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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木与花之诗(十) ...

  •   十四

      徐驰咬断了嘴里用来代替戒烟糖的薄荷糖棍儿,抬起疲惫无神的黑眼睛,看向对面的女孩儿。
      女孩儿和初见时一样,端坐在他的对面,脊背和脖颈如白杨般挺拔,仿佛弯不下去一丁点儿。证件照上,这女孩儿曾留着齐肩的半长发,但显然在进入大树海之前就修剪成了的短发。或许不该称之为修剪,那发型边缘整齐利落,更像是用刀裁成。也不知是为了方便打理,还是为了抹除偏柔美的性别特征。
      但就算是一头利落的短发,这女孩也一目了然是秀美的。无非略添了些聊胜于无的清冷气质。

      Omega真是个神奇的性别,徐驰三心二意地想着。
      明明早知道这是陈队教出来的高徒,是能凭借C级的回路和D级的导力在军事能力测验里拿到综合评价全省第四的究极狠人,可每次见到她时,也还是会下意识地觉得这女孩儿很弱,会给他这个当师兄的添很多麻烦。
      当这女孩一脸阴郁克制地走进医务室时,徐驰也确实觉得——完了,这次逃不过了。

      但这女孩儿居然什么都没说,只要求他帮忙开一支额外的抑制剂。
      徐驰一边等着仪器检测结果,一边克制住想说一句——要是实在受不了,也可以开口求助。军队本来就是不是单打独斗的地方,适当依靠一下战友也可以——的冲动。
      反正只要再熬七天,他就可以麻溜地滚蛋回去休假了。人生在世谁不辛苦呀,能不替别人奔波,还是尽量别替别人奔波。

      但当看到信息素检测仪中压力指标那个鲜红的双上指箭头,徐驰还是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压力会导致生理期紊乱,这你知道吧。”他提醒。
      “嗯。”女孩儿淡漠地应了一声。
      徐驰感到有些麻烦了。
      “我可以给你开一针调节剂,但压力不释放出来,调节剂也没用。”
      “嗯。”
      徐驰轻轻呼了口气。
      “你知道要解压……”

      黎晓毫不犹豫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我会处理。”她盯着医生的眼睛,用绝不会被误读的目光提醒他,如果他再敢说出“找个alpha亲一下”这种屁话,她绝对会出手揍他,发疯乱砸,不管后果如何——她的克制在济慈准尉身上已经用光了。
      医生被她瞪得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些什么,有些烦恼地挠了挠脑袋,认真地看向她:“光说没用,你得证明你能处理——你的激素指标已经超出预警了。如果判断你无法合理处置自己的情绪压力,作为医务官,为了防范意外事故,我就必须得出手干涉了。”
      黎晓忍不住流露出了嘲讽的神色:“怎么干涉?”
      “开具不适合参与集体军事行动的医学证明,遣送你离开树海。”医生认真地看着她,“——你也不必担心后果,医学判断不适合者不会被当逃兵处理,离开树海后,你可以正常转学进其他高校……”

      见黎晓又要反驳,医生抬起手来,示意她继续听下去:“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也能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但军队就是这么特殊的地方,适应者留,不适应者走。毕竟真上了战场,被歧视排挤、指挥不了自己的部队,只是无能的表现,不构成战败脱罪的理由。”

      医生本以为黎晓会气恼地反驳争论——毕竟这规矩确实很不讲道理。这女孩儿一路作为精英在嘉洛林这种平等公正的世外桃源长大,也从没遭受过战争的毒打,自然会有些脾气。明明没做错事却得承受全部后果,怎么可能忍得住反问“凭什么”?
      谁知这女孩只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目光已然冷静下来。
      她平静地问道:“——只要证明我能处置自己的情绪,让激素指标回落就行了,对吗?”

      医生张着嘴,好一会儿没闭上:“……是的。”
      看来医学证明是不用开了,医生心想——这女孩何止是个究极狠人,单凭这份情绪控制能力、这份面对退路却眼都不眨的牢固杀心,她简直狠得令人敬畏。

      黎晓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四周。起身走向了悬挂在房间角落里的银色沙袋。
      她停步在沙袋前,撸了撸袖子,深吸一口气。

