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李布林

4、回家

　　齐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脸颊处还有与水泥路面接触的感觉。他睁开眼，朦胧的视野中有一片亚麻色。女孩正弯曲双腿靠墙坐着，头垂在胸前，披下的头发遮住了脸庞。
　　齐天站起身，觉得全身的关节都在响，脑袋昏沉沉的，全身都肿了起来，好像还在发烧。
　　他踉踉跄跄走近少女，抓住她的肩膀，边唤边摇了摇，女孩的脑袋前后晃了晃。当脑袋不再晃动的时，女孩睁开了眼睛。她左鼻孔流过血，但看起来伤得不太重。
　　齐天松了一口气。“不要紧吧？”一开口，他嘴里立刻充满了血腥味。
　　女孩望着齐天，眨了几下眼睛。看她的表情，像是还没回过神来。“啊……大圣。”
　　“什么？”
　　“呃……不，齐天你没事吧？”估计她的嘴还张不开，声音小得仅可听清。
　　“亏你还问有没有事，你又何必来多管闲事呢！”
　　一个像是买菜后回家的中年肥胖主妇露出一副很反感的样子看着他们，走了过去。齐天无所谓地看着胖女人快步走开，然后问女孩：“能站起来吗？”
　　“大概可以 。”女孩龇着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
　　齐天点了点头，这才发觉她身上的裙子已经破烂不堪，从膝关节擦破的地方可以看到血淋淋的伤口。
　　“先去一下我家吧。”齐天指了指锈迹斑斑的铁门。
　　女孩看着他，脸上好像出现了短暂的惊喜。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她低下头，拿手指捏着一根钢筋围栏，从上捏到下，再一路捏上来。好像外科医生在确定一根骨骼是否折断。
　　“你不进来？不进来我可就锁门了。”齐天一只手撑着门框。他已经判断这个女孩遇到了麻烦，并且，已经选定了他来帮助她。齐天一边缓缓关门，一边拿余光瞅着女孩。
　　女孩的眼神闪现出光芒，等大门彻底关闭的一瞬间，女孩喊道：
　　“我饿了！”
　　直到本应该是自己晚餐的那碗泡面温度足能入口，女孩儿还在哭，涕泪交加。齐天使劲吸了两口麻辣的香味之后，将碗推到她面前，她才再次拿袖筒抹了抹泪，抓起筷子往嘴里拨拉，边嚼边不住呼着热气，转眼工夫就连汤带水一块儿下肚。
　　还有吗？
　　女孩刚说完就自己摇了摇头。刚才齐天拿泡面的时候她就看到了，纸箱里就只剩下这最后一袋。不等齐天开口，她就拿起碗和筷子到厨房洗了。接着到卫生间洗了把脸。
　　齐天实在看不下去她破布娃娃般可怜兮兮的样子，提议她洗个澡，换下衣服。
　　这时候，女孩已经拧开水龙头洗起了脸。听到齐天的话，关上水，抬起头，对齐天说：“希望你不要笑我啊，我哭，是因为我太感动了，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有人为我做饭是什么味道了。”
　　齐天点了点头，女孩松了口气的样子：“洗澡是可以，但是你家没有我能穿的衣服吧。”
　　女孩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和刚才“感动”的时候的表情格格不入。
　　“你怎么就知道？”
　　“好脏。”
　　“少罗嗦！看不惯就别进来。”
　　“就是因为大圣没有女朋友，所以家里才这么乱的 。”
　　齐天蓦地脸红了。没错，十八岁的他却早早地辍学了，要么为了明天的面包而辛苦赚钱，要么守着这鬼屋一样的小破楼饥一顿饱一顿，谁会真的看上他呢？
　　他是个单身男人，应该说单身少年更合适。
　　“你叫什么名字？”
　　“安妮可。你知道的，合约书上我签了字的。”女孩伶牙俐齿。
　　齐天也觉得自己是没话找话。“安妮可，你几岁了？”
　　“十八岁。”安妮可张口即来。齐天一边点着头，一边退到卧室翻出一套灰色家居服。十八岁，鬼才信咧。可是齐天懒得思考，也懒得争辩什么。
　　安妮可默默接过衣服进了浴室，并且关上门，反锁上。
　　齐天心想，小屁孩儿。
　　在水不响的时候，齐天问她父母的手机号，家在哪里，等等，无一例外，安妮可都大声吆喝：“我出去再跟你说！”
　　但安妮可并不想告诉他，等她穿着那套显得过于宽大的灰格衣服缩进沙发里，她就不再这样说了。安妮可说她不想回家，当然不能告诉他父母的联系电话。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对面墙上挂着的电视机。齐天让她明白他不可能收留她太长的时间，他很忙这会儿还要去酒吧端盘子呢。
　　安妮可像是没听见一样欠身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开了电视：“你尽管去忙就好了，我又不捣乱，嘿，你家的电视机联网了吗？”
　　“什么？联网？”齐天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别怕，我就在你家小住几天，最长也不超过一周，行不行？我不白吃白住，最后，我要让我老爸给你结账。他会把你该得的钱给你的，我爸爸有的是钱。”安妮可边说边捡起地上齐天擦脚用过的旧毛巾卖力摆弄着湿漉漉的头发。
　　“哦……你爸爸那么有钱，为什么不给你奶奶治病？”齐天想当然地问。
　　“嘁。我不这么说，你能帮我把钱要回来吗？”女孩估计也闻到了旧毛巾上奇怪的味道了，皱了皱眉头：“你快上班去吧，我爸会付你双倍的用餐费住宿费，但可不会付你误工费。”
