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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木与花之诗(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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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裹挟着怒意的风刮过脸颊,掀起鬓发。令黎晓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和僵直。
但看清楚对面的人是陆清源后,她便将因此产生的轻微厌恶感抛之脑后了——Alpha的信息素和导力会在外放时对被波及的人造成精神震慑这种事,早在高二那个秋天她就已经充分理解了。固然那是由管制化合物造成的意外事故,但诱发原理都是相通的。
——客观规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黎晓知道陆清源肯定没恶意。这只是无意的波及,是不可避免的生化反应。没必要挂怀。
她只娴熟地调整呼吸和脉流温暖身体、安抚精神。
也不由感慨——说起来,Alpha真是个便利的性别。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只消稍微怒一下,所有人就都能领会他的痛苦。……等等,好像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吧……难怪陆同学会养成这么沉稳内敛的性格啊。
所有这些心理活动,总共花费了不到半秒钟的时间——随即黎晓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同时消失的木桩上。
跑桩时的困惑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有了答案——这些木桩或许确实是活的,不但他们可以通过感知水中的气息做出预判,对方也能感知他们身上的气息做出回应。陆清源释放出的杀气过于强烈,让水面下的本体感受到了威胁,所以它做出了“逃跑”的判断?
也就是说——或许她可以通过控制自身气息的收放,干扰甚至诱导木桩的起落吗?
……等等,不要急功近利、草率判断。要一步一步来。
首先她需要验证一下,如果她全程收敛住气息,这东西是否就完全无法提前感知到她的动作。不,可能不太对——先前她闭目感知时,固然如陆清源那般炽烈如朝阳的存在令人印象深刻,可其实地上的石头因为完全不释出气息,妨碍了四周空气的流通,在风图上也同样轮廓清晰。
潜形的关键,不在于屏息,在于和环境同调吗?……好像有些自相矛盾啊。
算了,两种方法都试一试,就知道结果了。
黎晓看向对岸。
陆清源返回之后,木桩再次升起。何塞和辛格同时跑上了木桩。
黎晓仔细观察着两人的动作,预判木桩的起落。
不释出感知,果然完全无法捕捉远处的气息,但只凭借战斗的直觉,竟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辛格同学身体重心已经偏移太多,只要在他左脚落下时往上一撞……
啊,果然跌落了。
她知道济慈准尉肯定不会给她任何指使,如果不淌水回去排队,很可能会一直被晾到下一个同学跑到这边——甚至下一同学也会一起被晾在这边。
趁着辛格同学落桩、下一排还没来得及跟上,黎晓毫不犹豫地抓住空隙跑上木桩,开始返程。
她突然上桩,似乎让跑在另一排木桩上的何塞同学分了下神,趔趄了两三步后,何塞也从木桩上跌落下来。
黎晓还没来得及心生愧疚,何塞同学已微笑着抬起了头。他没有立刻折返回去,而是就站在浅水中央,揣着兜看着黎晓一路奔跑过来,在黎晓靠近时,才抬起手来,向她比了个击掌的动作。
黎晓略有怔愣,下意识地和他击了个掌。耳边像是掠过了一阵风,风里裹着一声轻轻的:“加油。”
短暂的错步之后,黎晓迅速收回心神,重新调整气息和步伐,向着前方奔去。
她平稳地跃回岸上,队伍里似乎有短暂的兴奋的骚乱,却随即就被济慈准尉的:“下一排跟上!”给压下了。
黎晓没有在意,她犹然在困惑何塞同学为何要中途跟她击掌。她攥了攥掌心,向着队伍后排走去。眼前却忽地又伸出了一只手——那手压得很低,手的主人甚至完全没有抬头看她,只微微抿着嘴唇,但她莫名就知道,这也是要击掌的意思。
她有些茫然,伸出手去轻轻击了一下,对方便用唇语无声地说了句:“加油。”
她尚未来得及给出反应,便看到了第二只手。手的主人同样没有看她,眼睛里却含着微笑。
……她一路走去,同路过的每一个同学击掌,手心渐渐有些汗湿。身体里仿佛点起了暖炉,热量一点点扩散开来——直到指尖也开始发热。她才忽地意识到,原来先前她的手一直都是冷的。
原来,大家是想鼓励她。
眼中水珠一晃,黎晓才察觉到,虽然很顺利地压抑和无视掉了,但其实一直都在的——那种因为被无视、被放弃、被独自一人扔在对岸而起的委屈和孤独。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陆清源伸出手去,收敛起所有的心神和气息,与黎晓的手轻轻相击。
所有人的心都是清白的。他想。确实只有他会被济慈准尉的“诬词”刺中痛处,心生动摇。
但,这又怎么样呢?
