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耶路撒冷》硅谷的颖颖

6、第六章

　　她的眼睛开始寻找约瑟，他在哪里？刚才他说他会在那里等她，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刚才夏鱼在字条里写 “让我幸福” 此时此刻，夏鱼最想让自己分享幸福的人就是约瑟。刚才约瑟紧随在她身旁的体温还在她的身体表面留存，即使刚才冰凉的墙的拥抱也不能将它驱散，她想再次感觉到他，哪怕只一刻也好。
　　夏鱼四下寻找约瑟。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她发现了约瑟。他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比他年轻些，头顶上还带着祈祷用的小纸帽，仿佛刚刚也在墙边做过祈祷。
　　他们在激烈地争执着什么。约瑟伸手想去拉那个男人，男人决然地甩开他，然后转身走了。
　　“约瑟，你在这里。” 夏鱼走过去叫住约瑟。约瑟的眼睛却还停在男人的背影上，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喔，你在这里。我还在找你呢。” 约瑟说。
　　“那人是谁？” 夏鱼问。
　　“唉！算了” 约瑟摇了摇头说： “以后你就知道了。”
　　夏鱼没有追问。她喜欢约瑟用“以后” 这样的字眼——仿佛这意味着他们是有以后的。
　　“达第正在找大家呢。今天晚上还有一个答谢酒会，我们要启程回特拉维夫了。”
　　酒会定在八点半，地点就在开会的那家酒店。
　　夏鱼回到特拉维夫的时候已经快五点钟了。她没有去吃晚餐，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放了点轻松的音乐，泡了个澡。
　　躺在澡盆里，夏鱼彻底地放松了身体，思维却在这个时候变得无比清晰。这三天来发生的一幕一幕像过电影一样在她的眼前闪过。她又想到了那座灰白色的哭墙，她突然感觉，她来到墙的面前仿佛是一种宿命。这次看来本不必要的旅行成就了这种宿命。那认识约瑟呢？是不是也是一种宿命呢？
　　夏鱼将约瑟出现的每一个场景细细品味。他的每一次微笑，每一个欣赏的眼神，然后这样欣赏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发酵成爱慕，和她回望过去的眼神碰撞时，迸发出激情。
　　她能够感觉到约瑟爱她，不需要有任何的恋爱经历，一个最纯真的处女也能看出到他爱她。可是为什么他又在抵抗，在逃避呢？他仿佛也感觉到了这种宿命，可他却在抵抗着它；他仿佛预感到什么事情将会发生，却极力地避免着它的发生。
　　突然，夏鱼从澡盆里坐了起来，她突然记起约瑟打开钱包给她买桔子水的时候，他的钱包里有一张照片。夏鱼当时没有在意，可是现在，她突然想起照片里有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夏鱼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约瑟已经结婚了！难道他已经结婚了？还有两个孩子！夏鱼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她感觉自己无法呼吸。
　　夏鱼啊夏鱼，你真是一个自作多情的混蛋。你太自信了，太张狂了。你以为这个世界上是男人的人就会爱你啊！你连人家是谁都没搞清楚就自顾自地掉进去，你真是蠢得有多余的可以上街去卖了。愚蠢！笨蛋！
　　夏鱼在心里痛骂自己。
　　是的，这是唯一的解释，唯一回答。为什么约瑟在逃避，在抵抗——他结婚了。
　　夏鱼突然想哭，可是她哭不出来。
　　对她，约瑟没有过任何的承诺，连一个不恰当的举动也没有——她觉得自己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
　　夏鱼将头埋进水里，想让这一盆水洗掉她现在的羞耻感。她在水里屏住气，直到感觉自己快要被溺死的时候，才又坐出水面。
　　从浴室到卧房只有几步路之遥，夏鱼却走得有些踉跄。她一下子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当夏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可能是休息了一会的原因，刚才头痛欲裂的感觉减轻了不少，夏鱼决定无论如何要去参加酒会。
　　首先她不想让达第感觉到她不专业，有始无终。其次她也不想让约瑟感觉到她有什么变化。她为什么要做那个“被逃避”掉的一个。她要逼他对她表白，然后骄傲地对他说对不起你结婚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是的，这就是夏鱼的计划。她要在酒会上完美现身，美得让人所有人惊叹，美得让约瑟心痛，让他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她要让他倒在她的裙摆下痛哭，然后她会轻抚他的肩头说一些关于婚姻的责任啊，孩子的未来啊这样不痛不痒安慰的话。
　　双子座的鱼不光是公主，也可以在一瞬间幻化成斗士。她可以亲切、甜美，可是只要一瞬间，她也可以变得很坚定，坚定到残忍。
　　当夏鱼出现在宴会厅门口的时候，她的确美极了。她穿了一件紫罗兰色的连衣裙，长长的裙摆一直垂到脚面。斜肩的设计露出她美丽性感的锁骨，配上卡地亚新款的夸张的大耳环，将她小巧精致的面庞承托得优雅性感，灵气动人。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富丽堂皇。她看见约瑟向她走过来，他穿着黑色的礼服，白色的衬衣，小巧紧致的领结让他看上去像个王子。他停在她的面前，伸出手，轻轻对她说：“我能有荣幸带你进去吗？”夏鱼把手伸给他，他将她的手放在臂弯处，转身引她进场。
