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谈》云幺

21、第二十一章

　　莫忘湖旁的风带着丝丝清凉，轻轻拂起湖边人的发丝和衣袂，我踩着文廷的薄影徐徐走着。文廷自从到了莫忘湖边便有些沉静、有些心不在焉，许是同我一样，想到了桃花仙和那个画师的故事。

　　文廷的影子忽然停了，我却来不及收脚，一头撞上了他的肩膀，他却无所觉，只深皱眉头望着前方。我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是他上次遭到刺杀的地方，他……是在想那晚的事吗？

　　“对不起。”
　　文廷看了良久，才敛下眉眼，用微沉的声音同我说了三个字。
　　这道歉来得突然，我一时不知怎么答他，那晚的事儿早被我抛到九霄云外了，没想到他还放在心上。他这人就是太过正直，容不得自己欠别人半分。
　　我宽慰地拍拍他肩膀，让他看开些，他却忽然握住我的手，神情认真地说
　　“你我之间的债怕是此生都难清了，不妨以后就待在府中吧，好让我慢慢还。”
　　他眸光深深，看得我差点生了点头的冲动，好在我心性坚定，才没被他这认真的模样蛊惑。
　　“若你真打算用一生偿还，岂不成了以身相许？这于你不公。我们是朋友，不用算得那般清楚，你只消意思意思即可。况且，我总有一日会回到自己的地盘，在这里待不长久的。”
　　“你的地盘？是你的家乡吗？在哪？”
　　“我的家乡很远很远，比你们想象的天宫还要远，没人能找到那。”
　　凡人的梦本就是缥缈的存在，从无数梦境中幻生出的梦界更是虚无中的虚无。梦界存在于三界之外，除了万魂之主鬼王、仙界的大仙和十分厉害的妖魔，三界之中再无人能找到梦界，更别提连梦界的存在都不知晓的凡人。
　　文廷在敛眉沉思。我想着若是哪天突然回了梦界，肯定来不及同文廷他们道别，便交代道
　　“文廷，如果我哪天消失了，那便是回了家，你们不要找我，也别太挂念我，不过偶尔的想念倒是可以，只要别将我忘了便好，我在那边也会想你们的。”
　　仙不落凡尘，鬼不留人间，这是世间之法。虽然在我之前从未有过能进入凡界的梦姬，但我也知道，凡界虽好，却不属于我。即使梦界的执事者不带我回去，这世间的执法者也容不下我。
　　文廷默然不语，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后，便又恢复往常淡然的模样。看来是我想多了，他忙着行军打仗，又怎会有空想起我。
　　莫忘湖吞了夕阳的最后一抹残影，也淹没了它的炙热。在湖旁慢慢走着，似又找回了在梦界时的宁静，只是这份宁静没了以往的孤单。

　　天色渐渐转黑，大大小小的商铺都点上街灯，将固城装点得柔媚了些。
　　我本以为文廷是有事要办才同我一起出的府，可他这一日除了陪我四处闲逛外，旁的却是什么也没做。我弄不清他的用意。
　　文廷的侧脸在微微灯火下显得更加温润，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来问道
　　“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思量了片刻，倒真想到个不错的地方，便回过身向走在后头的阿花招招手道
　　“阿花，我们要去翠红楼，你来前面带路。”
　　文廷很少笑，许是思虑过重，花楼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对他来说是个放松的好去处，况且文廷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总不是很上心，若是在这样的风月之所走上一遭，说不定就能开窍了。
　　阿花走近后万分犹疑，似觉得自己听错了，便问了句
　　“姑娘说……要去哪？”
　　“翠红楼，有小莺的翠红楼。”
　　固城的花楼好几家，去翠红楼是因为那里有阿花朝思暮想的小莺。
　　“姑娘，翠红楼可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儿，你去那做什么？”
　　“当然是给你和文廷找乐子，你们陪了我一日，应当很是无趣，眼下也该犒劳犒劳自己。”
　　“这……这这、这……”
　　阿花“这”了半晌也没个下文，许是被我的善解人意感动到了。文廷却道
　　“若无其它事便回府吧。”
　　“你还没去翠红楼呢，为何要回去？”
　　“我为何要去？”
　　“翠红楼有许多漂亮的女子，男人都喜欢，你也该去看看，等你以后成了亲，就没这样的好机会了。你看看阿花，他若到翠红楼寻小莺，让家里的妻子知晓了，就要被拎耳朵。”
　　阿花突的咳了两声，脸色有些羞红，见他这般我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给他落脸了。我万般悔恨地同阿花道歉，却听文廷不急不缓地说了句
　　“我不去翠红楼。”
　　“为何？”
　　这脾气可真倔，我都牺牲阿花的脸面来劝解他了，他还这般不为所动。
　　“不喜欢。”
　　“不喜欢？不喜欢……文廷，莫非……你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难怪，难怪你迟迟不娶妻，也不近女色。唉！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拍拍文廷的肩膀，对他很是同情，这样的喜好肯定不被世俗认可，他也只能努力压抑自己的感情。
　　“你是男人吗？”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文廷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摇摇头。
　　“那我便我不喜欢男人。”
　　他这话说得随意，却搅乱了我的心。
　　我虽对凡界的许多事都一知半解，但也不傻，他话里的意思只消想想便能明白。
　　他是何时对我动了那般心思的，他对我不该只有感激之情吗？他先前说过不会再弄错的，为何现在又说这种话？
　　我想问得清楚些，却不敢开口，若他真的看上我了，又该如何？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我可是梦姬啊。
　　阿花笑嘻嘻地退了回去，翠红楼去不成、小莺也见不着了，他还这般乐呵。

