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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叁、木观随风入 ...

  •   犹忆头一回见樽旱时,他正步出砂红镶金南天之门,跪于风君几步前遥,较他人来眼里总差了那么些许敬意,多了几分不羁。
      风君后来曾提过樽旱同他当年尚少时颇为相像。我深以为然,风君的傲气收了不少,反增淡然,许是年华之故了;而樽旱却是锋芒不敛的,弯唇时总使人以之为怪,我思索了十来年,才隐约感出那许能称作“邪气”。
      可他到底是个仙人,掌木人之一——怕不得再称如此了,天中又为同他这般的神仙起了个新号儿。
      木观。
      且论此二人之相似,实也不过为我臆断,都捎了那分邪气与桀骜罢了,或隐于表不得见。
      我尚不知风君少年时性行如何,樽旱数来也已六百来岁,却总使我觉得这神仙来的比金澄还顽。
      “樽旱。”我抬头望了眼原于正头顶浮空的桃花瓣,左右飘零,几近我目前时又倏地爬升了去。“便是风君也不擅专凡界,你倒是出息了?”“你这小姑娘成了人怎口舌还是这般锐,”不知何处来的花瓣逐渐聚拢,猛地又尽数如利刃般四下散了去,无风摇曳,垂落,为土壤溶了去,不见踪影。仙人熟悉又生疏的面容近即在眼前,樽旱仍笑着,毫无所惧的模样,“你知道甚么?风君早不知何处藏去了,就是他自来寻我入界亦不足奇,何须畏那点老规矩?”
      “你且低些声罢,容远棠同陆小少爷皆为习武之人,耳听八方的。”
      他果真蔫了,方才之嚣张不复存。
      折下叶片置于唇边聚了口气,清亮的音色接出短调来,宛转浅沉复又直入云霄,实音虚颤着,戛然止了。静立,不闻步声,只听得身后传来清雅平和、如四月春风般的声:“常姑娘才艺颇丰。”
      “谈不上。”侧步,那人距约三步,颇近了。
      容远棠还是那般温和地笑着,望着我的眼却不动声色地埋着深究与试探:“适时可有闻语声?隐隐知其于此方来,近看了却并无异处。”本饶有兴味地斜倚于桃木干的樽旱不知何时消失了去,我收回目光,转向界王府的主人,答:“并未。”
      “那可颇怪了。”
      他笑意未改,只将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桃树,竟仿佛掺杂着些冷意。
      “泽瑞于芰亭唤你,一同往可好?”
      “不必,你且去罢,我稍后随。”我随口谢过,复倾了倾身,近向桃枝上吸涨了露水似的润泽的苞芽,专注模样。步伐渐远,我才忽地感受到自己背上得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尽管心中、面色并不如何波动。
      “风君,”
      “于人间游尝尽百况,此其乐之二也。”
      这般道来乐声也并不如古籍所写那样紧结人心了,听罢叶曲,这容远棠仍半分恍惚疑虑也不曾有。
      当真不似个简单人。

      陆小少爷就是陆小少爷,离家不过六日便有快马加鞭的随从与家信赶了来。陆泽瑞历经人生大喜大悲,一听门外有良国公府人请见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嚷嚷着意思仿佛是要跳后门溪河里藏着。我只深感钦佩,伸手拨落了凝在枝桠间的薄霜。
      他竟真跳了,还是那随从揪上岸的,风寒染了三日,字句总带有颇重的鼻音。
      “你不知,他们从前不这样管着我的。”少爷打着嚏,絮絮叨叨,“我陆泽瑞什么没见过?传说中的血城伽怨我便几月来一次了,有甚么可怕的。”
      “你不知,陆国公次次出信来询是否欲得开战之时,此回恰逢乔孟病发打了无备之战,国公自是心急如焚了。”容远棠接了下人端来的药,微笑示意对方不必驻留,而答闹脾气的小少爷。
      陆泽瑞嗤一声,将被头掩上发顶,严严实实,闷声透过丝缎被面:“……我一年见不着他三面,真且不知陆大国公竟还会心急了。”
      孩子就是孩子。
      瞅界王似终无可奈何了,却仍挽着淡笑,我微皱了眉,转个语风:“乔孟病发?”
      “乔孟便是那日你二人于城墙上所见伤我之人。”容远棠神色未变,答。
      “何谓病发?”
      “哎这你就不晓得了罢——”陆泽瑞一掀被坐起,轻快地拍了两声手,面上又是笑嘻嘻的了,“传闻道那夷国上下第一将军乔孟有个心病,每三月必与远哥交手一回才行,至今无人知晓不成当如何,只因远哥从未缺战。”“那乔孟攻至城门了,如何能不接战?”“倒也是。这么道来乔孟也无甚厉害的,不过胁着远哥罢了。”
      可使不得,能要挟着容将军的亦是好手。
      怕是这乔将军威名远播惊着了京城,三日之后冰雪稍融寒风凛冽时良国公府车便起了程,帘旌封得严严实实,我总疑心那帐内丝光不透。陆小少爷擦拭着前些日子起早贪黑握挥的竹削刀,从院儿里往了流苏华篷下,直至渐行渐远,不见了踪影。
      澄空万里,白鸽排云悬。
      我道了声不便叨扰,离王府回了小客栈寻着顺伯整顿一日,上了新路。
      穿过伽怨商坊街,拐出万江食楼,平路直行。
      凡生多谓路遥事繁赶巧儿正,既出了伽怨城门,我同顺伯的马车便又给人唤止了。
      单骑独行,那人整束了行装,乌色长发高束,棍状物负于背稳,不见尖锋,只为白布捆扎了一周又一周。我掀帘回望去,容远棠温和笑意浮面。
      尚记望镜仙人曾道,人间路险,若有同心愿行者,切不可轻易拒人。
      那便同行罢。
      我犹豫好一会儿,意欲开口道。可对方比我还略迅些许,笑答:“尘途不便,常姑娘唤在下远棠亦可。”“远棠,”我便从善如流了,“如何得知车中之人是我?”
      “泽瑞初至时曾道你将往泗州。如今深冬时节甚少客行,泽瑞又方离,只道是碰个巧罢。”
      “那是巧了。远棠这将往何处?”
      “京城,伽怨一役须朝圣。”
      我又觉实在是有些不大对头了,后来恰瞧见顺伯带些惊异神色的面容我才明了。
      小辈女子直唤亲王名讳委实不多见。
      我且是顺了口。上世为风君徒时全然不用顾忌辈分高低,只要同那人稍沾了边便是天中仙可谈说百年的题了,我对直呼名头故早习以为常。
      他也曾道凡人善变,果真如此了,这容远棠刚道可同行,下一瞬又改了主意,匆忙道有要事急赴便快马加鞭向着京城去。
      我同顺伯,牵着马,踏上泗州的土地。
      通关守兵听我询问常府途处时很是善意地指了方向,语罢,又捎了些许犹豫神色,复开口:“……姑娘,常大人虽仁心,恐也不易见外民投靠的,若是伽怨来的难民往隶属常府的善院去许更佳。”
      我失笑,却仍解释道:“多谢大人指路了,在下非难民,仅寻常大人有要事罢了。”待我随顺伯马车行约七步远了,方闻身后喃喃声:“在下…在下?”
      可分明是及笄少女的模样,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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