      她没有投诉济慈准尉——她不能刚刚说完自己会成为一个军官,回头就去投诉一个站在士兵的立场上选择排挤她的老兵。一个连跟士兵的关系都处理不了的军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配当一个军官?她得彻底击败济慈准尉。纵使不能扭转他的偏见,也必须得迫使他当众承认错在他自己,才能真正解决这件事。
      否则就算去投诉,也大概率在校部班主任那边就被拦住,根本到不了驻军团部。
      她说会去投诉,只是一种表态和牵制——她只是个军训学员,除非在投诉调解的场合,否则不可能得到和济慈准尉公平对话的机会。她得迫使济慈准尉主动行动起来,给自己赢取更多应对机会。

      徐驰说的那些,她全都懂——她也不是什么觉悟都没做,就怀抱着一腔空想跑到了大树海。
      所以她才会先来到医务室,调节自己已经明显有些紊乱了的生理期。而不是直接行动。
      谁知道,就连这一步,都会成为她的阻碍。
      ——什么“不适合参与集体军事行动的医学证明啊”!要是真的签了,不就证明济慈准尉施加给她的所有偏见,都是先见之明吗?!
      用偏见把正常人霸凌出情绪危机,再用情绪危机证明别人不是正常人、不适合进入这个领域,还要开具成医学证明——
      ……搞闭环搞得很爽对吧?!

      真是让人火大啊!
      黎晓攥起拳头,跨步、蓄力,将那沙袋当成济慈准尉和医生的脸,裹挟着全部怒气,怒吼着,全力打了上去。
      医生还没来得及提醒“带上护具”,那只怒气冲冲的拳头已经打穿了沙袋外的帆布,深深地陷进了流金属海绵的内部。片刻之后,巨大的冲力从沙袋的另一面爆开,在空气中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气团。
      “砰”地一声爆响传来,沙袋被迟滞的力气打飞到墙上,稳定架被带得叮咚乱响……

      好一会儿之后,稳定架和沙袋的晃动才平缓下来,沙袋内置的流沙窸窸窣窣地缓缓归位。
      医务室里再度恢复安静。

      黎晓扶停沙袋,轻微地喘息。
      右手手指略有些红肿——她及时用导力裹住了拳头,虽然难免有些疼,但好在没有受伤。
      果然像成铭说的一样——打完之后,心里就舒服多了。

      她调息收势,双手下压,长长地呼了口气。
      确定心情确实平复了,便回头看向医生。
      “需要重新检测我的激素指标吗?”

      医生张了张嘴,看了眼那只露出了流金属海绵的沙袋,又看了眼那个面色平淡到有些诡异的女孩。
      暗自感慨——真不愧是陈队教出来的学生,真不愧是传说中的叛逆的女将军统领的边民后代啊!
      “……济慈准尉对吧?”他最后确认了一遍,按下了呼叫器的按钮。在等待接通的间隙,他示意黎晓,“安全起见,还是再测测吧。”见黎晓有些愣,忙立刻又补充,“——你可以拿这个数据,证明错不在你。”

      黎晓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呼叫器对面传来接通声:“这里是转接室……”
      “我是医疗组的徐驰少校,”医生说,“帮我转接军训教官组,请济慈准尉来一趟团部医疗室,我有事找他。”
      对面的声音有些为难:“团部办公室刚刚也呼叫了济慈准尉,济慈准尉应该已经在前往团部的路上了。”
      医生一愣:“团部办公室找他干嘛?”
      “这边只是转接室,具体原因还是请您直接询问团办和济慈准尉本人吧。”
      “……哦。”
      医生按掉呼叫器,有些困惑地看向黎晓:“你找人投诉他了?”

      。
      黎晓当然没去投诉。
      但当教官和一个学生之间的矛盾,演变成全班罢课之后,事情的性质就彻底转变了。
      二军大的随训班主任李友德少尉在第一时间召集了全班学生了解原委,而后迅速联络了驻军团部,要求团部给个说法。

      团部很头痛。
      军训学生全班罢课这种事,在铁马河镇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但在七镇军训史上,却时有发生。
      倒不是因为学生太娇贵了,受不了过于严苛的训练,动辄就集体抗命——实际上军训学生好用得很。士兵压榨狠了会投敌、会哗变,军训学生只要恫吓一句“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及格?”“你根本就不具备军人的基本素养”,就能立刻完成自我规训,什么苦都直接吞下去。
      也恰是因为学生太好用了,七镇又常年骄兵悍匪人手紧缺,才会逮着学生就往死里用。而为了保障训练效果,军校生军训是容许伤亡的。
      ——当然,所谓的“容许”也有极其严苛的条件。但总会有些胆大包天的蠢货拿着鸡毛当令箭,不但往死里压榨学生,还要出言威胁学生,最终由学生伤亡引爆矛盾,从罢课一步步演化升级到军训学生和驻军军团对峙乃至火并,闹出过不止一次危机。
      近十几年来,七镇军团整顿纪律,重申军规,内部也进行了大换血。各驻地也增派了人手,不再逮住学生就往死里用,类似的事情才渐渐绝迹。

