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陌头杨柳色》铜雀OvO

4、04

　　婉儿不善待我，我从未计较过。我既非人类，又何必掺和进去。这些人类的勾心斗角，我压根就没有半点儿兴趣，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但是，当苑夫人提出让我照顾苑尚时，我却答应了，至今思来也不知为何，也许，只是一时脑袋发热想找点事做做吧。
　　我一般都待在府里，很少出门，我一天中见面最多的，竟然只是个孩子，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那孩子，总爱唤我“柳娆姐姐”。但他却不知，以我的年龄，他唤奶奶都年轻了。
　　不过，在苑府里，和我最亲近的人，除了苑夫人外，便是他了。

　　“柳娆姐姐！”听见这熟悉的童音，我便放下书卷，一个深蓝色长衫的男童朝我跌跌撞撞地奔过来，手里兴冲冲地举着一枝开满金橙色花朵的金鱼草，笑靥如花，染得周围的阳光都变得柔和了。我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苑尚，你又去哪里了？”
　　我望了望那枝金鱼草，从来没见过呢，不知道这小小的人儿是从哪里弄来的。
　　苑尚红扑扑的脸上溢满了兴奋：“从后山呢！有好多好多这样的花，都是娘亲种的！”说完，他骄傲地一挺胸脯，伸出稚嫩的小手，那枝金鱼草，安静地躺在他手心里。
　　我有点惊讶，也有点受宠若惊：“送我的？”来苑府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呢。这个人类小孩，倒还真是大方。
　　苑尚睁大他那灿若星辰的乌黑色深瞳，灿然的光华在他眸中流光溢彩，纯净无暇得就像雨过天晴后的苍蓝色长天。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踮起脚尖，有点艰难地把那枝花塞进我手里：“姐姐，给，花。”
　　我顿觉心头一暖。我也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头顶：“为什么……送我这个？”
　　苑尚低下头，双手食指的指尖在胸前有点局促地进行着一次次的对碰：“前几天，婉儿姐姐好像惹柳娆姐姐不高兴了，尚儿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我就去了后山，摘了这株花，希望柳娆姐姐能高兴一点……”声音到最后，低得几乎听不见了。但这四周太过于静谧，这小人儿的一字一句，都落入了我的耳中。
　　我先是一愣，后是一暖，再是一笑。
　　可笑吧？在这偌大的苑府里，对我最好、最真心的，果真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他岂知，真正的烦闷忧愁，怎是一株花就能轻易解决的？
　　心里虽这么想着，我却是含笑接下了那枝花，“谢了。”
　　下一秒，只见苑尚倏然再次睁大了眼睛，清澈见底的瞳孔里溢满了浓浓的惊奇，不，应该说是惊喜：“哇！柳娆姐姐你竟然笑了耶！你平时都冷冰冰的，尚儿还以为你不会笑呢！”
　　是么？也许是这几百年来的孤寂和被其他人忽视的冷漠，我的心，早就封上了一层冰霜，无人可融化。因而，我整个人都更加冰冷了，不懂得笑，甚至，不愿意去笑。
　　在这世上，既然没有人愿意了解你，你又为什么要笑呢？笑，又一定必须是真心的吗？
　　我们所见到的笑，都是真心的笑容吗？
　　而我所擅长做的，只不过是把笑隐藏起来，用冰冷的外表去面对同样冰冷的世界，一直荒芜到地老天荒，到对方都甘愿认输，到双双都败倒在时间的脚下。

　　“其实，柳娆姐姐，你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苑尚摇着小脑袋，左右打量我。
　　好看吗？我很少照镜子，从来不知道身为妖的我究竟长什么样，也没兴趣知道。但我自小便隐隐觉得，既然府里的仆人侍女都不愿意搭理我，那我长得必定不那么好看，甚至可能有点丑。但是直到今天，这个孩子告诉我，他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我，很好看。
　　我看了一眼苑尚，嘴角扯起一抹笑：“是吗？你这不会，也只是为了哄我开心吧？”
　　苑尚立刻大力摇头：“才不呢！娘亲说过，尚儿不能撒谎的，撒谎了娘亲就不喜欢尚儿了！所以，方才尚儿说的都是事实！”他的脸再次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解着。
　　我在心里淡淡一笑，刚欲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却看见婉儿走过来了。她一见着苑尚，就急匆匆地走过来：“小少爷，你跑去哪儿啦？夫人找你好些时辰了！”
　　苑尚憨憨一笑：“我没去哪，我就是去后山给柳娆姐姐摘了株花。”
　　“柳娆？”婉儿看我一眼，脸色晦暗不明，没有厌恶，也没有欢喜，和我一样，只有淡淡的平静与冷漠：“哦。既然小少爷已经回来了，那便早些进屋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呢。”说完，她便不由分说，带苑尚进了屋。
　　我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在他们走后，我轻轻从石桌上拈起那枝金鱼草，放至鼻尖一闻，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萦绕了整个鼻尖，染出了后山上成片花海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