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李布林

14、住院

　　七月三十一日。
　　日子还在过，但是刘理子却大不常去酒吧了。一是家里的医药生意忙不过来，自己的外贸公司一直处于托管状态，二是老爷子的身体总也不大见好，将刘理子牢牢禁锢在公司、家里、医院三点一线，想去酒吧看一看什么人，几乎不大可能。
　　她有点心力交瘁，心灰意冷。坐在老爷子的病床前，看着他那点霸气劲儿都没了，说：“理子，我以为这辈子能看见你能嫁人，我抱外孙呢，就是找个上门女婿也好哇。”
　　刘理子说：“您放心吧。”
　　“我这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了。”说着，老爷子格外虚弱地半闭着眼睛。
　　“老爷子，我明天就能办喜事儿。”
　　老头儿说：“你一点正经都没有，都这时候了你还……”
　　“真的，不就上门女婿吗，明儿我就领来一个给您看。”
　　“好，明天把他领过来。”老头儿当真说。
　　这个时候，笑面虎打了电话过来，说：“刘小姐，那个临时工要走了，您不来看看？”
　　刘理子骂道：“你有毛病吧？走个员工你也找我？”
　　他说：“您好久没来酒吧了，以前齐天在的时候不是老来吗？现在一切都没变，您怎么都不来了呢？”
　　“啊？齐天？他要走？”
　　刘理子开着车，向那个酒吧飞奔而去，刘理子明白，那是将两人维系起来唯一的地方……
　　齐天就站在笑脸人的身后，知道他是在给刘理子打电话。他真的没必要这样，辞职这事儿，跟她无关，再说，刘理子都好久不来了，笑脸人能甩给自己的脸色都甩过了，惹不起，躲得起还不行吗？
　　笑脸人说：“你不是真要走吧？”
　　“对啊，我打算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齐天数着手里结下的薪水。
　　“什么事会比温饱要紧呢。她就快来了，你跟她好好聊聊，冰释前嫌了，你的提成不自然跟着就上去了。”
　　齐天撇嘴一笑，“拜拜了您呐！”走出酒吧，却不知要去哪里了。
　　刘理子疯狂地开到酒吧，笑面虎一脸遗憾地看着她，“你来晚了一步。”
　　“我靠！他无依无靠的，就指望这点儿薪水了！走了喝西北风啊！”
　　笑脸人说：“就是您老也不来，他不得已才走人的。我看他有时候看着门，一发呆就能愣半天，客人怎么喊他都不应，唉，我这也是不得已……”
　　“我……”刘理子愣了一下，无力争辩。
　　齐天会去哪儿，刘理子一点都不着急，因为除了那小破楼，他无处可去。果然，齐天走在半道上，就被她和她本人一样亮眼的法拉利堵在了巷口。
　　他表情无辜地抬了抬头，刘理子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的是菜谱。
　　“齐天……”她叫他，声音温柔的让她自己都直恶心。
　　“你……”齐天的“你”还没说完，就被刘理子一个拥抱撞在了墙上。
　　“我努力过了，我爸同意我找上门女婿了……”
　　“你先松开我行吗？我呼吸困难。”他说。
　　刘理子慢慢松开了胳膊。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刘理子在他瘦削的脸上扫来扫去，最后，眼光落在有些无助的薄薄嘴唇上。她凑过去，他往后一躲。她继续跟进，手像钳子似的捏着他的胳膊，他躲闪的余地越来越少。就在她的嘴唇马上碰上他的嘴唇的时候，他突然说：“别过来。我发烧了。”
　　“什么？”她的手按上了他的额头，果然烫手，“你什么时候发的烧？”
　　“昨天。”
　　“你怎么不请假？”
　　“主管不让请。”刘理子愣了一阵。要说这世上，厉害的不是看着厉害的那种，厉害的始终是笑面虎。
　　“那你怎么不早说？”
　　“没想到这么严重。”
　　“怎么严重了？”
　　“头晕的厉害。”他说着，就往下倒。
　　“不行！别在这儿睡。”刘理子费力地把他扶上副驾驶座，“你先撑着，我送你去医院。还有，行不行的，你先给个话儿！”
　　“什么行不行？”齐天神智不清地往她身上靠。
　　“我刚说的话啊。”
　　“你别喜欢我……我这人命不好，克人克己……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我宁可满身是伤的人是我……”他跟梦话似的在那里絮絮叨叨的，慢慢没有了声音……
　　前面有俩车挡住了出胡同的路，刘理子肆无忌惮地按着喇叭，视线都不知为什么模糊了！

