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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柒、血骨逃生念入髓 ...

  •   较初识陆容二人更早些年我便听闻过夷族大将军乔孟百般传奇的战绩,不过因其同中原着实是反目的,故这等辉煌尽数给中原先生解为了纯粹的残暴与嗜战。
      那几年光靠听书与市面或藏书可见的文献里毫不留情地斥他遍了,多得是文人逸士不掩厌恶地信口评话道:“蛮夷乔孟十七华年便这等凶暴,西北疆域一日不得安宁,百八十城血洗。呜呼,识事不清,养虎为患!”
      我倒从不觉得乔孟有几分爱战。
      夷族中原本是二敌,不过联了那么一回姻亲,终且由夷族公主花年早逝而不善收尾,曾倍受瞩目却不知怎的被强硬压下的夷族首领挑上皇城一役再不见人有胆子提;中原对那西北外族总见不得实尊,那最为强盛的接壤外族勤族甚至无几中原人知其名,只怀着轻视与践踏的心思便“蛮族”、“夷族”道了;姑且不论乔孟身为勤族大将军须履之务,这些年来倒像是有着什么目的地攻城,起先对准了皇城,而后容七皇子成了界王自请为江山社稷而战后,便一步也不落紧随其后,该寻麻烦一点儿也没少找,颇是给中原群民骂得狗血淋头;“血洗”同“屠城”便更是可笑,谁人知乔孟于勤族如何地位如何立场,屠城与否不论是谁下的诏令尽由领战主将吃闷亏,莫论那“百八十城血洗”了。
      容远棠难得时捎了抹苦笑,眼不由自主地模糊些许,入眼的阴沉黑云只见得着那点暗色了。
      “我曾试图避开父皇,千算万算,”
      “可我未曾想过勤族几乎遭遇灭顶之灾后,他们强悍而又坚韧的首领又哭又笑,什么也做得出。”
      七岁的乔孟被红着眼的阿连华牵回勤族,举祖上下不乏反声,而这“反声”在中原皇帝下诏令集火灭勤族后愈发强势了。
      这头最亲的妹妹香消玉殒尸骨未寒,清傲骨形原封不动,以直棺殓了列于其次尚未以这世间最庄重而深沉的礼数盛葬;那头黄袍在上半分情面也无,趁虚而入,勤族军系苟延残喘毫无反击之力,勤族子民自阿连华领兵逼城那日便愈发深藏于心的恐慌与狭隘终是借由勤军重创这一消息作了火索,擦了金石一燃即炸。一时间这本淳朴敦厚凝聚为一体的大半西疆四分五裂,愈裂愈碎,一如群龙无首,摸黑了路。
      阿连华是首个被反贼推下高台的勤族首领。勤首一代较一代稳,军功数不胜数,呼声亦极高,可阿连华自归原,站也不稳,莫说暗处那些个蠢蠢欲动终是狠劲儿拖他下来的人,便是他自个儿也心力交瘁,不过一丝试探般的小动作便推得他跌落谷底,连声回响也未有。
      他疯了。
      原先满心沉重念着定要捧为下一任勤族首领的容八被押在刑室三日夜,失势的王末位心弦毫无征兆地绷断,好似前景再无光华。
      “说罢,”容远棠垂着眸,看不见神色,“不过是他自己熄灭了最后一丝火光。”
      阿连华起初只怔怔地在容八眼前孤坐了一整日,容八亦一语不敢言,只时不时小心翼翼抬眼望望舅舅愈发苍白而怪异的脸色,四下除窗外呼啸而来的风响静默无声。北风一阵一阵撞在窗上,纸糊的窗面鼓起、被捅破,冷重而密集的瓢泼大雨同即冲破束缚的凛冽寒风一齐灌进沉暗无光的屋里,霹雳划过在空中点了一瞬的灯,于阿连华的眼前亮了亮。
      可有些人的眼,是怎么也无法再点亮达人。
      他疯也似的从崭新木椅上头站起跨过大步揪起容八的后领,桌椅皆因那过于夸张的动作所掀倒,炷盏碎了一地,如勤族疆土般四分五裂。
