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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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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野出现在酒庄的时候,还是白天那身打扮。
他顶着重感冒,开了两小时的车,赶到了郊区的这座酒庄。
见是他来,经理立刻领着他去了最私密的厅。
门是暗门,一开一合,他已站在围城之内。
灯下坐着个男人,不疾不徐地剪着茄帽,见到他来,抬眼看了一眼,又垂下眼去。
苏星野自顾自地解下围巾和大衣,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露出里面的黑衬衣和黑西裤。
在男人旁边坐下来。两人无话。
男人也不看他,点燃雪茄,吹了吹烟脚,自然地递给苏星野。苏星野接过来,吸了两口,闷着咳嗽。
“病了?”男人抬眼问道,波澜不惊的眼神,不是顾少城又是谁。
苏星野垂下眼睛,“相思病。”
顾少城呵呵一笑,不接话,只问,“说吧,什么事。”
“你何必呢?”苏星野夹着雪茄,手放在沙发边的小几上,一盏台灯照下来,“你有什么话,就直接告诉我,不要去影响其他人。”
顾少城似乎是想了想,换了个坐姿,靠在沙发背上,哈哈笑了,“哦,你说这事儿?”他手里夹着一支雪茄,也不再抽。
看着苏星野,一字一句地说,“你需要这样。”
苏星野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话。
与虎谋皮的结果,就是自己连骨头都不剩。这道理他从一开始就懂,现在,也没有忘。
“我不需要。”苏星野忽然笑起来,“是你需要。”
几乎是触到了龙的逆鳞,苏星野静静等着他的反应。
顾少城看了他良久,脸上是莫测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像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叹息。
敲门声。经理进来通报,少爷到了。
顾一白进来,看到顾少城和苏星野在,也是一愣。
他不是没有见过苏星野,在很多其他场合。这个酒庄,他是第一次来,但很明显,苏星野不是。
“爸爸。苏伯伯。”他上前问好,并不落座。
直到顾少城手一挥,“坐吧。”
顾一白坐下,顾少城把烟盒和工具推过去,顾一白默默拿起雪茄和剪子,自己剪起来。
一时陷入沉默。
顾一白没有抬头,看不到两人的神情,只在等顾少城说话。
苏星野哽着一口气,也不说话。
“我老了。”顾少城开口,又陷入沉默。
这一句话,对苏星野和顾一白两人,都含义颇深。
“一白,”顾少城叫他,他应声抬起头,“画廊经营了这么多年,你苏伯伯,是我们做得最好的一笔投资。”
顾一白不说话,继续听着。
“我们与他签了十年的长约,几乎是一个画家最好的十年。”顾少城接着说,“这些年,多亏了你苏伯伯,画廊这一块才能保持收益。”
苏星野想说话,但他知道,顾少城说话,谁也不能打断。他今天已经触及他的底线一次,再有一次,恐怕自己就死无全尸。
顾一白点头,也不说话。
“所以,我打算把画廊交给你苏伯伯运营。”顾少城的语气里没有商量和讨论的意思。
“爸爸,您决定就好。”顾一白低下头。
“别……”苏星野坐不住了,“少城,我这人你知道,我只想挣点儿钱,不想摊你画廊那一档子事儿。有空我多画几幅画,什么都有了。”
顾少城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顾一白说,“那就把画廊我名下的股份转给你苏伯伯。”
“好。”顾一白点头,“我明天就通知律师办。”
“你这是……”苏星野要站起来。
顾少城按住他的小臂,“星野,这些年画廊欠你的,我心里明白,股份你放心收下吧。”
苦口婆心地,大度宽怀地,让苏星野说不出话了。
他想起今天来的目的,又说道,“要我收下可以,那你把新闻撤了。”
顾少城不愧是顾少城,这一出,真是精彩。
顾一白立时懂了,没有说话,没有表情,甚至看起来并不若有所思。
“好。”顾少城答应,“今晚就办。”
苏星野和顾一白一起出来,门一关,留顾少城一个人在台灯下的影子,浓郁又深沉。
走到门口,下起了小雨。苏星野转头看了看顾一白,摸出车钥匙,“开车没?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顾一白没有看他,停在屋檐下,“我们俩,不要走太近的好。”
苏星野愣了愣,这小子心思原来这么深。
“你放心,我对你们家家业没有任何兴趣。”苏星野按动车钥匙解锁,一辆红色保时捷在细雨中闪了闪,“我嘛,没见过什么世面,这辈子只爱钱。”
顾一白不露痕迹地点点头,朗声说道,“那苏伯伯路上小心。”挥了挥手。
苏星野上车,驶过顾一白面前,闪了个灯开走了。
