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诀》江晓晓

22、花开花落何时绝

　　回到封花桥，本以为会被围起来问东问西，谁知道府上人忙里忙外，竟然没有人搭理这位突然回来的大少爷。
　　封花桥府上不知何时装点上了不少红绸赤缎，像是要办喜事似的，花辞心想不好，不会他们真的把自己去苏府当嫁姑娘了吧？
　　见到小丫鬟铃兰，花辞便问了一句，原来这是为九姑娘和喻灼准备的。喻灼这次终于能在常都多待几日了，于是花士卿直接拍板，不如赶紧选个良辰吉日，快把这喜事办了。而这吉日，正是七日之后。
　　只可惜花辞是赶不上了。
　　见铃兰答完话就想往外跑，花辞又忙问：“怎么了？我看大家这样也不像在准备喜事，怎么一个个慌慌张张的？”
　　“大少爷！哎哟！真是急死我们了……我们见小少爷中午头了还没起来，就去他房间敲门，结果没人应门。怕小少爷出什么事儿就闯进去了，一看哪还有人啊！”铃兰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绝儿丢了？”花辞一愣，“有什么线索吗？”
　　“小少爷屋子里倒是整整齐齐的，要么是小少爷自个儿离家出走的，要么就是那歹人抓了小少爷还收拾了下……”铃兰叹了口气，“我看就是小少爷自己跑出去了……可是小少爷向来都不会一声不吭就出门的……”
　　花辞也觉得那小鬼不像这样的人，又叮嘱了铃兰几句，就也踏上了寻找花已的路。
　　可是毕竟花辞不是花已亲哥哥，并不知道花已可能会去哪里，来来回回在封花桥附近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头绪。像个无头苍蝇来回转也不是办法，又有铃兰来劝花辞回封花桥歇着让下人们去找就行，花辞想想也觉得自己这是在做无用功，就答应着回了封花桥。
　　如今的花辞，也已经把封花桥当做家来看了，花辞踏进这红漆鲜艳的大门，内心不免有些唏嘘。
　　再不过两日，自己便要告别这里了。
　　花辞突然想起了那茶园后山的莲池，是他这次生命开始的地方。只可惜现在正值阳春三月，那莲池怕是还只有些许绿色。
　　花辞想着，径直向那后山走去。
　　正有些家丁刚从后山下来，是去找花已的。结果自然是没有找到。眼见太阳要落山了，再找也没有意义，便都下了山来。有几个家丁还叮嘱花辞，说后山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千万要在天黑前下山。
　　花辞答应着，提着灯笼上了后山。
　　封花桥的人们都光顾着打理茶园，这后山就是保证别荒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修整。花辞溺水的莲池，倒是封花桥后山唯一可以称作有几分景致的地方。
　　没多久，花辞就来到了那莲池。
　　莲池在一片柳树林中间，池水不深，也就没过花辞胸口的模样，池壁是大大小小的青石，倒也不滑。花辞在池边探头探脑，也猜不出自己究竟是怎么掉进去的。
　　“尽哥哥还敢来这里？”
　　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花辞一跳，差点让他又掉到了那池子里。
　　“你怎么在这里？他们竟然没找到你？”
　　花辞回头，竟是花已，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夕阳余晖照在那人身上，显得那人格外单薄。
　　“他们对这山也不熟，我都躲过去了。”花已说着，向花辞走了过来，“尽哥哥，不怕这里吗？”
　　“不怕啊，这可是我重获新生的地方。”花辞说道。
　　“……是啊，真正的尽哥哥可是死在这里了呢。”花已说着，坐到池边一个较大的青石板上，还招手让花辞也过来。
　　花辞坐到花已身边，感觉那小孩格外憔悴。
　　“怎么了？有什么事就跟哥哥说说吧。”花辞不觉有些心疼这孩子。
　　“尽哥哥溺水的时候，我就在这里。”花已突然开口。
　　花辞愣住，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却立刻觉得不好，又靠近了花已一些。
　　“那日下了雪，尽哥哥没注意，脚下一滑，就摔下去了。”花已眼睛死死盯着那莲花池子，“但我却没有救他，跑回去了。”
　　“……为什么？”花辞问道。
　　“我先要向你道歉，上次喻大哥来我不愿下楼，那些说辞都是编的。”花已缓缓说道，“父亲寿宴那日，我们的确做了不该做的事，但并非是他醉酒强迫我的，而是你情我愿的。”
　　花辞瞪大了眼，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见花辞只顾着震惊却不说话，花已便自顾自说了起来。
　　喻灼第一次来封花桥，是为了道谢。
　　九姑娘在常都城外游玩时，遇到了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喻灼，便将他救了起来。若是晚了一刻，那喻灼便会死在这荒野中了。喻灼前来道谢，说是一定要让他报答九姑娘的救命之恩。
　　九姑娘见喻灼精通武艺，才识不浅，便说不如你没事来陪陪我，就算是报恩了。
　　这一来二去，九姑娘就喜欢上了喻灼。
　　能入九姑娘眼的男人不多，排在首位的要求就是要够强壮有力，男子气概十足。先不说自家两个弟弟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就连那将来要统帅千军万马的长华君，在九姑娘看来也输在了“肤色太白一看就不像能吃苦”上。