      听到又出了全班罢训的事,团部敏感的神经立刻就紧绷起来。
      ——就算没有前车之鉴,军队里发生集体抗命事件,也不是什么好预兆。
      驻军团长头发都快薅秃了——树海班列复通迟迟不见下文,团部这边还好,镇子那边却已经流言四起、人心浮动。各处商铺都在囤货等着发财,盗匪们自然更不会闲着。短短七天时间里,镇警察局向军团发了不下五次支援请求。
      在这个档口,学生闹罢训?
      听完汇报,军团长几乎当即就暴起,摔了帽子哆哆嗦嗦地伸手指着骂:“哪个蠢货带的班,把他给我叫过来!老子今天就要敲开他的狗脑子看看,里头装的是哪坨屎!”
      ……这可是给二军大的学生当教官。这一届还有三个血统继承人,几乎是必然会飞黄腾达的一届。通天梯都递到眼前了,不顺着梯子往上爬,反而一脚给踹翻掉了?!自己啥时候这么眼瞎,把这种好事分给了这种天生穷命的蠢货。

      传令官说:“是济慈准尉带的班。”
      军团长迅速拾起被自己摔掉的帽子,拍了拍灰,心平气和地重新戴回头上。开口前先确认了一遍:“没伤亡对吧?”
      “没有,就是拒绝指导一个女学生,引起学生不满。”
      军团长放心了,“这群学生就是娇贵,这点破事也要闹罢训。让贝丹东跟济慈谈个话吧——济慈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那张臭嘴可恶,也该吃点教训了。至于学生那边——你给我接通李友德少尉,我亲自跟他沟通一下。”

      。
      李友德少尉挂断通讯器,从联络室里走出来,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联络室对面就是会见室,透过走廊对面透明的玻璃窗子,一眼就可看到正在会见室里等消息的学生们。
      军训一个班二十个人,除了提前请假早退的黎晓,所有人都在里面。以陆清远为中心,其余学生或是跟他讨论着什么,或是站在两侧听。学生们精神上倒没很亢奋,态度或多或少都有些凝重,话也不是很多。想来应该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这个班级会以陆清源为中心行动,这没什么异常的。
      李友德少尉不能理解的是,他们会为黎晓的遭遇而展开集体行动。
      黎晓同学确实是一个能令所有教师——好吧,除了济慈准尉之外——都满意的好学生,但就李友德少尉这些天以来的观察,她并没有陆清源那种令人不由自主聚集到自己周围的魅力。反倒多多少少有些不合群的气质,她似乎更习惯于靠自己去解决问题。
      固然,班上的学生似乎都很敬佩她——但为了替她主持公道而不顾前途集体罢课?怎么想都有些过度友爱了。

      少尉倾向于一个更麻烦、但也更合情理的猜测。
      ——是陆清源想帮助黎晓,而其余的学生只是追随陆清源做出行动。至于陆清远为什么要帮助黎晓……
      李友德少尉烦恼地叹了口气。
      他不确定陆清源是否明白这种破绽意味着什么。
      ——它能从根本上摧毁学生们反抗的正当性,将整件事变成一桩彻头彻尾的丑闻。而驻军团部明显很想保住济慈准尉,一旦动了歪心思,完全可以从这种可能性去上做文章。

      作为随训班主任,李友德少尉是完全站在学生这一边的——这不是不由分说地护犊子,在树海这种自成体系的封闭环境里,既是外来者、又处于被考核审查地位的学生,不受欺压就已经很不错了,几乎不存在学生主动搞事的可能。有一个不问是非直接站在学生这边的学校代表,对学生和军镇两边都是一种担保和缓冲。
      但这一次,李友德少尉觉得,自己可能必须得做一些多余的事了。

      他走进会见室时,所有学生同时停下手中动作看向了他。
      学生们都知道,他刚刚接听了驻军团长的电话。此刻大概都对他的立场抱持着一定程度的警惕吧。
      李友德少尉能理解——虽然是他们的班主任,但毕竟才相处了十天,还是济慈准尉的同行,在这种情况下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他共情的是学生而不是教官。