顾少城的司机将车缓缓驶来,顾一白也上车离开。
心惊肉跳的一天。
下午带着同事调研完,回到办公室坐下,点开微博就看到热搜上面苏星野和林晚亦的名字,只是错把“亦”字改成了“意”。
不得不说,他是有过怀疑,苏星野是否对林晚亦有意,看到展览名的第一刻,他就很吃味。
年少成名的苏星野,风流倜傥又富有,想套牢一个小小的女学生,实在是易如反掌。
他与苏星野来往不多,偶尔去向顾少城汇报事情时,会与他一前一后地碰到。画展上,才是第一次聊天,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寒暄。
苏星野与顾少城来往密切,他更不敢表现出对林晚亦一丝一毫的兴趣。但以他对苏星野的观察,他不会是暗恋女学生开不了口的人。只要他想要,他就会不择手段去得到。
这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人,身上共有的特点。他苏星野,也不外如是。
所以看到微博热搜,他隐约觉得这事不简单。
看相关微博的发送时间,事件已经发酵了三个小时以上,苏星野所在的画廊,也就是顾家的画廊,并没有采取任何公关措施,他就隐约猜到了一二。
还来不及多想,就接到顾少城秘书的电话,说是司机来接他去见面。
他坐在回家的车上,面无表情。
这一局,顾少城真是设得妙。
那句“我老了”,不过是格斗比赛前的一个鞠躬,礼节性的问候。
摆了苏星野一道,林晚亦只是顺带的。让苏星野来求他,又给他股份,所谓打一巴掌给一颗糖,要的是给宠物一个教训,长长记性,看清楚谁是主子。
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苏星野就得罪了顾少城。
料定了苏星野会为了林晚亦来求情,便把他顾一白也叫来,明着是当着他的面知会他,股份要转给苏星野,暗着是看他顾一白,对林晚亦是个什么态度。
他能是什么态度?
他只能是假装忘记还有这么个人存在了。
顾一白坐在病床旁,忍不住一直看着林晚亦的脸。
这姑娘,本来考试就很紧张,被玻璃一吓,晕了。
他以为很严重,抱着她跑到医院看急诊,医生处理了伤口,做了检查,告诉他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还告诉他,他有事可以先走,没有大碍。
他还是选择坐在床边等她醒来。
从前他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这一号人物,他很好奇,这个小小的苍白的脸,和她背后的一切。
就这样坐了一下午,在医院纯白的背景里,他看着她墨色的头发,和拧眉熟睡的脸。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就觉得已经陷入了热恋。
所以今后关于她的梦里,都是一片纯白的净。
他没有经验,要怎么主动去认识女孩子,由于紧张,连自己的名字都差点忘了告诉她。
他回国来的这几年,那个下午是他过得最平静而快乐的下午。
直到他回到家,顾少城在报纸背后问道,“听说你今天抱着个女孩子去医院?”
他懊悔不已,老虎永远是老虎,他怎么会忘记了。
“哦,那个啊……今天我打球弄伤别人了,送去医院,结果那个同学没带身份证和学生卡,也联系不上家属,所以我守着了,怕有什么事。”
“嗯。”顾少城抖了抖报纸,发出一声响,声音从报纸背后传来,“林晚亦,我知道了。没大碍就好。”
他拎起包,“嗯,那我先回房了。”
气得……想杀人。
他抓着头发,坐在地毯上。
他的儿童和青少年时期,是在伦敦近郊的一个小镇上度过的。
顾少城早早将他送出国去,保姆司机家庭教师一应具全,没有对他解释过原因。他母亲和他一起去的,他问为什么要离开家乡,母亲只搂着他的头哭,不说话。
小孩子的适应能力强,又有母亲相伴,他过得不算是艰难。只是没有朋友。
好不容易,住在同一个社区的小女孩主动来找他说话,于是两人成了好朋友。常去对方家里做作业,和女孩家里的雪橇犬玩耍,一个四年级的小男孩,过得多么快乐。
有一天他放学和女孩出去玩,贪玩回家晚了,也没有手机能给家里去个电话。恰逢当天顾少城来英国看他们,在家中枯坐了几小时。母亲派人去女孩家里寻,也没有寻到,女孩父母倒不担心,说应该很快就回来。
他回到家,顾少城没有责备他贪玩,只是脸色不好看。
第二天,女孩家搬家了,雪橇犬留在了院子里,已是一具尸体,带着血迹,应该是被活活打死。
他还记得女孩的名字叫Rachel,雪橇犬叫winston。
他靠着沙发,仰起头,回忆汹涌而来,席卷着恨意。
三年前他就明白,在顾少城的狩猎里,从无放过这一说,只要还存在,就是威胁。
这也是为什么,林晚亦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刻了三年,而他们之间,却仍是陌生人。
他想得到她,他必须得到她,哪怕付出再多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