野鬼?”
“不,我是梦姬。你可知梦姬?”
虞惜是只游荡在凡界的鬼,按理说应当不知晓梦姬是何种存在,可她听完我的回答后,却缓缓收回手,敛下眉眼喃喃说
“梦姬,存于三界之外,掌凡人万梦。”
我不由对她又多一分钦佩,她生前是将军,死后又做了一只见多识广的鬼,实属不凡中的不凡。
“虞姑娘,你已死了三年多,魂魄却还留于世间,莫非是有心愿未了?”
“心愿?”
她抬眸看了我一眼后便又垂下眉睫,沉默良久才轻轻道了句
“舍不下他罢了。”
“他?”
虞惜死在青灵与赤焱的战场上,而魂魄却留在这固城中,那她舍不下的……是文廷吧。果然,她对文廷是有情的。
可看到她嘴角那抹苦笑后,我不太明白。
“既然你对他动了情,当初又为何要带着那张军机图离开,又为何选择与他为敌?既是舍不下,你又为何要寻死?”
虞惜忽的抬首望向我的眸中,她淡淡一笑道
“你知道的不少。那你可知我此生最悔的是何事?”
“偷了那张军机图?”
她轻笑一声后缓缓转过身去
“没错,我最悔的便是只偷了张图而不是杀了他,若我能早些狠下心杀了他,也不至于让自己越陷越深,也不至于连成了鬼都舍不下他。”
她语气淡如轻烟,听不出情绪,却让我想清楚一件事。情爱是世间至毒,为何凡人还会趋之若鹜?
原来……不过是舍不下罢了。
“这三年你一直守在文廷身边吗?为何我从未在将军府见过你?”
虞惜并未回答,她走到我先前坐的那块石头旁坐下,问我愿不愿听听她的故事,我点头。
我初见他便是在这片林子,那时他是青灵的镇远将军文廷,而我是落魄的富家小姐顾烟,他不声不响地救了我,又再我万般恳求下收留我,当时我想这个将军冷清却过于心软。
到固城后,他仅用了半日便接手了守城的大小事务,他是个雷厉风行的将军,而自他接手固城,赤焱便败仗连连。
我不动声色地接近他,起初是想找机会下杀手,可后来只为看透他。他年纪轻轻又不与人亲近,可军中将士却对他唯命是从,固城百姓对他崇敬万分。他对待万事都很淡然,从不与人动怒,也从不对旁人笑。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地活着,仿若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
可不知为何,在他身边待着竟不觉乏味,他这么无趣的人竟能给人宁静安心之感。渐渐的,我习惯在他看书时为他添茶,习惯在他疲乏时为他抚琴,渐渐的,我忘记自己是赤焱的将军虞惜。
直到半年后赤焱来信,我才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半年前我带着杀心住进将军府,半年后,我只带回一张军机图,而起初对文廷的那股杀意已荡然无存。可笑的是,到头来就连那张图也是假的,文廷也许早已知晓我的身份,所以一直都防着我。
而我真正与他交锋时,才明白为何我军会连连败退,他用兵奇绝、行军果断,手段作风全然不像平日里那个冷清的文廷,倒像个老谋深算的狐狸。他,是个可敬的对手。
我们之间的交锋持续了两年,在这两年里,他进我退,他守我攻,赤焱与青灵的战事渐渐变成我与他的博弈,而我作为赤焱将军虞惜,再一次地将心输给了他。我很庆幸能成为他的对手,因为这样便能靠他近些,即使我们注定是宿敌。可他们竟连这样的机会也不给我。
两年后,一封圣旨传至边关。那圣旨上说,素羽将军虞惜出征两年战绩平平,有负圣恩,况女子征战实属不妥,故免其主将之位,以任辕候颜易代之,另念虞惜常年征战之劳苦,特许妃位,入主后宫,即刻动身。
你可知颜易是谁?他是我唯一的兄长,是我唯一的血亲。可向圣上进言废我主将之位、将我送入宫为妃的,正是我这个哥哥。他怪我盖了他的风头,怨我挡了他的道,所以费尽心思说服众臣参了我一本,这便是我相依为命的好兄长。
后宫?呵……我虞惜此生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踏入半步!