      “团部希望大家能和济慈准尉见面沟通。”李友德少尉简明扼要地扭曲了团长通话的中心思想。
      是的,扭曲。
      ——团长的真实意思是,济慈准尉没做出任何职责之外的过分举动,所谓的“忽视”只是一种主观感受。济慈准尉只是作为一名年长男性,一名alpha,自律地避嫌,笨拙地不擅长沟通。这种一面之词、这种自律和笨拙,不能构成罪名。学生们如果不能拿出更可靠的证据,证明济慈准尉严重违背纪律,团部将不再对学生集体罢训这种严重违纪的行为置之不理。
      因此团部要求学生们立刻回去上课,当然相应地,济慈准尉也会进行一定程度的反思和改正。
      如果学生们拒绝,团部会直接通报七镇,并强制要求他们退出军训,立刻将他们遣送离开驻地。

      个中利害李友德少尉已经替学生们分析过了。学生们的态度也很明确,他们可以回到训练场上,但如果济慈准尉不道歉,那么他们就会用济慈准尉对待黎晓同学的方式,对待济慈准尉。
      这种明显毫无沟通意向的、最后通牒式的互飙狠话,李友德少尉暂时不打算替双方传达。

      学生们简单沟通过后,依旧由陆清源出面表态:“可以。”
      李友德少尉稍稍松了一口气。
      “去见济慈准尉之前,有件事必须得让大家提前了解一下。如果不明白这个前提,大家可能很难跟济慈准尉沟通,”李友德少尉示意众人各自坐回去,说道,“所以希望大家都能耐下性子听我说完——关于济慈准尉是怎么因伤退役的。”
      学生们相互对视一眼——他们其实并不怎么关心济慈准尉的因伤退役。济慈准尉迄今为止的表现,并未能引起学生对他遭遇的好奇和人格的共情。
      但他们愿意听一听班主任的话。

      作为一个第一次随训的新人班主任,在出发前,李友德少尉曾向前辈认真咨询过经验。
      得知他要去的是铁马镇,群里所有人都冒泡排队给他发了同情表情包,办公室里的同事也排着队来拍他的肩膀。
      “铁马河镇啊……”前辈一脸讳莫如深,“那边的教官跟学院派不是很合得来,尤其是你这种毕业直接留校,一天也没下过连队的。你可一定得调整好心态。”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切切叮咛,“对了,千万、千万要给学生做好选课指导。可别让女学生,特别是特殊性别的女学生选济慈准尉的课啊。济慈准尉这个人吧……啧。”
      心细如发的李友德少尉意识到背后有隐情,果断发挥他军事情报学满分的素质,给济慈准尉做了一次详细的背调。

      但显然不是所有班主任都像他一样心细,导力系那边明显没给学生做好选课指导——选济慈班的三个里有两个都是特殊性别。
      拿到军训名单的那刻,李友德少尉就意识到自己这次随训定然不会太平。
      谁知短短十天就出事了。
      ——李友德少尉也只能庆幸自己是个合格的军校毕业生,没在战前情报搜集上偷懒。

      “一八一年冬,铁马河镇向军部上报了几起魔兽袭击事件。事件发生地点集中在铁马河镇到十三号树王据点之间,袭击的规模很小,也没造成什么伤亡,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军部的重视。”李友德少尉这么开场。
      “……但这份情报引起了一位学者的注意,她发现所有袭击似乎都是针对树王庇护所发起的。向铁马河镇确认过后,为了查明这种异常的起因,这位学者申请外勤,来到铁马河镇做实地调查。铁马河镇接到军部命令,为这位学者配置了专门的护卫团,协助她外出调查。
      “这位学者姓林,是一位二十七岁的年轻唐人女性,来自嘉洛林省,当时正在亚丁的军事科学院借调交流。”

      随着少尉的讲述,所有学生脑海中都不由自主跳出了黎晓的白描——来自嘉洛林省,学者般的气质,认真又美丽的唐人女子。
      他们已隐约意识到李友德少尉为何要给他们讲这个故事,心底抗拒继续听下去,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对这位女士的命运产生了关切。因此没有打断他。

