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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捌.沉水长眠 ...

  •   我本以为世人悲哀不过神仙无欲无求之悲哀,如今看来,不过一个模样罢了。
      勤族那间刑屋里头疯的不只阿连华一人,容八皇子怕也是因此才得了个同勤地传说中上古最为残虐的领主一样的名字“乔孟”。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受万千子民拥戴的乔孟,见着容远棠便失了尽数理智,独骑越过沙场之间千军万马也要让自己的刀刃尝得这个亲弟兄的血。
      “无需多言。”
      此语出自昨日我照此一月以来静坐于乔孟俘屋中随口一问竟得来的应答。
      无需多言。
      不知控,不能控,不得不杀。
      乔孟仿佛深吸了口气,理顺拾净了衣衫面容,稍显西域异族之颜的脸庞是不符于战绩传号的年轻甚至可称秀丽,同容远棠相较,似乎多承了些母亲生前最是意气风发年岁姿容的艳色。
      我只道他许是渐松了心结,却不料之后那日是哪般的如刀山鬼魇之境。仿若百年前风君头一回领我到鬼域之时,阴冷难抗,好像本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最后一颗散发微弱光亮的夜明珠也烟消云散,入眼——不知何为入眼,只无尽的黑。

      八月十五,中秋。
      届王府鲜有的入夜时分仍张满了光。淡色纸灯笼里微透出朦胧黄光,有脑袋大的、有巴掌大的,一一悬吊在房前屋后,不甚明朗,却总使人心生安定。
      将东奔西跑大小街巷才堪堪采买来的足数白纸提在指中,一如旁人同是忙碌一整白日的小丫鬟见了我亮了亮眼,忙碎步蹬上前随着走边道:“常姑娘莫要累着了,奴婢拿进去罢。”我莞尔:“不必,泽瑞与远棠想是等久了,我恰巧捎进去就是。”
      “届王大人同陆小将军在□□呢,还特地吩咐了下人不必入内,那便有劳常姑娘了。”
      我略一颔首,抿唇,无甚在意心头那掠过的一丝不谐之感。
      □□最是意趣,陆泽瑞当初安屋子时便将我三人之住处排在这儿,后来因免下人误入乔孟处又将庭内仅余一间屋子当作他的住所;只是为免一月多前乔孟抑不住狂躁之景又发,容远棠再未朝他屋前踏过一步。
      我踏入庭园,绕过容陆二人漆黑无光又空荡的屋。
      步伐在步于我那亦寂静无人气的屋前顿了顿,而复抬起,向着最深处去。
      □□一湾清泉的水缓缓淌着,叮咚作响,可近了才发觉,伴着水声的别有他音。
      我手中本欲拿来做孔明灯的灯纸一摞落至稍有湿意的地上,沉闷一声响。脑中空白了一瞬,再延续不了先前无所事事的思考,却乱糟糟地开始猜测起这触地的纸摞该染成了泥色还是血色。
      浓重的腥气这才蔓延至我跟前,乔孟手中的刀尖端滴落了黑暗中看不清的甚么,好似同泉水声如出一辙。他转过面来,刀光印出了面上飞溅的血点与猩红的眼,下一瞬,我便不得同不远方的远棠与泽瑞二人一样的倒下了。他的刀似乎抖了抖,随即咣了声摔至地上,脚步声由缓至快逐渐远去。
      我费了些力气爬起来,忍了忍腹部如火烧般的痛感,将那二人尚未冰冷的身子拖至水塘边推下,很快顺流而下,沿着不息的水流至他处。
      我亦站不大住了,一步三摇扑在水里,溅起漫天水花,耳畔除水声外仿佛还响着庭外头碌碌的府人们的欢声笑语。
      仿若又看见了那锖色的异空。

      “……嘘,小点声…小姑娘醒了。”
      仿佛为黑墨所浸染了的几缕青丝坠在我眼前。不必待眼瞳映出的景变得清明些我也知,世间浓墨重彩如斯者惟此一也——
      罹刹眉梢微扬,唇侧弯几许:“他言先止,你那凡人知交将欲渡河了,莫不见他最后一面?”
      意识仍不太清醒,我愣愣地向着罹刹目光所指出望去,奈何桥前身影分外熟悉,我尚记不远前曾将那人拖入深池中渐溺。他好似亦感知及了此处,刹那间回了头,衣衫染了深色惨红,面上却一如过去千百次那带着笑,只此是我从未见过的极温和的,如同放下了过去二十七年所背负的全数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沉重包袱,满身皆轻。
      他无声道了句。
      全身川流不息的血液都仿佛静止一瞬,我低了首,不知如何作出甚么适宜的神情来。
      想必一世近二十年的凡间之生亦是凤毛麟角了,我一丝一毫也不知容远棠之语何故。
      他竟道了声谢。
      如何可谢?
      身侧传来一声轻嗤,亦甚是熟悉:“……多愁善感。”我的眼复睁大了些,恍然大悟间脱口而出自方才所见容远棠起便隐隐觉着不对头之处:“为何…不渡河?”
      陆泽瑞瞥我一眼:“我为何要渡这凡人过的鬼河。”
      “如此道来,险些不记得提,”一旁罹刹倏地笑了声,“常姑娘还不知罢?这位是水观瑞泽仙人,人间且名道……”陆泽瑞双臂剪于胸前,孤高的模样总叫人认不出:“甚么人间名道,不过借一缕元神给那凡人罢了,莫以本仙与凡人相论。”
      我静默了一息,复道:“在下曾神仙之元神离体是大险。”“你听甚么人道,”他从鼻腔里发了声气音,瞧上去颇为不耐,“本水观一千四百三十四仙龄,何处不是来去自由?”罹刹饶有兴味地斜倚在旁侧几乎尽是铁色的守人身上,那守人巍峨不动,鬼面冥冥,颇具厉色:“……我早说了。”紧随我所答一句“风君”,他挑了丝好似嘲般的笑,戏谑眼前忽地不言语了的瑞泽仙人,“这常姑娘来头可大。”
      只见瑞泽唇动了动,神色是我看不甚明晰的复杂,好似原先的不屑与讽意尚未褪去,便紧跟着由亦惊亦喜亦惶亦急之色掩了。
      “风、风君大人——?!”
      这是我真正见这总爱口是心非的大仙水观瑞泽的第一面,方知他竟打小儿便仰慕那个活在老一辈仙人口中的、仿佛举世无双的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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