所以她选择死在战场上,又因对文廷情深不忘,魂魄长留于世间,而这一留便是三年。她不是鬼,是怨灵。
“你们先前是敌人,如今又生死相隔,更不可能有结果,可即便如此,你还是不愿舍下他。你……是个可怜的怨灵。”
虞惜冷笑一声后站起身,她缓缓走到我跟前,用盛满讽意的眸子盯着我,她说
“我可怜,那你呢?”
“我?”
不等我细问,她突然向我出了手。我心中一凛,急急向后退了两步,可待我站定时,却见虞惜手中多了一样东西。那是唐大叔送的泥人儿。
虞惜细细赏过手中的泥人,才戏谑说道
“这泥人捏得可真惟妙惟肖,就连眼中的情意都能彰显一二呢,姑娘你此行除了这对泥人可是什么也没带,看来它对你来说意义非凡啊!”
“这是唐大叔的一番心意,我只是舍不得扔了它。”
“我看不是舍不得它,而是舍不得文廷吧?可惜,你是梦姬,注定和他走不到一起,注定和我一样,爱而不得!”
“我的确有些舍不下文廷,可同你的舍不下不一样,我不爱他。”
“是吗,那还留着这泥人做什么,不如……我帮你毁了吧。”
她话音一落,握着泥人的手倏地收紧。
泥块从她手中一一掉落,我想起了文廷,一个没那么冷清的文廷,一个不觉日夜守了我五日的文廷,一个会笑、会讲故事、会陪我赏月的文廷。
自出了将军府我便知道,固城所有的人中,我最舍不下的便是他,可我不愿知晓缘由,也不让自己再想起他。
泥人碎了,我不觉心疼,却像听了无数悲伤的故事一样难过。
我似乎……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看来,你也是可怜人啊,一个连情为何物都不懂的可怜人,哦,我忘了,你可是连人都算不上的。”
虞惜阴阳怪气地讽着我,可她却忘了自己也是连人也算不上的。
片刻后,她忽然止了声向我来时的方向望去,带着万般神色定定望着。直到隐约有马蹄声传来,她才垂下眼清冷一笑道
“听说梦姬杀不死,今日我想亲手试试。”
她说完眸光一凛,身形一闪便到了我眼前,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胸前有些异样,低头去看时,虞惜正用血淋淋的手掏出我的心。
“你果真不会疼,不过我很好奇,心没了,还能否长回来。”
她用先前观赏泥人的眼神看了看我的心,又像捏泥人一样捏碎了它,而后带着一脸阴森森的笑飘回浓浓迷雾中,没了踪影。
…………
怨灵做得久了难免会无趣,难免要找些乐子,这实属寻常,可她这解闷的法子未免有些惊世骇俗。只因我杀不死,她便想杀着玩玩,捏碎了泥人又来捏我的心,虽说它能长回来,可也得费不少时日。
若以后还能见着她,只望她不会再想拧我的头。
马蹄声愈来愈近,而马背上的身影也愈渐清晰。那是文廷。
马儿扬起一阵尘土后在几步外停下,文廷扯着缰绳在马背上静静看着我。
“文廷,你来这做什么?”
“寻你。”
“文廷,我说过,若我走了不要寻我。”
“你走是你的事,我寻是我的事。若你非走不可,我便……寻尽此生。”
“文廷,唐大叔送的泥人碎了。”
“无妨,我还有。”
“你有?你怎会有?”
“花朝节那日你落下的。”
“那个泥人?可你先前说丢了。”
“那是假话。”
“文廷,我想睡了。”
“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