      “护卫队共二十人,而济慈准尉是护卫队的副队长。
      “当时的济慈准尉,和你们当下看到的截然不同——至少在档案记录和当事人的讲述中是这样的。
      “那年他三十八岁,从十四岁那年进入大树海后,已经在铁马镇驻军军团生活了二十四年,比很多军官毕生服役的时间都长。他对铁马河镇了若指掌,驻军军团众多士官都是他带出来的兵。据说他性格真诚体谅,和其他士兵不一样,不会刁难新人军官。因此军团长每每都会把他安排到自己很看好的新任军官手下,以便协助他们尽快适应环境,和士兵搞好关系。
      “而护卫队的队长,就是一个备受瞩目的新人。出身皇家近卫师团,刚满二十四岁。不贪恋帝都平流稳进的前途,主动申请调任大树海一线。不但在铁马镇,就算在军部,也被认为是前途无限的年轻精英。军团长将济慈准尉调拨给他当副队长,济慈准尉也毫无保留地协助他。两个人相处得非常融洽。”

      “但这位队长在和林博士的朝夕相处中,对这位女士产生了……很深的恋慕之情。也不单这位队长,护卫队里所有年轻士兵都对林博士很有好感。毕竟,那是驻军军团里第一次出现这么美丽、温柔的女性。一开始济慈准尉也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一八二年春,铁马河镇爆发一次小兽潮。”看到学生们不出意外地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李友德少尉解释道,“是,五年前,铁马河镇爆发过兽潮。目前普遍认为,树海七镇都已达到城镇规模,树王对城镇的庇护也近似于护城水晶,理论上都有爆发兽潮的可能。不过迄今为止,五年前那次兽潮依旧是树海发生的唯一一次兽潮。

      “兽潮爆发得太突然,铁马河镇准备不足,只能发布戒严令,召集全镇居民前往树下城避难。林博士却在此时申请前往十三据点调查——她是最优先保护对象,护卫军团接到过死命令,坚决不许她涉险。但林博士一意孤行,一定要出城。
      “铁马河镇有近十万居民,戒严导致管理混乱,驻军也被兽潮分散围困。护卫军团联络不到团部,只能自行判断。
      “济慈准尉认为应当严格遵守团部的命令,不能带林博士出城,但护卫队长拒绝不了林博士的请求,其余的队员也偏向队长和林博士。济慈准尉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黎明时,护卫队二十名成员,护送着林博士离开了铁马河镇。

      “过程还算顺利,一行人成功抵达十三号树王据点,林博士也进入据点开始调查——随后,意外发生了。
      “十三号内部忽然滋生出大量血雾藤,外围也出现了大量魔兽。突围过程中,林博士和两名护卫队员被分割围困在树王核心。通讯被切断前,两名护卫队员已经牺牲,但林博士生死不明。按常理推断,林博士应当同时死于袭击。
      “魔兽越聚越多,济慈准尉判断树王核心已被魔兽攻占,即将退行回兽巢模式,应当立刻撤退。但护卫队长坚持要杀回去救出林博士……
      “济慈准尉再次没能坚持自己的判断。他要求队长在外守住联络,继续向军部呼叫援助。由自己带人杀回核心,去救林博士。
      “杀入重围后,他发现自己的判断没错。树王核心已经被血雾藤重重缠绕,通往核心的走廊上血雾藤也已合围,藤树上密密麻麻结满了魔兽卵,随时都会孵化,继续待下去,势必全军覆没。
      “但由于前番争论过程中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济慈准尉判断自己必须进入核心,带回林博士的人或者尸体,否则救援不会停止。所以他要求队员杀回去,将情况当面反馈给队长,自己则在内围尝试进入核心,做最后的努力。
      “过程中,团部派出的百人增援也终于抵达。
      “如果在此刻选择撤退,这些人都能活下来。

      “但是,尽管返回的队员向队长讲明了情况,护卫队伤亡也已过半,队长还是固执己见地拒绝撤退。他隐瞒情报,以身份利诱、胁迫增援部队也加入了行动。
      “——在他看来,其余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都不如他深爱着的林博士重要。

      “一行一百二十人,在十三号据点内被围困了两天一夜。第二天傍晚,皇家骑士团的增援赶到时,共计死亡七十二人。其中有二十七人因被血雾藤捕获,尸骨无存。”
      李友德少尉说,“济慈准尉是二十人护卫队中,除队长外唯一的幸存者。”

