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二十七章 ...
-
梦姬,三界之外的生灵。或许,也算不得生灵,我们不过是缕能化形的梦。我们生来不改容颜,不知疼痛,不晓爱恨;我们借梦生魂,以梦凝躯,只要梦魂不灭,就算躯壳成灰也能长回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永生,我们也会消散。一旦梦魂灭,梦魂石失却光芒,梦姬便会消散,散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至于梦魂何时会灭,那就要看魂主何时身死。而魂主,便是生出梦姬的凡人。
雨珠在院中叮叮咚咚地跳着,将竹枝上有些泛黄的竹叶打得七零八落,又为檐上的青瓦笼了层薄纱。
我在廊上看着执伞而来的文廷,看着他踏过一片片枯叶,走过一块块青石板,看着细小的水珠渐渐沾湿他的衣袍,看着他浅浅淡淡地看着我。
“醒了?可想吃什么?”
他收了伞在我面前站定,面色如常。他的深眸沾染了些许水雾,我望了良久,才敛下眼问他
“我睡了多久?”
“九日。”
水珠顺着屋檐急急落着,我伸手接了一滴握在手心,丝丝凉意沿着经脉沁入心中。
“文廷,我的心长回来了。”
“嗯。”
“文廷,我又活了,这次是九日。”
“嗯。”
…………
“文廷,你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凡人都要聪明,先前糊弄旁人的那套说辞糊弄不了你,我知道。而你也应知晓我与你们都不同,我不是普通的凡人,可你为何从不在意,为何还能这般若无其事地同我说话?”
他眸光微动,沉默稍许才说
“不管你是什么,于我来说并无不同。”
“若我是会害人性命的厉鬼,是会蛊惑人心的妖狐,是……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也不在乎吗?”
“你于我,只是玥罢了。”
我垂眸细细想着那些我看过、听过的梦境和故事,良久之后才明白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文廷,你……爱我?”
我抬头望进他眼中,想找到那所谓的情意。他却忽然勾唇轻笑道
“你总算有些明白了”。
我明白了……明白何为情爱吗?不,我不明白,不明白他何时对我生了情,不明白他为何会对我动情。
“文廷,我们相识不过百余日。”
“你看过那么多话本,应当知晓情之一字无关时日长短。”
“……文廷,你还记得莫忘湖得故事吗?桃花仙和画师纵然相爱,却难敌这世间之法,你不怕像画师一样孤寂一生吗?”
“怕,可是晚了,有些情送出去便收不回了。”
晚了吗?那我又该如何?
我又活了,府中人却没再像先前那次一样避着我,他们还像往常一样同我说话、对我笑,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可我知道他们还是怕我,他们眼中有惧意,他们的身子会不由自主的轻颤。他们没有直言,许是因为文廷吩咐过。
我没有再想编故事去糊弄人,因为糊弄不了,没人再会相信我的胡话。其实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怕我,只要不躲着我,也是无妨的。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五日,在这五日里,文廷还同往常一样,无事的时候陪我坐上一会、说些话。阿花来过府中两次,他还是那般笑呵呵地叫我小玥姑娘,还是毫不在意地同我说笑,他的眼中没有畏惧、也没有嫌恶,我这半个亲爹果然是不同旁人的。
在这几日里,我总能见着天晴,她每次看见我都是一脸的憎恨,有时也会远远地骂上几句。而阿挽我却从未见过,许是因先前的原因,她不愿见我,又或是她也怕我。直到第六日清晨,她和我一同出现在将军府的前院。
将军府的大门被砸得噼啪作响,门外是这固城的百姓,他们是来闹事的。
他们说将军府中住着妖物,说文廷乃堂堂镇远将军,应当为万民着想,应当同他们一起,除了我这祸害。
祸害……我既未挑起祸事,也未害人性命,如何担得起祸害二字。
他们先前待我和善,如今却想取我性命,为何?难道……就因我与他们不一样,他们便容不下我?
这,便是凡人吗?
门外的喧闹未停,阿挽在我身侧站着未曾言语,只同我一起看着大门的方向,看着门一点点地被撞开。而在府门大开、文廷领着一干兵将站至门前时,她才开口。她说
“你连累他了。”
没错,我连累他了。将军府中藏有妖物,文廷会因此为世人诟病,或许连将军也做不成。我望向门口那道清冷的背影。我连累了他,那他该如何呢?是将我就地正法以平民怨,还是将我交出去撇清干系?
