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亦白》泥小爷

3、你的名字

　　“诶？别想太多，顾一白要是真看了你换衣服，那一定也是不小心的。”隐约传来一个女声，“他要想看女孩儿换衣服看谁不好，非看你？”
　　顾一白听罢，嘴角弯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起身往展厅正门走去。
　　这边，善池为林晚亦整理着衬衫领口，把纽扣解开到第二个，“笨蛋，哪有人扣到最上面一颗的。”
　　林晚亦吐了吐舌头，“知道啦善妈妈。”

　　两人整理好形象，出得展厅来，正看见苏星野手拿着一杯咖啡，与顾一白站在那幅《荒原》下说话。
　　咦，他与苏星野竟然相识？她在心里悄悄惊讶。
　　顾一白双手抱胸，微低着头，像在听苏星野说话，一幅懒洋洋的姿态。
　　也是一身定制西装，带暗纹的布料，合身又挺拔，长手长腿，整个人舒展又好看。不时转头对苏星野说话，目光相对，灼人的眼。
　　与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因为离得远，林晚亦才能肆无忌惮地悄悄打量他，如痴如醉地。
　　身旁的善池戳了戳她的腰，“口水收一收，开工啦。”
　　两人走到展厅门口，开始为陆续进场的观众分发展览说明折页。
　　善池穿着一身朱红色绵绸连衣裙，涂了同色口红，黑发如瀑，与林晚亦两人站在门口，自成一道惹人瞩目的风景。

　　看了看表，差一刻8点。善池对她使了个眼色，原来是媒体到了，支她去接待。
　　她迎上前去，客客气气地将记者和摄像请进来。
　　这边，善池领着苏星野正走出来，与媒体热情地握手问好。
　　她与善池，几乎就是苏星野的左膀右臂，虽然少得他一句夸奖，但旁人都讲，苏星野最喜欢的就是她们俩。
　　林晚亦没想过那么多，只觉得虽然苏星野毒舌又严苛，但给过自己许多指导，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进步。自然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尚在他门下，就认真做好他交代的事。
　　忙着端茶递水，将媒体与苏星野安顿在了采访区。采访开始，她才松了一口气。
　　善池见她一脸倦意，支她去休息。
　　展厅里一切如常，她扫了一眼三三两两的观展人群，不见顾一白。心下有一些失落，也不再推辞，悄悄去休息室坐下。

　　展览的说明折页是林晚亦设计的。
　　广告公司印刷后，她这才有时间仔细看看。
　　像苏星野这种走纯艺术路线的画家，多少是看不上设计工作的。但交给广告公司设计，他更看不上，于是常常都由林晚亦或者善池操刀。
　　折页封面是苏星野的旧作，一幅《untitled无题》，不同层次的灰和黑，渐染过整个画面。一个饱蘸笔墨的“意”字居右下角，是此次展览的主题——《意》。最后一个点爆破开来，颇具力量感。
　　她伸出食指，轻轻在那个点上摩挲着。休息室灯光暗淡，她终于能松开紧绷的神经，觉得浑身都软软的。
　　“意。”身旁传来一个声音，熟悉又陌生。
　　“嗯？”她不经意地转头去，一张近在迟尺的脸，是顾一白。她眼睛一亮。
　　又想起方才两人的“偶遇”，不禁尴尬，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意］，是你的名字吗？”顾一白倒是神色自若地在她身边坐下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手上的折页。
　　善池说得对，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吧。他这问心无愧的样子，一定不会是故意偷看她的。
　　她扬起折页，笑了，“这个吗？不是啦。”随着摇头的动作，下巴轻轻地扬起来。
　　小小的下巴，在安静而昏暗的休息室里，泛起模糊的白光。
　　他看着她的脸，随着笑意，整室的空气都骤然流动起来。
　　目光往下，衬衣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漂亮的锁骨，在光里是明明暗暗的波折。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景。

　　她在画室窗边画画，皱着眉，长长的睫毛在鼻梁投下阴影，留下一个惊心动魄的侧面。
　　他路过，不经意转头，便看到她的侧脸。在午后的光里，泛着毛毛的金边，像一只可爱的小动物。
　　他承认，若不是她生得美，日常淡漠如他，是决计不会多看一眼的。
　　可是那天，他忍不住停下来，想看她为何紧皱眉头。
　　他隔窗望了她近一分钟，她都没有觉察出窗外站着人，依然专注着手上的动作。目光专注得仿佛世界只有静物和手上的画布。
　　李浩宇本来同他聊着刚才的比赛，走了十多米远也没听见回音，停下来见身边没了人。回转身来，看到他站在窗边愣神，叫也不应。
　　于是手中的球随意一掷，直直地拍上他面前的窗。
　　顾一白一惊，只看到面前的窗玻璃慢慢碎裂，向里面的女孩倒去，女孩却依旧无动于衷。
　　本能地，他向画室里跑去，丢下一句，“靠，你他妈伤到人了！”