      几欲为狂风吹垮的门被他从里侧先一步拉开栓,无惧风雨卷地,将尚幼且瑟瑟发抖的孩子掷至刑屋一角。空气中弥漫强烈至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好似催使阿连华的眼更红了些,他带过墙上挂齐的带刺刑鞭,狠狠地、几乎是含尽了百十日里所承的怨气地抽在容八身上,倒刺甚至嵌在皮肉里。
      待到阿连华晃过神惊得丢了鞭子夺门而出时,容八还在那一角,满身伤痕鲜血淋漓,眼里空空荡荡,甚至连发抖也不会了。
      一切与容远棠仿佛那般遥远,便是耳闻也未曾有过。
      若说他对勤族为何总了如指掌的模样,定是武举中榜后悄悄同大皇子混进西北之因了。彼时容远棠尚未从军,中原的七皇子不过为皇帝众多子嗣中其一,既无高功亦无大过的,便是京城中人尚且碌于生计无暇听闻,莫论腾云之远的西北大漠孤烟了;大皇子倒是出了名儿的纨绔——嫡长子生来之尊高早因父皇立了二皇子为储而惨落下来,那后虽消沉几日,可大皇子生性洒脱的模样着实不与诸王贵帝的相配,无几时便索性放开了心行其所好,不时寸分不顾血脉尊卑流连于布衣间谈笑自如,“纨绔”之名不知怎的传了开。
      名声大着的大皇子愁绪满颜地被守疆军士认得而客客气气地押在了两族接壤处,不过容七一人混作行客入勤族。
      “阿婆,”容远棠向着来往异族容色的街边烤馕摊子露出略带惊异的神色,向着摊主银丝老妪试图以自己生疏而断续别扭的勤语表示善意,唇角和煦笑容仿佛连千年冻土亦可融化,“两张…饼。”他犹豫许久,无甚确定地开口道。老妇面上干瘦的皱纹被牵动,弯了弯唇,仅剩的几颗不漏风的牙带动了声:“是‘馕’,不是饼。”
      终年驻于京上的容七皇子咬着分外陌生的字音,头一回明了自己原是这般孤陋寡闻。

      “乔…”勤族老妇凑近了耳,试图听个清楚,“乔…孟?”随即大惊,随即竟一改先前温和慈祥的面色,语锋骤转,话音重了些:“使不得!乔将军的名讳哪是我们小民可直呼的!”
      容远棠按下心中讶异,抿了抿唇,暗悔方才语出不思,险些打草惊蛇:“乔…将军莫非如此心念这等尊卑相称?”“外族孩子不知忌讳,”对方沉了神色,温也低了三分,“乔将军年少掌军权来引领大小战役不知挽了几城勤人的命,却从未起过贪图勤族首领位子的念头,亦每不将自己划作贵族,怎得在意这等虚名!莫说十里乡亲,就是这整个为他所救的勤族上下无一人不自愿恭敬称他一声‘乔将军’。”
      好奇之心思愈来愈深,容远棠扯了几分玩味的笑。
      这分不甚以为然而又欲知之心终是于他作为伽怨守城军领军在硝烟四起的染血之土上首回见着乔孟的面容而消失殆尽,取代而为的,是先喜后惊——这‘惊’莫是延续了后来十余载。
      战场那头最前方连乌发也不曾扎起、于深血色骏马鞍背上仿若举高临下睨视着他的那个乔孟将军,拥有同他近几一模一样的面容。
      容远棠顿了顿,许久不再言。
      他的眸光不知逃往何方,我所见的,不过黯淡而已。
      “你或许——”骤然沙哑的声再度响起,“能明白罢……?”
      “直到一日我听闻乔孟将军今日前景大好,傲视群雄,皆是幼年死里逃生换来的。”
      “我尚在宫里安稳,虽度日如年。”
      “他恨透了我,亦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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