门外的百姓嚷着要文廷给个交代,阿花一声怒喝将他们吓得歇了声,却吓不退那一脸的愤然。
“她不是妖物。”
文廷说得轻淡,却似万分笃信,我不知他为何会说出这话,我是不是凡人他最清楚。百姓们在交颈耳语,风挽身旁的天晴忽然向前冲出几步,对着门外大声道
“她就是妖物!她被掏空了心、流干了血却还活得好好的,这几日我偷偷给她下过数种剧毒,她却跟没事人一样,她若不是妖物还能是神仙不成!”
她话音一落,文廷便回眸看向她,眼中似藏了万年寒冰,而府外的人皆将眸光在我和阿挽身上,像是不确定谁才是他们口中的妖物。
天晴的话让我有些惊讶,给我下毒也就罢了,今日为了借众人之手除去我,她竟将自己下毒的事公之于众,这等玉石俱焚的法子都用上了,她当真有那么恨我?还是……恨我的不是她,而是阿挽?
我看向阿挽,她依旧眸光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一位老教书先生走到人群之前,对着文廷道
“文将军,老朽不知你为何要袒护那女子,可既然贵府中人也说她是妖,你不妨就将她交与我们处置吧。”
“她是人是妖,与你们何干?”
“文将军,妖邪祸人,自古不容于世,听老朽一句劝,将她交出来吧。”
“她可曾害过你们?”
“这……眼下虽没有,可保不齐她日后出来害人呐!”
“那便等她害人之时再来找我,杜青,送客。”
“将军,你不能这样,那可是妖啊!”
阿花带着一众士兵齐齐挡在人群前,掷地有声道
“妖什么妖!那是仙子,仙子!懂吗,没见识!”
府门缓缓关上,将军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文廷没再回军营,而是向着我和阿挽走来。可还未待他走近,天晴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文廷走到她身侧停下,淡淡道
“你犯了错自由你主子处置,你无须跪我,可若再有下次,将军府便容不得你。”
阿挽走到文廷跟前赔罪道
“阿挽没管教好丫鬟,差点害了玥姑娘,廷哥哥放心,这事阿挽会处置好的,廷哥哥和玥姑娘应当还有话说,阿挽就先告辞了。”
她转身对我微微一笑
“好些日子没同姑娘一起钓鱼了,明日阿挽会在潭边等着姑娘。”
她的眼中没有恨也没有怨,却含着一些歉意。她如若真的爱文廷,应当是恨我入骨的,可为何却这般淡然?还是说,她不爱文廷?
我和文廷沿着府中的小径走着,秋日将近,时有几片泛黄的树叶翩翩落下,我伸手捉了一片放在手中把玩。
“文廷,你可知我何时会死吗?”
他停下脚步,转脸问我
“何时?”
“阿花死时,我便会死。”
“为何?”
“文廷,你做过梦吗?”
“我生来无梦。”
“那便对了。”
我对上他不解的双眸
“文廷,我是梦姬,掌管梦境的梦姬,我从阿花的梦中凝形而生,司掌固城这一方城池中所有凡人的梦星,却唯独没见过你的梦星。”
他听罢垂下眼帘久久不语,半晌后方又提步往前走去,走了几步才问我
“那日在城外是谁伤的你?”
“你可还记得虞惜?”
“素羽将军虞惜?”
“嗯。她成了怨灵,这几年一直在这固城中。”
“那日你留在我院门前的那幅画,画的便是你的家乡?”
“不错,那是我的梦界。”
“那里很美,就是黑了些。”
“梦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的梦星。”
“如何能进入梦界?”
“文廷,凡人永远也进不了梦界,所以若我真的回去了,不要再找我。”
他不再言语,只与我并肩缓缓走着,走完曲折的小径、走过回转的长廊,他都未再说过一句话。直至到了我的院门口,他才停下脚步凝眸看着我,缓缓启唇道
“可否……留下?”
他声音微沉,神色认真,其中似乎还带了些许央求。
我心中一窒,他……央求我留下,他知道我的身份会连累他,却还央求我留下。而我,可以留下吗?
已经过了四十几日,云镜姑姑仍旧没有传音给我,是否因为她找不到带我离开的法子?如若如此,那我……是不是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