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名惠寅

3、第三章

　　铃响瞬间裘鸿一个箭步冲过去接起，淡色瞳孔亮度惊人。
　　对方报出地址，立即将听筒一扔。
　　“顺兴赌场，华格臬路那边，距离有点远，希望挡手有点用多拖些时间。”
　　裘鸿急匆匆跑出去，在外等候的手下连忙替他打开后座车门，管家来不及去拿西装外套，只得抓件挂在玄关的长风衣塞给裘鸿。
　　车子打火转向冲上长街，后面五辆汽车坐满黑衣人紧紧跟住。
　　裘鸿一路催促，车子抵达华格臬路夜色深沉，顺兴开在绿地公园附近，与富胜相似，对外都是俱乐部，规模其实不大，巧妙在建造时特意垒起台阶，四根罗马柱托起宽敞的门廊棚顶。
　　风衣随意往肩膀一披，裘鸿三步并两步蹿上台阶，长长的衣摆四散飘扬。
　　他看见有人自上面慢慢走下来。
　　逆光模糊了面孔，个头很高，轮廓边缘闪动一抹幽蓝微芒，裘鸿在半明半暗的台阶上与这人打个照面，对方雕塑般突出的眉骨和高挺鼻梁穿透黑暗。
　　两人错肩而过。
　　十几名黑衣人追着裘鸿往上面跑。
　　一个男孩拎只皮箱影子般无声无息紧随向下。
　　裘鸿鬼使神差扭头回望，高个子男人亦停步半转身。
　　昏黄灯光柔软的铺洒，照亮裘鸿精致脸庞和那双淡色瞳孔，视线落到男人尚未隐没于黑暗的半张脸，剑眉入鬓，目光冷冽。
　　心头突突直跳，裘鸿奔到台阶最上层，再回首，水泥台阶空荡荡的，连片落叶都没有。
　　放缓步子往顺兴赌场里面走，玻璃门里的侍应生见到他急忙开门，一行人涌进去，待在大厅的赌客里有不少认得裘鸿，看他来了彼此间兴奋的窃窃私语。
　　更有相熟的赌客凑近手搭裘鸿肩膀，嘻嘻笑道：“鸿少爷是来帮忙镇场子的？可惜，人刚走。”
　　“真不巧。”
　　裘鸿掏出烟盒让了一根，自己叼一根点燃：“什么来路？”
　　“他说自己姓白，赌术相当高明，顺兴的挡手和广源的挡手二对一都输得很难看。”
　　赌客压低声量继续：“广源那个孟九杀气腾腾的，我看姓白这小子要完，你干脆歇几天，要是在他动手前你赢了姓白那小子，怕是要触霉头。”
　　“又关我什么事？”裘鸿莫名其妙傻乐。
　　赌客扳住他肩膀用力晃悠：“我的鸿少爷，谁不知道孟九有钱就去丽都巴巴捧雪中梅的场，他早就恨死你呦。”
　　“英华？”裘鸿喷笑，暗道自己求婚被拒哪里还能碍旁人的路，况且孟九虽然得到江肇铭的欢心，入行年资尚浅，势力财力都算不得丰厚，拜在梅英华裙下的豪客众多，怎么也轮不到孟九。
　　闲聊几句，裘鸿瞧顺兴和广源的两个挡手迟迟不出现，心知不是在指责对方没用就是在密谋害命。
　　他索性不去理会，往家里拨电话，线路对面的管家贵叔简单扼要汇报几句，裘鸿面露喜色，挂断让侍应生领班过来，交代句先走，转身带人离开。
　　打发众多黑衣人回富胜赌场领辛苦钱，裘鸿只留司机和自己常用的车，瘫在后座吩咐去丽都。
　　丽都位于麦特赫斯脱路，拥有上海滩唯一的弹簧地板舞池、号称沪上第一的乐队，并配备餐厅、花园和游泳池。
　　裘鸿直接找管理舞小姐的大班，告诉她要包梅英华的舞票去吃夜宵。
　　“旁人呢，买我们雪中梅多少舞票也得等，但鸿少爷自然不是旁人，您在餐厅稍候，她很快就到。”
　　大班娇笑着推他去外面花园。
　　入夜沁凉，花园露天餐厅尚未开放，园子里到处是一簇簇雪团似的白花吐露芬芳。
　　裘鸿站在矮树丛前，细瞧这些犹如皎洁月光凝出的花团，身后和斜对面同时响起高跟鞋叩击青石板的脆响。
　　“幽兰香风远，蕙草留芳根。这些兰花是名种独占春，今年开得这样迟，原来是等着鸿少爷来欣赏。”
　　梅英华走到裘鸿身边并肩赏花，裘鸿略感意外：“兰花你也懂？”
　　掩唇轻笑，梅英华瞟着树丛缝隙间浮动的鲜红洋装裙摆，故意扬高声量：“常识都不懂，哪儿有脸在丽都混下去，一头碰死算了。”
　　树丛后传来枝叶折断声，紧接着能听到高跟鞋狠踩地面咚咚咚的跑远。
　　裘鸿直摇头，笑道这肯定是新来的，否则丽都上上下下谁不要命敢招惹雪中梅。
　　梅英华挽住他手臂往餐厅去，她今夜穿着银白湖绸旗袍，颈间挂串滚圆的珍珠项链，右鬓拢一柄镶满碎钻的月牙插梳，素净典雅的打扮。
　　“刚从仙乐斯挖来的头牌，不压一压倒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呢。”
　　夜宵梅英华做主叫了鸡汤银芽面，她单手托腮，笑意盈盈睨着裘鸿：“等她气焰消得差不多，我也就有机会功成身退，安安心心去跟你做生意。”
　　“等你的好消息。”
　　裘鸿举起茶杯致意：“我这边今晚也达到预期目标，罗少爷赊账已近三十万，他老子去世不久，留下间绵纱厂，我打算低价盘过来，平账之后大概还需要八十万。”
　　听到八十万梅英华眉梢微挑，心里快速计算。
　　“我们两个名下房产和股票全卖掉加起来勉强能凑够四十万。”
　　她见裘鸿咬住茶杯边缘眉目低垂的笑，心思转得极快：“你打算让水鱼出这笔钱？哪个这么有钱还乐意被你宰？”
　　裘鸿还是笑，像是将肥美鱼肉举得高高的来逗猫。
　　恨得梅英华在桌子下踢他：“有话讲不痛快，做什么来找我，嫌钱多么？”
　　这时鸡汤银芽面上来，裘鸿搅搅汤汁。
　　“本来想明天到你家仔细商量一下，今晚我到顺兴去救场，可惜去晚了没赶上热闹，懒得再折腾，索性躲这边来，谁家场子倒霉都不关我事。”
　　他卷起一撮面，用汤勺兜住往嘴里送。
　　梅英华妙目闪亮，追问道：“你要去对付那个突然冒出来接连赢赌场钱的人？最近我的客人也总是提到他，听说赌术精湛，卖相灵光，喂，你不要去什么顺兴和他对赌，输赢都没好处，不如约在丽都分胜负，保证给你们搞得风风光光，想进来看就得买票子。”
　　回想起台阶上惊鸿一瞥，赌术究竟如何不好定论，卖相灵光倒是真的。
　　“买票子？你怎么不让人花钱包我俩出街呢。”
　　裘鸿正同她玩笑，丽都大班急匆匆跑进餐厅直奔他们这桌，汗水混了脂粉黏在脸上，油光光的白。
　　她拍打高耸胸脯急喘着尖叫。
　　“哎呦我的鸿少爷！您快回富胜吧，那边来电话说有人砸场赢走四万块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