　　也许是会议的结束酒会，人们少了些投资啊，金融啊股市的讨论，多了些非正式的聊天。男人们谈论着、炫耀着自己的车和游艇，女人们偶尔插着话，举手投足间炫耀自己手上和身上闪亮硕大的钻石。
　　夏鱼觉得有点无聊。她向阳台走去，想出去透透气。推开阳台的门，一个人已经在那里了。是约瑟。夏鱼想转身逃开，可已经晚了，约瑟已经看见了她。
　　“你想逃开我？” 约瑟在她背后问。
　　“你还不是想要逃开我。” 夏鱼转身对他说。既然逃不掉就勇敢面对吧。她是勇敢的双子座。
　　“你看出来了。” 约瑟有点沮丧。他说：“过来陪陪我好吗？”
　　夏鱼怎么能抵挡这样温柔的请求。她觉得约瑟就像个武林高手，只消轻轻一点就化解掉她所有的防备。
　　她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旁。他们的面前是一大片深蓝的大海。黑色的夜已经和深蓝色的海交融在一起，只能听到大海在幸福地呻吟，翻腾。还有黑夜的风，迎合着拥抱着身下的海，在低沉地吼。
　　“你已经结婚了！” 夏鱼说。
　　“六年了。” 约瑟回答。
　　两人沉默。
　　“你爱她？” 夏鱼问。她恨自己的这个问题，恨到想扇自己耳光。
　　“她是一个美国女人。二十年前我刚刚到美国的时候，一无所有。认识她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在商学院上学的学生，除了高昂的学费贷款之外，一无所有。她不嫌弃我，她帮我付清了所有的贷款。我一毕业就到她爸爸的公司上班，积累了经验和资本，然后开办了自己的公司。” 约瑟说
　　一个老套的故事，一个穷苦的男孩遇到了一个富贵的公主，然后一步登天，从此麻雀变凤凰。
　　风让夏鱼冷到了冰点。她的身体在寒风中战栗，在战栗中她有种莫名的愤怒。
　　“你是爱她的了。她有恩于你，还帮你生了两个孩子，以至于你带着他们的照片天天看。我真是太傻了。” 夏鱼觉得自己被彻底地击败了。还没有等到他的表白，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表现出妒忌。是的，这种无法拥有他的妒忌让她无法呼吸，她转身就逃走。
　　“等一下，” 约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 “什么孩子？我们没有孩子。”
　　“你放开我。你骗我。我看见了，在你的钱包里，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夏鱼挣扎着，她只想立刻逃开，两天后她就要登上回国的飞机，然后她会忘掉约瑟，忘掉以色列，忘掉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她的眼泪就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掉下来。
　　约瑟却笑了，但没有放开她。他伸手取出钱包，打开，取出一张照片，然后问：“你说得是这个？”
　　这次夏鱼看清了。这是一张很老的照片，老得好像仿佛拍摄于一百年前。照片里是一个清瘦的女人，有着一双和约瑟一样安静的蓝眼睛，两个可爱的男孩子轻轻地依偎在她的身旁。
　　“这是我的母亲。这个大点的男孩是我的哥哥。这个是我。” 约瑟指着照片上的三个人一个一个地说。
　　夏鱼冷静下来。借着从宴会厅里传出的灯光，她细细地端详照片上的人。
　　“我总是带着它，是因为这照片上的三个人，如今活在这世上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约瑟说。夏鱼疑惑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哥哥也……” 夏鱼满心的疑问。
　　约瑟点点头，说：“是战死的。赎罪日战争。他比我大十岁。他很勇敢，一直冲在战友们的前面……我妈妈接到他的阵亡通知书，不到一个月就自杀了。”
　　约瑟望着黑色的大海，让黑夜遮掩他悲伤的面孔。
　　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下来，夏鱼哭了。她从后面抱住约瑟，将头轻轻地靠在他宽大的后背上。约瑟的身体在轻轻地颤动，像一只在巨浪中挣扎的船。夏鱼抱紧他，他们就像两只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小鸟，互相安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你讲这么多。这两天，你好像知道了我很多的故事。” 约瑟说。
　　“是啊，还个个都是生死离别，催人泪下呢！你肯定是个骗子。” 夏鱼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是的，我就想骗你。” 约瑟抹了抹她下巴上的泪珠，终于有了揶揄的语气。
　　“明天，我家有一个聚会，在我叔叔家里举行，你能来吗？” 约瑟问。
　　“我去？会不会怪怪的？” 夏鱼问。
　　“怎么会怪。你是我美丽的中国贵宾啊。” 约瑟说：“来吧，好吗？”
　　夏鱼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拒绝约瑟。放在以前，她一定会用外交辞令说：“让我考虑考虑吧。”可是此时她却说不出来。她只能傻傻地点点头。
　　服务员走过来告诉他们，宴会已经结束了。
　　当他们走出阳台的时候，大多数的嘉宾聚在门口相互告别。大家拥抱，亲吻对方的脸颊。达第看到夏鱼，也走过来拥抱她，亲吻了两下她的脸颊，和她告别。然后其他的人也走过来，和她告别，握手，拥抱，亲吻。最后一个是约瑟，他轻轻地拥抱了她，他的嘴唇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她的面颊上一带而过，而是轻轻地停留，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你已经答应了啊。我明天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