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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61诗沅 ...

  •   离开长安那日清晨,她梳妆打扮好,穿上了突厥女子的服饰,由侍女搀扶着,上了马车。

      她还未坐下,就听见车外有一阵嘈杂的声响,似是有人争斗,其中还夹杂着熟悉的声音。

      掀开车帘,她用突厥语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奴仆还没回话,一道激动又欣喜的叫声响起。

      “阿姐!阿姐!”

      她怔住,握住车帘的手都在抖。

      来者正是杨原。

      他穿着华贵的直裾,脚踩一双绣着祥云的黑靴,兴奋的朝这边招手。在他身后,一个陌生的少年使劲拉着他,想来应是他的侍童。他不让杨原太往前去,以免冒犯到了这位突厥的可敦。

      果然被封为县公了就是不一样,哪怕还是之前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气度却高贵了许多,看上去像个小大人了。

      杨琬颇为欣慰的想笑,手却放下了车帘,隔断了杨原热烈的视线。

      “出发吧。”

      她吩咐道,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

      车轮转动,载着她缓缓离开,杨琬十指交握,恨不得马车能行驶的再快一些。

      这样她就听不见那一声声执着又磨人的呼唤。

      “阿姐!”

      “阿姐你说过我长大就能再见的!”

      “我会等你回来的!”

      “我一定——”

      “会等你回来的——”

      小小的少年,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声声入耳,刺痛了她的心。

      杨琬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自眼角流下。

      有人拿手帕擦拭着她的眼角。

      义成顿觉不对,猛地睁开了眼睛。

      “阿娘。”

      是一个俏丽明艳的少女,眉眼与阿原有几分相似,她俯身轻叹道,浅褐色的瞳孔里是满满的关切。

      “你又在梦里哭了。”

      每逢梦到当年的场景,尤其是最后一幕,她总是会与那时一般流下泪来。

      愧疚和不安如海水一般将她吞没。

      “是吗。”义成起身,接过女儿递过来的外衫,披在了身上,“我都不知道。”

      “做了噩梦吗?”

      收拢衣服的手顿了下,义成神色如常道:“不是。”

      她抬首,面前的女儿似乎与当年的自己重叠,义成露出一个浅笑,招了招手,摸了下她的脸侧。

      “怎么又过来了?是不是守了我一夜?”

      “听柳娘说您这几日又犯了咳疾,放心不下。”

      柳娘是义成从长安带过来的婢女,跟在她身边二十多年了,忠心耿直,深受阿史那奥射和阿史那诗沅的敬爱。

      “老毛病了,入了冬总会再犯,喝了药便没事了。”

      阿史那诗沅才不信呢,“马上都要开春了,却犯了咳疾,定是受寒了。”

      说着说着她就有一股火气,对着守在一旁的婢女斥责道:“都怎么伺/候的!可敦的身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把你们丢出去喂狼!”

      婢女跪下请罪求饶,声音里都是惧意。

      “都起来,去外面守着。”

      阿史那诗沅,启民可汗的最小的女儿,面容甚美,深受宠爱,出生后不久就被隋朝封为了郡主,被誉为草原上的明珠。现在不过十六岁,就已经有不少拓设向可汗提亲。突厥男尊女卑,但阿史那诗沅的母亲是高贵的可敦,兄长奥射是小可汗,辈分又高,故处罗可汗之子见到了她,也不得不摆出几分敬意,更何况这些婢女。

      “好了,都这么大了,怎么性子还是这么烈。”义成拍了下诗沅的手,“你这样嫁出去,哪家的男子能受得了你。”

      诗沅瘪了瘪嘴,“一个个都是粗人,女儿不想嫁。”

      “女儿要嫁,也是嫁哥哥那般,文武双全,顾家重情的男子!”

      “除了你阿兄,突厥哪还会有第二个男子去读诗文。”义成无奈的摇头,“你不愿嫁,直说便是。”

      被拆穿了。

      诗沅嘻嘻一笑,给母亲倒了杯茶,茶叶在突厥是珍贵的物料,以牛羊来换也换不了多少。可敦爱茶,可汗得到的好茶全部都给了她。

      “哥哥那边似乎力有不逮,马邑——”

      她看了眼母亲的神色,见她没什么不满才继续说:“怕是守不住了。”

      “退回来,怕是会遭受到可汗的惩罚......”

      阿史那诗沅说着说着,就越发忧虑。

      “这几年可汗对哥哥明面上信任有加,实际上防备疏远,先前的出使大唐,和这次驻守马邑,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哥哥此次但凡战败,可汗就会趁机提升他长子郁射和次子社尔,削弱哥哥的影响力。”

      然而最深层的忧虑,阿史那诗沅没有说。

      那就是处罗可汗已经衰老,不能领兵出战,如果哥哥奥射不能成为可汗,母亲身为可敦不是再嫁郁射,就是被一刀砍死,献好于大唐。

      无论哪一种结局,他们兄妹二人都不能接受,那是滔天的耻辱和恨。

      “郁射无能却自大,社尔勇猛,心胸不够宽广,没有容人之量。”义成语气平淡的点评道,她根本没有把这两个人放在眼里。

      奥射宽和爱民,从不重税。但凡出战,必身先士卒,深受子民爱戴。就算处罗可汗想要传给给自己的儿子,也要看各个将领答不答应。

      “不过......”义成道,“马邑之战,奥射兵力折损多少?”