　　我与文廷并肩向将军府的方向走着，他没再说话，我也不知说什么。在事情没弄清楚前，我还是少同他说话吧。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是十七，月亮还没来得及消减下去，仍那般圆溜溜的。我爬上屋顶坐好，开始思考今日的事。
　　方老秀才的命数变了，起初我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帮他改的命，但后来却发现，命数变了的不只是他。宰牛的刘二今日本该成亲的，却还在街口杀着牛；王大婶的孙子一月前就该病死了，今日王大婶却牵着他买包子……
　　这到底是为何？难道……是因我的到来吗？
　　还有文廷，若他真对我上了心，我又该如何待他？冷眼相待？不行，这样太过伤人。同他来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可我会喜欢他吗？就算喜欢，我们也会成为下一个桃花仙和画师吧。
　　唉，为何……我不是凡人呢？
　　“玥，玥！”
　　我刚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却被脑袋中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那道声音不断叫着我的名字，我闭眼细细聆听。
　　是云镜姑姑！
　　“玥，玥，听得见吗？”
　　“云镜姑姑？！你怎么在我的脑袋里？”
　　“我在梦界不在你脑袋里，你的梦魂石忽然从梦魂殿陨落，却未褪去光芒，我在你的梦界未寻到你，才知道出了事，眼下集诸位长老之力结下传音法阵，以你梦魂石上残留的魂力为引，才能同你说上话。玥，你在哪？”
　　云镜姑姑终是找到了我，看来在凡界待不长久了。
　　“姑姑，这里是凡界，是我的辖地固城。”
　　“凡界？！不可能，梦姬怎会到凡界！”
　　“姑姑，这里真的是凡界，这里有温暖的太阳，有圆圆的月亮，有各种各样的花草，还有很多好吃的，这里的凡人能看见我、能同我说话，我还同凡人做了朋友。”
　　云镜姑姑沉默片刻后，才用有些凝重的声音问道
　　“玥，你是如何进的凡界？”
　　“我入了一颗红色的梦星，而后便到了凡界。”
　　“红色的梦星？可我在你的梦界寻你时，并未见着什么红色的梦星，况且怎会有梦星是红色的？”
　　“我也不知，或许那并不是梦星，而是通往凡界的入口。”
　　云镜姑姑又不说话了，许是觉得我的话太难以置信。也对，若是以前有梦姬跟我说她到过凡界，我也不会信。
　　“此事非同小可，看来只有在万梦典中才能找到答案。玥，传音法阵只可传音半刻，而你梦魂石上残留的魂力只够再结一次法阵，下次我再传音给你时，便会告诉你回梦界之法。”
　　万梦典是历代长老以魂力所撰的典籍，记载着从上古至今梦界发生过的所有不寻常之事和特殊的梦境。
　　“时间差不多了，玥，切记不可与凡人有过多交集，姑姑很快就会找到解决之法，带你回来。”
　　云镜姑姑的声音慢慢变轻变远，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找到了生出我的阿花，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方老秀才的事，她的声音便已从我脑海中散去。
　　也罢，反正都快回梦界了，等回到梦界，凡界的人和事再也与我无关。
　　至于文廷……尽量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