　　九姑娘也是性情中人，看上了就是看上了，没有一点扭扭捏捏。很快，别说封花桥，整个常都都知道了那假小子花九喜欢上了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她甚至半真半假对喻灼说，既然你想报恩，那不如以身相许给我吧。
　　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喻灼来封花桥的时候，也与花已熟络了起来。花已也不懂，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喻灼，只是觉得和这个人聊天，怎么都说不够，这个人几日不来，花已便会想他在干什么。渐渐的，愈演愈烈，剪不断的情丝绕啊绕，终于把花已缠得死死的。
　　花已知道，自己是非喻灼不可了。
　　但花已也清除，这是不可能有结果的相思。
　　直到那一天，书架上的石人雕塑震落，喻灼替花已挡了一下，花已才明白，喻灼也是对自己有意的。
　　喻灼将花已死死护在怀里的时候，花已发现，原来世上真有这么令人安心的地方。花已没有动，静静听了会儿喻灼那狂热的心跳。
　　“你喜欢我？”花已问道。
　　“……恐怕是。”喻灼回答。
　　这便是他们两人的开端。
　　花辞落水那日的早上，喻灼来封花桥拜访。
　　九姑娘那日正好约了唐家的何欢小姐一同去赏梅，她只和喻灼呆了一会儿，就不得不出门了。
　　花士卿不在家，花辞正在屋内练字，花已便担起了送喻灼出门的任务。花辞收好笔墨，却发现花已还没回来，便出门散步，顺便看看自家弟弟去了哪里。
　　结果，无意间一瞥，花辞看到了花已和喻灼相拥的场面。
　　昏暗的小巷内，花已把头埋在喻灼的怀里，颤抖着肩膀微微哭泣。喻灼也不懂如何安慰，只是静静用手臂环着花已，等着那人发泄完自己的伤痛。
　　花辞没有上前打扰，他直接扭头回了封花桥。花士卿教导过，无论如何，都不能伤了封花桥的颜面。
　　是夜，花辞敲开了花已的房门，说是要和自家弟弟谈谈心，就把花已邀请到了后山去。去后山是怕隔墙有耳，要是这事儿被丫鬟小厮听见了，那封花桥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到了莲池，花辞说出了他看到的一切。
　　本以为花已会慌张，但花已却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这样啊”。
　　花已呆呆地看着池水，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他知道，这事暴露，那自己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影响？”花辞带着怒意问道，“先不说封花桥会不会因为你的任性而受到非议，你有没有想过你九姐姐？九姐姐一直待你不薄，你就这么报答她？”
　　“我——”
　　“我虽不知你们二人是为何纠缠到一起的，但九姐姐和他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那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若你彻底和喻灼兄断了联系，那我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过。”
　　花辞说完，便有些烦躁地在池边踱起步来。
　　花辞优先考虑的，自然是封花桥的名誉。作为长子，这自是理所当然。但花已不免内心尽感悲凉。
　　为何退一步，是我退，而不是九姐姐退？
　　花已自然是说不出口这样一句没心没肺的话来。
　　任谁来看，都应是他花已有愧。
　　花已承认，自己做错了，但错不在背着所有人和喻灼偷欢，而错在没有早早将自己与喻灼的事情说出来。
　　花已从不认为两人的感情有错，他也不许别人否认这份情意。
　　两人曾无数次想要坦白，但看到九姑娘那充满期许的目光，他们都没有将真相说出口。两人也无数次想要断了联系，但斩断情丝谈何容易。
　　一拖再拖，终是拖到了如此局面。
　　……
　　花已讲到这里，语气格外悲凉。
　　花辞一直在静静听着，见花已不讲了，才开口问道：“然后他脚滑落水，你没有救他？”
　　“是……”花已低头，“他还说了很多，他是真的很生气，我也知道我错了……可是……他说我们肮脏龌龊……还说……”
　　“没事没事……你不用说了……”花辞阻止花已说下去，轻轻抱住那瘦小的人。
　　“哥哥……如果那日在城外救喻大哥的是我……就好了……”
　　花已靠在花辞身上，流下眼泪。
　　天色已黑，月光静静洒在两人的身上，旁边的灯笼忽明忽暗，周围很静，偶尔有树叶沙沙声，却也没有听见花已的哭声。
　　花已不敢哭出声，他觉得自己本就没有资格哭。
　　“哥哥……我知道我们是错的……可我该怎么办呢……”
　　花辞拍着花已的背，却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太难了，花辞答不上来。
　　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何感情，竟能分出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