      “哥哥保存了兵力,只守不攻,损失很小,就是城守不住了。”阿史那诗沅答道,“还好哥哥留了个心眼,没有傻乎乎的尽全力。”

      “若是折损了大半,回到牙帐,可汗欲杀他都没有反抗之力。”

      “你阿兄做事,自然是稳当。”义成睨了女儿一眼,“不像你,风风火火的,一点都不考虑后果。”

      阿史那诗沅顿时不乐意了,撅起嘴道:“阿娘你又偏心。”

      天天就是哥哥好。

      哼。

      哥哥哪像她一直守着阿娘,逗阿娘开心。

      义成闻言,怔了一会儿,又被不断追来的回忆拉了进去,她定了定心神,轻笑着道:“哪是偏心,阿娘说的有错吗?”

      阿史那诗沅不说话了,捏着衣角,有些羞窘,她就是没哥哥厉害嘛。

      义成看她如此,以为她真受了委屈,笑意敛了些,问:“你真觉得阿娘偏心吗?”

      阿史那诗沅连忙摇头,“我随口胡诌的,阿娘莫往心里去。”

      “阿娘疼我爱我尤甚,女儿都知道的。”

      义成听罢,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她年少时因父母偏爱介意了许久,后来竟逐渐成为了一个难以化解的心结,以至于有了子女后更是注意莫要重蹈覆辙。

      她开口,扯开了话题,“去与你阿兄说,弃城,引唐军至草原。”

      弃城是自然,这一仗无论谁来打都没有胜算,只是......

      阿史那诗沅虽心有疑惑,但对可敦是毫不动摇的信任,随即应道:“是,我马上就命人飞鸽传书。”

      义成缓缓的摇头,“飞鸽传书不妥,你骑马率人,亲自去马邑找你阿兄。”

      阿史那诗沅心里一震,立刻握住了母亲的双手,焦急道:“阿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然她怎么会如此小心,还把自己赶到哥哥的身边。

      一个笑容悄悄的绽开,义成摩擦着女儿光滑的手背,柔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万万不可留下任何把柄,旁人皆不可信。”

      “只有你亲自去,阿娘才放心。”

      虽然母亲脸上出现了让人安心的笑容,虽然她语气平和的似乎的确如此,但是阿史那诗沅就是不信,她眼皮猛跳,心里不好的预感十分强烈。

      “是不是您知道了些什么?”阿史那诗沅突然想到两日前唐朝的使臣曾经拜访了处罗可汗的牙帐,心猛的沉了下去,“那日唐使与可汗单独会面,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牙帐层层防守,我哪能知道里面说了些什么呢。”义成瞥了一眼从帐外进来的柳娘,笑骂道,“你呀,该多想的时候大大咧咧的,不该多想的时候心眼反而多了起来。”

      阿史那诗沅看了母亲许久,她始终面色不变,只好打消了心里的顾虑,垂首应道:“女儿知道了,马上就准备去见阿兄。”

      转首,看到了柳娘站在她身后,恳切的叮嘱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劳烦柳娘好好照顾阿娘了。”

      柳娘抿唇笑着:“郡主不说,我也自是如此。”

      目送阿史那诗沅离开了牙帐,柳娘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她对义成道:“诗沅粗中有细,定不会被轻易蒙蔽,若是她告诉奥射,奥射不难想到您打算做什么。”

      义成怎能不知呢?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孩儿了。

      “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在王廷,战事吃紧,可汗就算想杀我也要顾虑到奥射的十万大军。”

      “送诗沅过去......”义成抿了口茶,面上有一丝无奈,“不过是免得受制于人罢了。”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奥射重情,若可汗拿我和诗沅威胁他自刎......”

      义成说不下去了,将白瓷制的茶杯给了柳娘。

      “我活了这么多年,嫁了三个男人,身子早已是污秽不堪。但诗沅还小,我受的苦不想让她也经历一遍。”

      “她辈分上是郁射的姑母,年龄却比郁射小了个十多岁,突厥又多近亲结婚,可汗强嫁诗沅给郁射,就是我也拦不住。”

      柳娘听闻,担忧的问道:“处罗可汗真想把诗沅许给郁射?”

      义成嘴角扯出冷笑,“不是郁射,就是社尔。不然为何总是回绝其他拓设的求婚?”

      “那不是——”

      “我可没有多说一句。”义成冷声道,“诗沅像我,是他为自己的儿子选中的未来的可敦。他打算把诗沅配给谁,谁就是突厥未来的可汗。”

      “哪有这么好的事,他暗杀了始毕可汗,硬生生把我夺过去,又想让我的女儿嫁给他儿子。”义成恨声道,看向柳娘的眼神也尖锐了几分,“我要的东西呢?”

      那包粉一直在柳娘手心里攥着,她迟疑着递了过去,声音很轻,带了些恳求,“想一想奥射和诗沅,他们如果知道了......”

      柳娘停住,在心里默念道。

      怕是会发了疯。

      说到儿女,义成的目光软化下来,语气轻柔又无奈,“不到万不得已,我亦不会如此。”

      在她的梦境里,总有一个小小的少年,追在一辆马车后面,承诺着会等她回家。

      义成没当真,但是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却陪伴着她,支撑着她活了下去。

      生诗沅的时候,她难产,大出血,产婆和郎中都说凶多吉少,问帐外的启民可汗保大还是保小。

      她那时亦是神思朦胧,不知身在何处,只记得有人在她的耳边唤。

      “阿姐,你要回来。”

      “阿姐,我会等你。”

      义成猛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牵挂着她。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义成回了神,咬着牙使出了全力,终于度了过去。

      产婆将孩子抱给她看,红彤彤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毛发稀疏,嗷嗷大哭。

      这个孩子,是因为阿原才能降临在这个世上。

      “这是我们的女儿,你来取个名吧。”启民可汗坐在她的身边,温和的笑着。

      她浑身被汗浸湿了,虚弱而无力,艰难的开口道:“诗沅。”

      “阿史那·诗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61诗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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