十三
何塞走回岸上,济慈准尉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抬手一指,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擅自中断训练,随意交谈,扰乱课堂纪律,扣2分——这堂课你不用上了,去练蛙跳吧。”
何塞对这结果并不意外,敬礼领命,很平静地加入了蛙跳小队。
这是所有人自发的行动,没有经过任何合谋——单纯就是见不得班级里最友善的同学被教官公然排挤。济慈准尉的行为让人找不到出言质疑的空隙,他们就用这种方式消极抗议,也给遭遇不公的同学以无言的支持。
他们料到可能会有惩罚,却没料到惩罚只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少年人的仗义让他们难以置身事外,一时都有些上头。
加布里埃尔率先抗议:“报告准尉,我也说话了。”
济慈准尉早料到他会开口一般,凶狠的目光立刻瞪了过去:“随意质疑教官,公然煽动与教官对抗,扣5分!你要是不想上我的课,就直接滚!”
这指控非同小可,加布里埃尔瞬间熄火。其余人也纷纷辩解:“我们没有被煽动。”“我们也不是要跟您对抗……”
济慈准尉目光扫过所有人,喝问:“——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嗓音穿透耳膜直击脑海,震得所有学生心神一颤,空气也为之肃然。
学生们不由同时噤声——他们确实想仗着人心公道,集体站出来抗议。被济慈准尉点破,才忽地意识到——这确实也可以解读为公然与教官对抗。
在军训守则里,这是非常严重的违纪,也是所有教官和军官的大忌。若济慈准尉以此发难,不论他自己日后还能否继续执教这个班级,何塞和加布里埃尔都很可能被当成煽动者通报处分。甚至整个班级都可能被其余的教官联合拒绝。
这就远远不是被扣分那么简单了。
他们毕竟还是学生,固然这个立宪百年的帝国里早已没了森然不可冒犯的贵贱等级秩序。但所有选择参军的学生内心其实都认可——服从是军人的天职;等级严密、上下有序是军队能如臂使指、流畅运转的根基。
他们以同龄人中最优先的席次选择进入军校,也并不是为了挑战这个根基。
黎晓攥紧了拳头,僵硬地站在那里——她知道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更知道若她站出去,只会再一次被济慈准尉无视,进一步激化对抗。
她不出声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做法。
——但这种明明一切都因她而起、她却只能置身事外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了极端地厌恶。
她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就听济慈准尉说:“不听警告,明知故犯,扣10分。”正当她惊喜于济慈准尉终于肯看到她时,就听济慈准尉意带嘲讽地重重咬下两个字,“‘少爷’,还有别的指使吗?”
她下意识扭过头去,才发现原来陆清源和她同时出列了。
——济慈准尉看向的是陆清源,他自始至终都是在同陆清源对话。
她果然再一次被无视掉了。
黎晓克制住自己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
这是早已料到的局面——她不能把她和济慈准尉两人之间的冲突,激化成集体和教官之间的对立。
她深呼一口气,用全力发声回应:“我接受您对我的扣分。但我请求您能对我一视同仁,公平看待!”
所有人都愣住了,雷奥妮悄悄戳安杰洛:“原来教官扣分的是黎晓同学吗?”
