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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玖、人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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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到天庭去了?”
“是。”
“那可是大事!”百金雀一拍桌子,趴了脑袋由臂弯掩着面笑不止,怪极。
“笑为何?”
“你不知,天庭上上下下连花草树灵都知晓昨日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我不知,风君同我自出了纹书阁后便径直向外处去了,并无动作。
“据说他一出纹书阁的门,屋顶上的仙人门全都被一股不知怎一回事的邪力拉着坠下了顶或飞出十几里远,还真是个大场面。”
恍然大悟,定是风君做什么了。
途道被人拦了一阵,但不知哪儿来的樽旱往梁柱一靠便引走了大半的姑娘仙女,余下投来满是好奇目光的各仙人童子又捕着了从纹书阁内缓步而出的仙官,于是一拥而上,不知将如何。
“那还不简单,”金澄塞了殷紫杨梅给我,被嫩青荷叶捧着,歪着脑袋,一个碰一个,“众仙哪儿敢同风君大人说话?想知晓你这来头天大的孩子的名号,自然向仙官问道来的稳妥。”
我默然,拈起一颗,斜着望去能瞧见朝阳散在果上折开细碎的亮光。
可走得甚巧了。
风君携着我踏入那府牌写着我认不得的怪字的小园。“那是什么字?”“‘繁轮园’。你不认得是自然的,那早已不是如今凡间所写用的文字了。”
这么说来还是个古院落。
横拐竖绕,停停走走,一会儿是水轮的暗关须扣下,一会儿又是甚么老槐树围了不知何谓的阵法,翻山越岭、渡河凫水。我疑心风君实是个别界来的细作,怎的仅他知晓这儿有个如此繁杂的小道,莫不是要通往鬼域魔界了。柳暗花明,却只见尽头豁然开朗,一合院,栽树种草,开花结果,尽头香樟下头定了青石桌凳,一妙龄少女身着明黄清裙裾坐在桌上,手撑着石桌台面,双腿前后微荡,绮丽笑意只朝面前一手执笔一手与她相扣的墨发郎君。
“望镜。”风君开口唤。
那男子侧过头来,似乎有些许惊异,却又很快换上了平和的笑,道:“百年不见风君大人,不知风山可甚好?”
“甚好。”他答,拉过我,我稍稍踉跄几碎步,抬眼望着这被称作“望镜”的仙人。
望镜仍衔着笑意,如早春暖阳,同树灵的微笑一样和煦,分明年轻俊秀的面容,却总让我觉得他像个饱经沧桑而隐起锋芒沉淀下的长者。“若即是风君之徒常无伤?”他弯了弯腰,靠近了些问道。“是。”我答。望镜闭了闭眼,唇角笑意愈发深了,直起身,偏头拉过身后女子的手,“当真是好福气,竟得以见风君的独徒了,青铃。”
我恍然,这便是树灵所说的青铃花灵罢,着实是温和可人的花季女子。
“本君非赴来默看汝二人打情骂俏,速入正题罢。”
“然则风君需召何事?”
风君嗤一声,抬眼望他:“汝除望镜外,还有何处值我借助?”望镜仙人一副恭谨不敢驳的神色,笑意却并不收敛丝毫:“是小仙思虑不周。且二位随我来。”
风君实是随和的,同百金雀、同望镜一般,表上好似架子大了去,不过大致是千百年来习以为常的相处方式罢了;同那樽旱倒是颇有些长者之意,却也熟悉;而对着纹书阁内那瘦骨嶙峋的老仙官就生疏不少了,客气反而分毫不差。我忽地觉得自己许是幸运的,偌大天庭中众仙敢同风君搭话的寥寥无几,想来,在风山时我还真算是目无尊长了。
“莫看望镜那模样,”身旁的师长拂了拂手,暖风灌来,带得树叶相击飒飒作响,“他的资历,是如今天帝也敬重几分的。”“同熔怅神君比呢?”“……何人?”“熔怅神君,金澄上回提过,似乎是个大神仙。”“以后少同金澄说闲话。望镜那里比得上熔怅神君,数来,辈分还不及我,”风君仿佛望见了什么,目光聚在青空一角,浮了丝笑,“当年尚且是个总爱跟着我回神府的毛孩子。”
我又注意到了,风君只要提着或思着了往事,话语就会变得不大像他说出的。
“风君,”望镜停步,回首,“将奈何?”
那面颠覆了我百岁后人生的镜子,正波光粼粼,沉静安置在一尘不染的玄铁底座上。
“今儿何少爷怎这般大方了?有钱人不就是抠门,平日连杯酒都舍不得请的,怎竟包了居客传的整个二楼?”
“客官好些日子没来了吧?您瞧瞧那头的何家大门,是要办喜啦!”店小二给这发问的客官斟满小米酒,撩起脖上的黄布擦了擦汗,喜道。
“为何那何少爷办酒,店小二也这般欢欣?”我扯了扯风君的宽袖,不甚明白。“这就是凡人的俗性了。客官办酒包店,银钱全流入了酒楼,不必忧心当天挣不足本钱,自然欢喜。”“我从未见过人这般喜悦——你瞧那人,靠在酒缸前的,偷着笑了几次了。”“你见的尽是神仙,谈何而来?”
我无言,顿觉有理。
“那神仙真没意思。”
“——客官客官!快快请上楼,今儿个何大少爷娶亲,二楼全是人哪…!日光正好,何不来杯小酒尝尝?咱居客传的陈年蜜酿比那东门桥的江红肆也不差!”小二终于有心思望望门外了,见着风君与我二人忙吆喝两声劝着上酒楼,却不等着这处反应便又奔向那头去了,好不忙活。
“为何不进?”
“你才五岁,进甚么酒楼。”
“我七岁了。”这风大仙已仗着自己年过千百嘲我多回,我微怒,又无可奈何。
“想去看否?”
“想。”
只不了前脚踏进楼门,外头就突地响了尖利刺耳的乐声来,转头看去,只望见金灿灿的唢呐锣鼓和大红高轿,轿旁大马上坐着的人踩着空气晃了三晃下来,系着个红彤彤的大花儿,教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倒同我当年头一回下凡颇为相似。”风君静默地瞅了我几眼,才缓缓开口。
“……新娘是哪家小姐?”
“据说是西口平杉巷的窦儿小姐……哎你过来点,我跟你说——你可仔细点莫说出去啊,这窦儿小姐就是老赵铺子里那卖豆腐的,听说打扮起来比天仙还美…也无怪何少爷娶个贫家姑娘了!”“我天天路过豆腐赵的摊子,怎没注意着他家闺女好不好看,可惜了。”
风君笑一声。
凡人当真以为扮游戏似的,换个名头便能欲盖弥彰了,好似换了人一样。
喜轿的帘被双白璧似的手轻掀些许,那璧像是尝尽了疾苦,受敲磨,受刀刻,被人小心翼翼捧了抹上遮瑕的玉粉,如蒙纱般半掩不掩。红盖头却万万掀不得了,厚重缀满金饰的绸布掩了新妇的眉目,我竟不知她这掀帘子的举动为何。
“…伤……常无伤。”回头看去,只那唤我几声的人蹙起眉,“那方有何稀奇事?”
“无,”我答,步子终于挪动了,“不过是见着了个已不甚熟悉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