　　“嗯——”
　　齐天长长地清了下嗓子。其实，齐天遇到了难题，近二十年的人世经验，不足以让他游刃有余地应付这样的局面。这丫头的所作所为与她的年纪很不相称，有一种，一种……怪异，对，怪异。
　　齐天想起了这个词时看了安妮可一眼，安妮可正无聊地将电视关上了放回了遥控器。嘴里咕咕哝哝地抱怨着什么。
　　齐天挨着小小的安妮可，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伸出了双手，刚打了个手势，就被安妮可制止了。
　　“你别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一定说这样做不对，你不要多说了，这么说吧，这十来天，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跳楼。看见没，我从你家楼顶上跳下去！你想想吧，我要是就这么跳下去，一定摔得头破血流，你就等着每天夜里我血头血脸地趴在你家窗玻璃上看你睡觉吧——”
　　齐天双手僵立在脸前，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在沙发上远离了女孩一大截。但立即意识到这样被这个熊孩子吓到该显得多么可笑，他索性顺势往后靠，装模作样地倚上了沙发的靠背。
　　安妮可看了他一眼，耷拉下眼皮，一脸得意和不屑。
　　“你信不信，我打110？”
　　憋了大半天，齐天自以为能憋出来一句有分量的话。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一天打两次报警电话，难道自己是傻瓜吗还相信警察？如果警察可靠的话，自己也不至于白白挨打了。一想到挨了打，身上的伤口就嗷嗷的疼。
　　齐天感觉自己有点失格。他遇到了挑战，但他正在努力让自己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尝试把刚才的话题转向一个玩笑来试图挽回他的自尊。安妮可冲他摆了个鬼脸，尖声尖气地说：“嘁，110，你还是直接打120吧，不过，110、120、119这三个号码是联动的，你拨哪个都差不了多少。噢，还是有点儿差距的，那你直接拨120好了，不过，不等他们过来，我早就跳下去了，唰——咚！不信，你拨拨试试，你试试啊！”
　　安妮可站起来，光着脚就往楼梯方向走。
　　齐天不确定世上有没有人会蠢到从二楼跳下去自杀，但威胁人的成效还是显而易见的。安妮可听到他嘴里禁不住发出“唉——”声之后，胜利地笑了。
　　说实话，安妮可真够古灵精怪的，眼睛大而水灵，刚洗过的头发发梢滴着水珠，十分诱人。
　　可惜自己不是正牌经纪人，否则保不定真的会和她签约啊。
　　齐天发愣的神情马上就被安妮可看在了眼里。她爬上沙发，凑近了齐天，伸出手摇晃着他的胳膊：
　　“假的，假的～大圣，刚才我是和你开玩笑呢。我就是看你人好，心好，长得也漂亮，就想和你多住几天而已，仅此而已。你放心吧，我不白住，除了我爸付给你费用之外，我还会帮你做家务。我会洗碗，会洗衣服，还会——”
　　安妮可说着看了看四周：“还会打扫房间，我就帮你收拾屋子吧。我能收拾得又快又干净呢。”
　　齐天看了看胳膊上的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洗过澡后，手指修长而干净，皮肤也很细滑——但是，他还是没办法把她留在家里。原因呢，很简单，因为自己都吃不饱饭啦，何苦害了人家单纯少女！
　　安妮可巴巴地望着他脸的神情让齐天想如果说出一些心照不宣的借口，一定会伤了这个丫头的心。尽管看起来，她的心也不是那么好伤的。
　　就在齐天左右为难的时候，安妮可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把我绑起来，我可以出门和你一起去买绳子，还可以用生胶带贴上我的嘴，”安妮可说得委屈而小心翼翼，“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她把我当什么人了……变态吗……
　　齐天望着她乞求的眼神，实在有点于心不忍就这样把她赶出去，“你误会了……”齐天咬起嘴唇环视着客厅，陷入困境。
　　“如果这样也不行，那我只好告辞……”
　　“好吧好吧。拜托不要再用这种小狗表情来杀死我了……”齐天缴械投降。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只要今天还有口饭吃，管它明天大浪滔天呢。
　　匆忙冲了个凉，换上最严实的休闲西装遮住伤痕，齐天走出家门。当他走了两步，不由自主地想回头看看，甚至已经转动起脖子了，但并没有转过去。他下意识地想，这个时候，安妮可不应该还在看着他吧？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也是梗着脖子这么做的，但他还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
　　一个探出藤叶的小小身影，此刻正吃力地挂在窗台上，在与齐天的视线交汇之后，安妮可拼命地挥动双手，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中秋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