众人没有做声,都只看向陆清源——他们当然知道不是。他们也都觉得黎晓的回应很帅气,甚至懊恼先前何塞同学被扣分时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可以这么说。但身为Alpha他们同时又很清楚——
挺身而出将别人护在身后,是alpha的特权。把Alpha护在身后,却是对Alpha尊严的冒犯。
他们有些摸不准陆清源的感受。
济慈准尉也看着陆清源。
陆清源没有动。
他稍微有些混乱——对他来说,在这种情况下站出来承担责任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因为这个责任唯有他才能承担得住,也唯有他来承担,才能迫使济慈准尉顾虑后果冷静权衡。
但黎晓站出来了。
而黎晓会站出来,似乎又是理所当然的——这姑娘总是在他、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刻冲出来。在珞珈山讨伐兽潮时如此,在苍鹭亭他被蹲守时如此,这一次似乎也不该例外。
可这一次,明明应当是例外的。
但这一次……又为什么应当是例外?
陆清源张了张嘴,却忽然意识到,一旦他开口,黎晓刚才说的话就又会被济慈准尉理所当然地无视掉。
……他想要替黎晓伸张正义,却没察觉到,这本身也是对这女孩儿存在感的挤占——他不是、也不该是这场抗争的主角。
他惊觉自己竟理所当然地无视了这么关键的问题,也在恍然间明白了自己为何始终无法靠近她的内心。
明明他早就意识到了——这女孩子在精神上,是一个和他势均力敌的Alpha。却一直在用对待Omega的方式看待她。
他于是闭上了嘴,以沉默回应济慈准尉的质询。
“怎么,连话都不能自己说了吗?”
“报告教官。”陆清源抬起头来,目光直视前方,“黎晓同学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话。”
济慈准尉冷笑:“没别的了?”
“没了。”
“归队!”
陆清源没动。
黎晓也上前一步:“报告,您还没有给我答复。”
济慈准尉没理她,只看向陆清源,重复:“归队。”
陆清源说:“您也没有给我答复。”
济慈准尉略偏了偏头,终于第一次正面看向了黎晓。他脸上没任何表情,甚至连冷笑都没有,他只问:“靠男人强调自己的存在感,很方便对吧?”
气氛霎时间凝固了。
黎晓视野一晃,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她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腿,昂头挺胸,强迫自己将眼泪咽回去。
济慈准尉已移开目光,直接对整个班级喝令:“全体归队——!”
没有人动,所有人都阴沉沉地盯着济慈准尉——这支队伍的士气已被内心正义和纪律正确之间的矛盾打得溃不成型。每个人人都在质疑和自我质疑,心底翻涌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愤怒和不平。
济慈准尉也阴沉地看着那一双双沉默对抗的眼睛——他很清楚,这一届学生比以往每一届都更优秀,比以往每一届都更让他满意和欣赏,却也比以往每一届都更令他忌惮和厌恶。他时常徘徊在想立刻让他们所有人都不及格滚蛋和想用更多的耐心去打磨他们之间。最终他还是按下了心中的恶意,再一次开口:“归队,我给你们答复——一视同仁的,公平的答复。”
所有人的目光,却同时看向了黎晓。
很好……济慈准尉想,这群废物果然还是统统死掉比较好。
黎晓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内心的情绪。
——她很清楚,她和济慈准尉之间的冲突,到底还是演变成了整个班级和教官之间的对抗。
她选择留下,后续大概还是被羞辱。可若她选择离开,却可能会导致同学们为了支持她,而集体罢课抗议。
……不,她无需去顾虑这些,她不是这个班的班长,她的同学也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有他们自己的考量和判断,她不该自大到自以为能干扰旁人的理性。
——她想要留下,根本就不是为了顾全什么大局,而是因为她无法容忍被继续排除在真相之外。
她想要知道济慈准尉为什么这么对她,为什么唯独这么对她。
她走到济慈准尉面前,向他敬礼。
“这堂课结束后,我会将今天发生的事投诉到纪律监察部,要求您为自己的言行作出解释和道歉,并申请更换班级或者教官。”
而后她转身回到队列,立正站好。
她归队之后,其余人才沉默着各自归队。
济慈准尉的目光扫过众人——他很想嘲讽一句,你们不会以为监察部是什么很受拥戴的正义部门吧?
