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谈》云幺

23、第二十三章

　　我坐在院中一棵粗壮的树上看月亮，大树没屋顶好爬，好不容易爬上来还将手给蹭破了。其实月亮除了比星星大、比星星亮，还会变来变去之外，也没什么好看的，我看了三个月早就腻了。
　　可是梦界没有月亮，很快就看不到了。
　　风挽在府中住下了，她说鱼羹的味道不错，还邀我明日一起钓鱼，我应下了。我好奇文廷未来的妻子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树上有许多蚊虫，但它们不咬我，可能我的血不是正宗的凡人血，它们看不上。我细细观察眼前的树叶们，碧绿的叶片像是碧幽幽的湖水，而它们的脉络却好似一条条临于水上的山脉，这样在看过无数的树叶儿之后，我也算阅尽千山万水了。

　　耳畔突有一阵风声，而后便有一个身影翩翩落下。
　　我定定望着身旁的文廷，几缕发丝散落在他的肩头，许是飞上来时疾风吹的，脸侧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水珠，许是沾染了树上的露水。我下意识开口问他
　　“你怎知我在这儿？”
　　这里的树叶很浓密，应当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猜的。”
　　文廷的声音清润微沉，听着很是舒服。
　　不知为何，他在春日里像太阳一样温暖，到了夏日又像清风一样清凉，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我很喜欢。
　　文廷转过头来，对上他幽深无波的眸子时，我猛然一惊，赶紧将脑中的念头掐灭。不该的……不该靠他这么近的……不该……
　　“我困了，要回去睡了。”
　　我忙站起身同他道别，却因退得太急一脚踩空了去。
　　这次爬得比屋顶还要高些，早知会摔下去，也就不爬这么高了。好在梦姬不会疼，就是落地的声音要大些了。
　　我已做好乘风而下的准备，哪曾想却被一只手给捞了回来。霎时间，一阵天旋地转，我复又对上那双漾满清影的眸子。
　　这是我第二次被文廷抱着，第一次是花朝节那晚我睡过去时。
　　他的怀中还是那般舒服，可这次我待得不再那么心安理得，眼下我们之间不太明白，还是离远点为妙。
　　我欲起身，文廷却揽得更紧了些，我不解地望向他眼中，他只淡淡道
　　“为何躲着我？”
　　“我没躲着你。”
　　他的目光很深很沉，我不敢看他。
　　夜已深，四周除了偶尔几声虫鸣，再无其它声响。文廷没有言语，只静静地抱着我，他不松手我也不敢过多挣扎，只能乖乖待着。
　　片刻后文廷还是没什么动静，我抬眼，见他垂着眼帘像是在发呆，便轻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儿。他将我放到枝丫上坐着，自己则望向重重树影之外的月亮，只是那模样不像在赏月，倒像在追思什么。今夜的文廷和往日的都不一样，似乎多了几丝愁绪。
　　我不再想着走，想陪他多坐会儿。

