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诀》江晓晓

6、三面之缘

　　江决遇到苏宵那年，他十五岁。
　　江决刚刚偷了一个白馍，蹲在墙角还没开吃，就听到了那家人叫骂着追过来的声音。
　　江决跌跌撞撞地跑，却怎么也甩不掉那群人。
　　转弯处，他突然撞上了一个人，手中的馍馍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抓小偷啊——！！！！”
　　那些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江决一下子慌了手脚。他知道，这家人虽然阔绰，但却不是名门贵族，他们为人心狠手辣，有次街上有位老妪撞了这家少爷一下，那少爷和几个家丁竟将她活活埋到了荒山里，若是被这家人抓住，那一定会被折磨致死。
　　正在慌着，江决却突然被刚才撞到的人拉了起来。
　　江决抬头，看到一双沉静的眼睛。
　　那人与自己年龄相仿，但那眼神却尽是安稳淡然，眼底仿佛静静沉着一片湖泊。
　　那人将自己御寒的袍子披到了江决身上，遮住那一身虽然有些脏旧但仍很扎眼的红衣，然后又狠狠擦了擦江决的脸，把他的头发理了理，拿出一条白色的发带，随意绑了一下。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几乎完成的一瞬间，那群人追了过来。
　　那群人看都没看两人一眼，就继续向前跑了。
　　见人走了，江决连忙脱下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袍子，还给了那个好心人。
　　“谢谢你……”
　　“若是你可以选，不要再偷窃了。”
　　那人开口，声音也那么好听。
　　江决看看眼前突然对自己讲道理的人，不知为何，突然想笑。
　　毕竟是自己的恩人，江决忍住了笑，勉强严肃地点头。
　　“好，我答应你。”
　　然后江决还是笑出了声，他真的觉得对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很好笑。
　　那时，江决可没有真的答应，他只是说了一句“我答应你”而已，对他而言，这四个字，没有任何意义。
　　很快，他们又见面了。
　　这次江决知道了，他遇见的，竟然是苏家的大少爷苏宵。
　　苏宵少年有成，为人谦逊，关键还生得好看，什么好词都能往他身上套。
　　这类人，正是江决最讨厌的那种，天之骄子。
　　于是，江决故意在他面前偷了路边老妪竹筐中的鸡蛋。
　　其实后来想起来，江决也觉得自己傻，但当时，江决只是想教育教育这位公子哥——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可不是人人皆圣贤，莫要活在您那幸福的假象中了。
　　但这一拳真真是打在了软棉花上。
　　望了望不远处冲自己放肆笑着的江决，苏宵直接去给了那阿婆几个铜板。
　　江决手里拿着鸡蛋，脚下面不停踢着土。
　　“你能把它弄熟吗？”苏宵问江决。
　　“你怎么这么残忍！我是要把小咯咯孵出来养大的！”江决拗着他说道。
　　“并不一定能孵出来。”苏宵也没在意江决给那未出生的小鸡起了个什么鬼名字，只是淡淡提醒。
　　“不试试怎么知道？”江决反驳。
　　苏宵不再接话，只是点点头。
　　江决抱着鸡蛋跑了。
　　结果自然是没有孵出小鸡。
　　两人第三次说上话，是又过了一年之后。
　　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
　　江决偷东西被抓，主人将他打了个半死，扔到了荒山上。
　　入夏之时，山上的小虫不停在江决身边乱飞，江决却连赶走的力气都没有。
　　有些褪色的红衣，被血液染上了新鲜的颜色。
　　若是此时有人路过，怕会直接认定了这是一具引来了虫蝇的尸体吧。
　　江决闭上眼，他不想死，他怕自己死了，唐鬼会气疯。但是他太痛太累了。
　　突然，有人把他扶了起来。
　　奋力睁开眼睛，竟是苏宵。
　　这一瞬间，江决有种错觉，也许两人间有种莫名的缘分。
　　“我叫江决。”江决突然开口。
　　“啊？”苏宵一愣，难得沉稳的脸上有了些惊讶之色。
　　但可惜他随即就恢复了平日的淡漠脸，回了一句：“我叫苏宵。”
　　“我知道我知道，长华君嘛。”江决笑了，露出笑容，有小小的酒窝。
　　“你怎么知道？”苏宵问道。
　　江决这些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知道苏宵不会记得自己，苏宵这种公子哥，每天不知会遇到多少来登门拜访的人，他能记住那些人就不错了，更何况自己只是个与他有几面之缘的小毛贼。
　　“因为我偷过你的东西。”江决突然有了力气，爬起来跑了几步，然后回头指指自己的发带，“你还记得吗？”
　　清风袭来，江决的头发被吹乱，那白色的发带有些脏了，但还是兢兢业业缠绕着那柔软的发丝。
　　苏宵蹙眉。
　　江决明白，苏宵应该是忘记了。
　　那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苏宵为他戴上的，但江决忘了还给苏宵，也就这么用下去了。
　　江决很宝贝这条发带，唐鬼曾经好几次嫌弃那发带有些旧，想要扔掉，都被江决抢回来留下了。唐鬼问江决，这发带到底有什么意义？江决只是说，这是将军府上的上等品，价值高的很。
　　“有钱人家公子哥就是不一样，区区一个发带怎会在意，和我们这些贱贼骨头自是不同。”江决一笑。
　　苏宵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走向江决，突然将自己头上的发带拆了下来。
　　长发散开，江决愣住。
　　“那并非你偷的，是我扔在某处，被你捡去了。而这个，算我送与你，但你答应我，从今日起，不再以偷窃为生，言行自律，做一个正人君子。”
　　说着，苏宵伸手，将发带递给了江决。
　　若是以往的江决，定然会嘲讽几句，然后逍遥离去。
　　但看着苏宵的眼睛，江决怔怔接过了那洁白如雪的发带。
　　荷月季夏，隐隐蝉鸣。
　　这年的夏热得很早，江决莫名有些燥热。
　　“谢谢了。”
　　江决留下这句话，快步跑开。
　　这之后两人再没机会说上话。
　　在雪地将死之时，江决还有一瞬在想，会不会突然，苏宵又出现，把自己从冰雪中救走。
　　显然，奇迹不会简单出现。
　　或者是，两人之间并无所谓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