在大树海里,向监察部投诉的孬兵才是所有士兵眼中的无能败类。因为这玩意儿贪污勒索无恶不作,叼住一点把柄就能把士兵吸得只剩一层皮,是所有士兵的公敌。但他没说,因为监察部不会不长眼睛去得罪还在就读阶段的军校生。等日后他们分配下放之后,该懂的自然会懂,不懂的说了只会让他们用得更顺手。
何况如今他才是更不能被得罪的那个。就算这女孩儿去告了,监察部维护的也只会是他。
他只盯着这群学生年轻受挫愤怒却志不得伸的眼睛,问:“你们要公平,什么叫公平?”
“出生就是贵族,塞进军校里读几年书就能当上军官,这叫公平?”
“三岁就被塞进烟囱里扫壁灰……到死也不知道学校是什么,这叫公平?”
“十三岁进树海当兵,摸爬滚打十几年,比不上个少爷小姐们读几年书,这叫公平?”
“眼看就能活着退役了,忽然冒出一个连树海潮汐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货军官——他让你去送死你就得去送死,这TM的叫公平?!”
“——别跟老子说公平。你们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不公平’!”
队伍里依旧只有一片沉默。
没有人能共情济慈准尉。
因为这番说辞其实同军训第一天、第二天……同军训开始后每一天济慈准尉的训话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有原罪。因为他们能上得起济慈准尉不能上的学,能考上济慈准尉没能考的军校,所以他们能当军官,而济慈准尉这样劳苦功高、能力出众的老兵却只能当老兵。
哪怕所有这些都在他们出生之前就发生了,哪怕他们甚至都还没能对这个社会做任何事,哪怕他们自始至终做的都只是在这个世界允许他们参与的竞争凭借自身能力公平的胜出,哪怕他们之中除了陆清源之外所有人都只是他们生存环境里的“普通人”,而所谓的“少爷小姐”陆清源自身的能力根本就是他们之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他们也应当为此承受怒火和控诉。
因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济慈准尉的“不公平”。
他们承认,世界是参差不平的。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存在着众多的不公,他们也只是侥幸出生在了不会因为规则而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落入地狱的环境里。他们承认换做他们处于济慈准尉的境地,也未必有机会去考军校。
但是,这又怎么样?
这是他们能选择的吗?
还是说如果所有人都能自由做出选择,就不会有人落入先天不利的处境?
——凭什么要让他们,为此背负原罪?!
终于有人隐忍不住,低声反驳:“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屈身辱志来给我们这些‘不公平’当教官?”
“因为老子不教,来的就是那些只知道讨好你们的怂包了。他们能跟你们说什么实话?!”
面对着一双双无动于衷的眼睛,济慈准尉心中的火也一点点变得冰冷,他怒视着这些可恨的学生:“什么叫公平?士兵不会跟你们讲公平,士兵从来没得到过公平。树海才是公平——树海会一视同仁地干掉所有不长眼的人。
“但不长眼的军官可以用士兵当盾牌,可以送士兵去替他们死,甚至不用替他们死,单纯就送士兵去死。
“你们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别跟我要什么狗屁公平!管住你们自己,离那些会让你们三心二意的东西远一些。全力去活,也让别人活。要是管不住自己——”他直视着黎晓,说,“就滚回你那个可以撒泼打滚讨要公平的小窝!”