　　医院，加湿器还在窗前呼呼地工作着，齐天终于躺在病床上。
　　“你弟弟啊？”医生拿着病历本，头也不抬。
　　刘理子没理他。
　　“输点儿液，没多大问题。”
　　她松了口气。
　　“他老献血你知道吗？”
　　“啊？”她吓了一跳。
　　医生撸上他的袖子，她看见他左右胳膊都有大针孔的痕迹，有的深有的浅，有的青有的紫。这齐天不是吸毒了吧？
　　刘理子正研究他的针孔，他就醒了，睁着眼睛，抽了抽鼻子，眼睛没焦点地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点一点流进身体里。
　　“这是怎么回事儿？”正好问他。
　　“我需要钱，”齐天淡淡地说，“我想开一家菜馆。”
　　他竟去卖血！“开菜馆干嘛？我养你啊！”她痛心地大叫。
　　他慢慢低下了头：“我每天都在钻研菜谱，已经自学很多菜的样式了，我打算考个厨师资格证，然后把爸妈住的一楼改造一下……总之，我就是想开一家菜馆。”
　　“开！开！只要你喜欢，咱们就开它一百家！”刘理子冲上去搂住他，而他拼命挣扎。
　　齐天呜呜地说：“刘理子，你干吗？”
　　她说：“废话，看不出来我干嘛吗？”
　　“我知道，你想勒死我。”
　　“笨蛋，想勒死你我直接掐你脖子了。”
　　“这样勒死没有痕迹……”
　　两人打得正热烈的时候，刘理子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刚刚明明是关了房门的，怎么此刻有条缝隙？往后望去，赫然看到老爷子就站在俩人面前。
　　“这就是你找的上门女婿？”老爷子瞅了瞅病恹恹的齐天，又瞅了瞅他脱在地上老旧的运动鞋，终于咳出了一口老血。
　　“爸，爸你怎么了？！”刘理子吓得脸色苍白，连忙爬下床跑了过去。
　　老爷子要扶着拐杖才能勉强站直，他紧紧攥住女儿的手，“走，跟我回家！”
　　临走之前，老爷子深深地看了齐天一眼，仅这一眼，足以让齐天自惭得体无完肤！
　　等刘理子父女俩吵吵闹闹渐远之后，齐天终于耳根清净了一些。他望了望窗外烧红的残云，又是一天啊。距离她离开的日子，已经过去三个月多了。
　　安妮可，你在哪儿呀？你回家了吗？伤好了点儿吗？就算我说赶你走，你怎么就真走了呢？我才刚刚习惯了身边有你，你的离开却再次让我变得不习惯了……你，你到底在哪儿呀？
　　想着想着，齐天居然呼呼睡着了。
　　居然在梦里面接着想她，他梦见了安妮可推开病房的门，手里还捧着一大束水仙花，像个纯洁的小天使，她对着齐天笑眯眯，叫他：“大圣，你想我了吗？”然后，纤纤玉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妈呀，居然是护士小姐。
　　“你别乱动，刚给你换了瓶水，好好睡一觉吧。”护士姐姐面无表情地说。
　　这样算下来，又得多少钱了。齐天看了看格外宽敞的单人病房，冰箱、彩电一应俱全，想着，有钱就是不一样啊，可惜，我消受不起。
　　护士前脚刚走，齐天就伸手把扎在身体里的针头拔了下来，然后，穿过长长的走廊，乘着电梯下了楼。
　　果然，刘理子已经提前付清了医药费。齐天踩着自己那双白色运动鞋，穿过一片假山和喷水池，走出了中心医院。回家的路还没摸索清楚，“咕噜噜噜……”肚子里已经开始打鼓。
　　齐天搔了搔头发，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兰州拉面馆。因为发着低烧，他的脸色很不好。店主是位年长的回族人，看齐天不太舒服，上前给他端上了一杯热茶。
　　“老板，一碗拉面，不要辣。”齐天喝了口茶，又咳嗽了两声，总算能说出话来了。
　　“一碗拉面不要辣！”回族老板点了点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好嘞！”齐天听到厨房后台一个清亮的小女孩声音传了出来。
　　听声音大概还未成年，不过这可不算是童工，很多回民的孩子都会选择这样早早辍学帮衬自家店里，因为是少数民族，只要不给本地人添麻烦，当地zheng府都是开放和包容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齐天转过头去，看着掀开门帘走过来的女孩。女孩头上戴着有点滑稽的无檐小白帽，双手捧着一碗厚重的牛肉拉面，一步步走来。他脑袋“嗡”的一声，然后，什么潮湿苦涩的东西顺着他的腮帮子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