　　过了半晌，文廷忽而问我
　　“你可知我为何要做这青灵的将军？”
　　“因为当上将军就可以率千军万马、上阵杀敌，威风的很！”
　　他轻轻摇头。我又仔细想了想
　　“难道是为了所谓的抱负？凡人常说，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是每个好男儿都当有的抱负。”
　　他还是摇摇头。
　　“噢，我知道了！做官的总说皇命难为，所以定是你们的帝王让你当这将军的，这回准没错吧？”
　　文廷转头对我淡淡一笑，我的心似乎多跳了两下。
　　“你可知青灵当今的皇帝是如何得到帝位的？”
　　我摇头，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好在他没再卖关子
　　“当今青灵皇帝连誉是先帝的第五子，他天资聪颖、文武双全、最善权谋之术，可无论他怎么出众、怎么努力，都不受先帝器重，因为他的母妃是当时谋害皇嗣、祸乱后宫的妖妃云氏。”
　　“我知道，这叫厌屋及乌，不过这连誉也太委屈了。”
　　明明他自己很好，可就因为有个坏母亲，就得被自己的父亲嫌弃，也是个可怜人。文廷接着说道
　　“那时的太子连昀是先帝的长子嫡嗣，他恭谨谦逊、温和有礼，大臣们都说青灵将来必会多一位仁君。”
　　“那后来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们现在的皇帝不是他？”
　　“后来先帝病重，太子失踪，二皇子趁机逼宫意欲夺位，先帝命其他四位皇子率兵抵抗。再后来……二皇子兵败，被斩杀于金銮殿外，四皇子和六皇子也在这场动乱中丧命，九皇子虽活了下来却失了一双腿，唯有五皇子身受重伤却无大碍。先帝共有九子，三个先后死于后宫妃嫔的争斗中，一场动乱又死了三个，先帝气血攻心，很快也病死了。”
　　我唏嘘不已，凡界所有的行当之中要属皇帝这个行当最不容易，不但要日理万机、殚精竭虑，还要时刻提防着被旁人篡位，最悲惨的是，自己的老婆儿子一不小心就会死掉几个。可即便这样，凡人还是会为了这个万万人之上的位子争得头破血流。
　　我很好奇后面的故事，便问文廷
　　“先帝只剩五皇子这么个完整的儿子，恰巧他有治国之才，所以大家就让他当了皇帝对不对？那失踪的太子呢，他后来有没有回来？”
　　“太子？太子死了。”
　　“死了？！他怎么也死了？”
　　这皇帝的儿子也太容易死了，还不如李婶家刚出生的小猪崽好养活。
　　文廷摘了片树叶在手中把玩，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
　　“先帝病重是因五皇子投的毒，太子失踪是遭五皇子暗中截杀，二皇子逼宫是五皇子挑拨离间，就连动乱中或死或残的三位皇子也是他趁乱做的手脚，五皇子连誉才是真正篡权夺位的那个。”
　　“什么？他就这么得到皇位了？他脑袋怎么这么好使！不对……既然他这么阴狠毒辣、惨无人道，那些大臣为何还要认他做皇帝？”
　　“因为他们不知。”
　　“不知？他们不知，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我爹是太子连昀身边的暗卫统领，我娘是前兵部尚书容千书之女，而容千书也就是我外祖父，他原是五皇子幕下的谋士，篡权夺位之事他多少都有参与，连誉登基为帝后便给了他兵部尚书之位。后来，连誉坐稳皇位，怕旧事败露，便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容府满门抄斩。”
　　他这话里有太多意思，我一时理不清。
　　既然他爹是青灵原来太子的亲信，外祖又是太子仇人的亲信，那他爹娘怎会走到一起？而当今青灵皇帝连誉既灭了他外祖满门，为何独留着他？还有他与连誉是大仇，又怎会当上青灵的将军？还有……他为何要将这些告诉我？
　　文廷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没等我发问，便将他所知晓的一一说了出来。

　　青灵原太子连昀虽温良纯善，但也不是没有防人之心，他知晓储君之位会遭人觊觎，所以即使是自己的弟弟也会多加提防，众皇子之中能让太子放下戒备的只有当时的五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青灵皇帝连誉。连誉温文尔雅，与太子脾性最像，而太子连昀又怜他没爹疼、没娘爱，便对他多有照顾。可连昀未曾想到，最后在身后捅刀子的竟是自己亦兄亦友的五皇弟。
　　青灵先历二十四年九月初八，因老皇帝病重，太子连昀赴青溪山上香祈福，途中偶遇五皇子连誉，遂同行。行至半山腰处，忽从四面八方冒出数十位蒙面高手行刺太子，五皇子一方和太子所带护卫拼死杀敌，危急之时五皇子一方忽然倒戈相向，与刺客成同一阵营。马车中，连誉趁连昀不备以匕首刺入其心脏，夺其性命。太子被害，太子一方阵脚大乱，连誉下令全力围剿，不留活口。
　　当时太子暗卫统领文一邢被重伤后滚落山崖，幸得山中樵夫所救才捡回一命。文一邢伤愈后回到原地，却发现连誉早已毁尸灭迹，一切如同未发生般了无痕迹。他无奈之下只得乔装混入皇城，可城中也早已物是人非，老皇帝驾崩、几位皇子身死、连誉登基、太子唯一的小世子失踪。他费尽周折欲揭露连誉的所作所为，却得知太子出事当日，连誉一直在宫中陪着病重的先帝，从未出过宫。
　　连誉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仿佛从头至尾他都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五皇子，就连登基后，也将太子的生母、原先的皇后封为太后，好生奉养着。
　　大臣和百姓都赞他是仁君，可文一邢知道杀害太子的除了连誉绝无他人，因为他是最终得利的人。
　　文一邢百般思量下想到了一人——兵部尚书容千书。容千书是连誉的心腹，想扳倒连誉只有从他入手。抱着这般心思，文一邢一番改头换面后，便潜入容府做了个小小的府卫，伺机而动。
　　而文一邢也就是在容府之中认识了文廷的娘，容千书的小女儿容玥。

　　在文廷说出自己娘亲的闺名时，我才知他为何从不叫我的名字，他说
　　“我娘叫容玥，同你是一个玥。”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太好，若文廷每次都叫我的名字，岂不都会想到自己的娘亲？日子久了，我在他心中是不是也会变成娘一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