黎晓脑中嗡地一响,愤怒终于克制不住喷涌而出。
——她听懂了济慈准尉的话,也彻底听懂了为何这人明明心存厌恨,却依旧要留下来当教官,尽心尽力去教导这些他发自内心忌惮、厌恶着的学生们。
因为他想让这些未来的军官们听到士兵的声音,让他们知道他们花团锦簇的大道正铺在这样一群人的尸骨之上。
他想让他们未来对自己手下的士兵们,多一份珍惜和怜悯。
但这个高尚的、自制的、充满奉献牺牲精神的、圣徒一般的笨拙莽夫,这样一个可敬的人,却没有把她当人——他把她当成了可厌的,令人堕落迷乱的、需要被排除的异物。她是被他敌视的“弄物”。
她该怎样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在这样泣血的请求之下,去陈述自己所遭遇的小小不公?
黎晓上前一步,用尽自己所有的克制,直视着济慈准尉。
“我也考进军校,”她说,“请您不要搞错了。我不是什么会让人三心二意的东西,未来我也会成为军官,统帅士兵。成为让你恐惧、忌惮的那个‘不公平’。到那时——”
济慈准尉的眼瞳如野兽一般收缩了,他终于回过头来看向黎晓,凶猛的杀意在一瞬间扑杀过去。
说不上是谁先动手——总之在所有人回过神来时,济慈准尉的拳头已袭向了黎晓,而黎晓轻巧地侧身避让,顺手擒住了济慈准尉的手臂。
比拼肌肉显然不是她的胜场,以济慈准尉的块头和力气只消挥臂一扫就可将她整个人都挥飞,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替黎晓紧张起来。然而黎晓巧妙地借力翻身,擒着济慈准尉的胳膊绕膝绞住他的脖颈。在所有人都还没看明白她究竟是怎么发力时,已翻身落地,将济慈准尉整个人抡起一个大周,甩在了地上。
尽管凭借娴熟的战斗本能,济慈准尉及时调整导力卸去了冲劲。落地后立刻翻身调整,摆好了戒备姿势——但他依旧被摔懵了。
他半跪在地,做好了再战的准备。
旁观的学生们也都做好了随时挺身介入的准备。
黎晓却已然收手。
她不再掩饰自己内心的愤怒,清晰地告诉济慈准尉:“我会珍惜所有战友的性命,尽全力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活下来——这些根本就不用你来警告,从选择考军校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把它当成我必须牢记的使命。”她说,“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您的学生,未来将是您的战友兼长官。如果你接受不了——那就滚回你那个撒泼打滚就能如愿的小屋。”
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立正,向济慈准尉敬礼:“如果您没有别的解释了,我申请早退。——我会向军训监察部投诉您今天的言行。您可以慢慢思考说辞,随时继续指控我,或者向我道歉。”
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待她身影消失之后,陆清源也上前一步,向济慈准尉敬礼。
“……在您为今天的言行道歉之前,我拒绝继续上您的课。”
所有的学生都默然片刻,同时向济慈准尉行礼,追随着陆清源离开了。
就只有安杰洛犹豫着没有动——这整个训练场上,唯有他真正共情了济慈准尉。
因为只有他才真正明白,三岁被塞进烟囱里扫壁灰的孩子,究竟面临着怎样的人生。当那孩子挣扎着活过了十三岁,活到三十岁、四十岁……活到可以平安退役的年纪,却再次遇到愚蠢的上位者,被塞回到忘记熄火的壁炉烟囱里,他内心会对这个世界怀有怎样的憎恨与绝望。
——济慈准尉确实是他毕生难以企及的圣徒。
却是个蒙昧又自相矛盾的圣徒。
他宁死不会选择成为这样的人,却也无法不为这样的人而动容。
济慈准尉见他没有走,眼中再次亮起些希望。
但安杰洛也只停顿了片刻,便捡起倒地的保温杯,递还给济慈准尉。
“准尉阁下,”他犹豫着,提醒道,“……在这个训练场上,只有您一个人是军官。”
——而您想要处决一个没有倒在战场上的士兵。
他怀着最后的悲悯咽下了后半句话,迅速向着济慈准尉敬了个礼,追着陆清源他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