　　“我的名字，不是这个字。”她的声音甜甜的，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打断了他的回忆。
　　“哦？”他回过神，垂下眼眸，假意不知她的名字，“那你的名字，是哪个字？”
　　“林晚亦。”
　　她太害羞，声音又低了几分。
　　三年，她悄悄喜欢他三年了，两人交集却浅浅淡淡，始终没有机会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林晚意。这个［意］吗？”他手指修长，指上她手中的折页，不偏不倚，落在那个“意”字上，是她刚才摩挲过的地方。
　　“嗯……”她摇摇头，“不是的。”
　　两人坐在同一条长椅上，声音在空荡的空间里盘旋，落回他耳朵里时，小得像她在耳边的低语。
　　他听着她无意识发出的声音，花了非常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把她按在怀里亲吻的冲动。另一只手藏在身侧，攥紧了拳头。
　　“那是哪个［意］？”他的声线低下来，是天然的撩拨。
　　玩味地欣赏她的神情，希望能从她脸上发现她对他的勾引，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嗯……”她陷入思索，嘴巴习惯性地微微嘟起来，眼神在空荡的休息室找寻。他就坐在她身边，还计较她的名字，她太紧张了，脑中一片空白。
　　空间越开阔，她在身边的存在感便越强。
　　他觉得自己快要失控了，“到底是哪个字？”
　　他失去了耐性，眸色更深，声音暗哑了几分。
　　她似乎是被忽然冷下来的声线惊到，看见他落在她手边的手。于是壮起胆拉过来，左手垫在他的手背下，展开他的手心，用食指，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天……他要疯了，手心的触感直达心底，痒，麻，入骨。
　　看着她低垂的眼眸，她的侧面没有显示出任何的意义。
　　林晚亦，这么会撩，你真是太棒了……
　　忍不住将身体向她靠近，再靠近了些。
　　弓着背，不着痕迹地贴近她的半边后背，闻到她的味道。
　　很好……这个勾引已经很明显了。他弯了嘴角，几乎就要伸出手去揽过她的腰。
　　这个浑然不知的傻姑娘，整个人几乎是坐在了她心心念念的顾一白的怀里。
　　一笔一划地写完，还抬起头，把他的手捧到面前让他看，“是这个［亦］，你现在知道了吗？”
　　她浑然不觉他的躁动，只抬头专心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听不进她在说什么，只感觉到自己心跳如雷。
　　她的眼睛如此清亮，他觉得自己又被这种浑然不觉的干净，狠狠地煽了一耳光。

　　老子当然知道是哪个［亦］，老子他妈的连做梦都知道是哪个［亦］！

　　他忽然非常烦躁，从她手中抽出手来，立时站起来，“知道了。”
　　转身离开，颀长的背影在地上拖出一个更长的影子，激起浅浅的灰尘在光里飞舞。
　　林晚亦坐在原地，呆住了。
　　是……惹他生气了吗？她有些气馁，果然男神是只能远观的啊，如果靠太近，他就会生气吧。
　　这样想着，她释然地悄悄笑了，没关系，反正我远远地偷偷喜欢他，他又不知道。
　　垂下眼眸，睫毛在眼窝投下甜蜜的阴影。

　　善池来休息室找林晚亦的时候，正碰上顾一白脸色难看地离场。
　　顾一白没有觉察到她探寻的目光，长腿开迈，快步走出展厅。
　　善池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起，却来不及多问，拉着林晚亦就往门口走去。
　　原来是采访结束，苏星野让两人送媒体朋友走。
　　“林晚亦。”苏星野向记者介绍她，“我徒弟，今年的采访都联系她。”
　　女记者上道地一个微笑，“和今年展览主题同名哦。”
　　林晚亦连忙解释不是同一个字，两者完全没有联系，边恭敬地接过名片，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递回去，连声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名片。
　　女记者看了看她的名字，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今年几幅画都是你的，很不错哦。”说着转向苏星野，一眨眼，“得意门生哦。”
　　看得出两人工作之外，也很熟了。
　　苏星野一脸恹恹的，“还行吧，进步空间还很大。还有善池，策展联系她。”
　　与林晚亦相比，善池是一个更明艳的存在，像从画中走出，整个人自信又明亮。
　　她美，也知道自己美，于是气质里，便多了一分对美的不在意，却又有一分骄矜。

　　“苏星野这老家伙，人是苛刻了点，”善池与林晚亦走在回家的路上，“但也确实挺厚道。”
　　“哦？”林晚亦不解，转头看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唉……”善池忍不住摇头，“跟你也是鸡同鸭讲。今晚要不回宿舍住？”
　　“也好。”林晚亦思索片刻，初秋的夜晚有丝丝凉意，想快快钻进被窝里，“那你给我讲讲苏星野怎么厚道啦！”说着狡黠地笑起来。
　　善池叉了叉腰，“你个傻逼，说了你也不明白。”
　　“讨厌……”
　　两人嘻嘻哈哈，路两旁的梧桐叶悄无声息地落下。
　　那个被点名的苏星野，坐在自己高级公寓的落地窗边，莫名打了个喷嚏，裹紧睡袍，喝了一口威士忌，发出一条信息：你今天怎么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