      学生们久久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人问:“济慈准尉是怎么幸存下来的?”
      这问题固然刻薄、乃至于恶毒,但这种程度的指挥失误势必得上军事法庭,济慈准尉肯定也被类似问题反复质询过。
      李友德少尉并没有隐瞒:“树王核心退化成兽巢的过程,中途逆转了。靠近核心的血雾藤最先停止攻击,并被缓慢净化。突入核心越深,幸存下来的比例越高。”
      片刻后,又有人迟疑地询问:“那,林博士呢?”
      “她,性别特殊,体质很弱。自愈能力比较差,没能支撑到核心逆转。”

      学生们再次陷入沉默。
      又过了许久,才又有人问道:“既然发生过这种事,济慈准尉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他们固然讨厌这个教官,不能接受他公然的偏见和霸凌,但如果早知道他经历过这样的悲剧,多少也是能理解他一点的。
      ……固然这个站在第三视角的立场上讲述的事故,跟他们年少时经常听到的罗曼邂逅,极度令人不适地居然有着极其相似的故事内核。固然他们中大多数人身为少年alpha,多多少少都有些骑士情怀,但最基本的道德和理性判断他们还是能做出的,不至于听不懂故事里的教训。

      李友德少尉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说:“济慈准尉是个孤儿,十四岁时加入树海开拓团,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树海开拓团就是他的家。那次事故里牺牲的士兵,很多都是他带出来的。我想,他只是不想提吧。”
      他看了一眼陆清源,却见那少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幽紫色的瞳子仿佛能剖开冠冕堂皇的言辞,直抵不可言说的真心。李友德少尉知道自己越界了。尽管他很确定这种越界并非出自私心,但对上那少年的目光,还是有一瞬间莫名感到心虚。
      “我不是要求你们谅解济慈准尉,”李友德少尉轻舒一口气,再次看向众人,“我只是希望,跟济慈准尉再次沟通之前,你们能稍微了解一下他过往的遭遇。”

      这时陆清源轻轻地开口了:“驻军军团里,应该有很多人能证明你说的这些话吧?”
      “是,”李友德少尉定了定心神,说道,“五年里军官和士兵虽然轮换了大半,但团部应该还有不少人经历过当年的事。如果你们对济慈准尉的经历好奇,可以去团部和装备组问问。另外,当年受命进入树海救援的骑士团里,有个名叫徐驰的中尉,不知道跟医疗组的徐驰少校是不是同一个人,你们也可以去问一问。”

      。
      徐驰少校在检测结果上签好自己的大名,捏了捏自己的鼻根,缓解了一下眼睛的疲劳。
      见黎晓一脸不解和不信任地看着自己,只好无奈地给她倒了一杯热可可。
      “我只是想帮你解决一下压力根源。完全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没有坏心。”

      黎晓没问他是怎么知道她的压力根源来自济慈准尉的,只随口问道:“您认识济慈准尉?”
      “见过,不熟。”徐驰毫不犹豫地回答——交情上确实不熟,但履历上熟得底朝天。没办法,五年前他作为骑士团特勤小组的新人,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前往树海十三号据点解救被围困的科学家。
      任务失败了,被救出时科学家已经死去。但和目标只有一门之隔的树海老兵还活着——虽然被血雾藤融掉了半张脸。
      服役十年间,徐驰见过众多战场喋血,却从没有哪一次的现场,比当年那次更具视觉冲击力。作为一个心还不够冷、不够硬的特勤新人,那时他本能地关注了一下那个身处事件最核心的悲惨的幸存者。
      以至于再次看到那张脸,他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但他完全不打算把这些告诉黎晓。
      ——没必要。
      人活一世,光是背负自己人生的重量,就已经举步维艰了。遇到拦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人,打倒他,碾过去就好了。没必要在打倒前特地听一听他的悲惨遭遇,给自己加一重心理负担。
      那太累,也太伪善了。

      “我估计团部找济慈,也是为了今天的事。”徐驰说,“我有把握为你争取到对话机会,但你想好怎么解决这件事了吗?”
      黎晓没做声,这件事本来也没法解决——学生跟教官之间,原本也没什么谈判的余地。就算她指着济慈准尉的鼻子慷慨激昂地讲一通道理,也不过是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济慈准尉能听多少,也还未必。
      ——她和济慈准尉的人生阅历天差地别,内心关切更是阴阳两隔。
      她奉行认可的准则,在济慈准尉那里也许只是一场笑话。就像济慈准尉声泪俱下的陈述,也完全无法说服她接受自己在济慈准尉眼里只是乱人心智的祸害。

      “不如,”徐驰少尉提点她,“你去装备组转转?那边都是济慈准尉的熟人,说不定能问出他的弱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木与花之诗(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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