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阳之央》陈青和

3、孽缘初生（3）

　　五口之家的模样持续了四年，在这期间林央走过小学，初中，小镇的日子稀松平常，日落月升，晨钟暮鼓。
　　这年她15岁，拼命考进了市一高。很多人惊讶，一个长相美好性格文静的女孩，成绩一直不令人中意，却在最后完成逆袭，这不是小镇里飞出了雏凤凰，惹人羡的未来栋梁……爸妈和老师高兴得合不拢嘴，邻里来庆贺，喜乐笼罩着她周围的一切，氛围的中心是一个紧绷的灵魂。
　　中考成绩出来那天，林央收拾完早早去了学校。
　　公告牌前围满了学生和家长，林央远远地看着，慢慢凑近，那张热烘烘的大红色成绩单被人们围得半丝缝隙透不出来，她其实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全校第三名，“林央”这个名字不经意也不间断地被人声吃惊地掂量出来。
　　林央低着头，嘴角牵出一丝笑。在人群一线之隔的喧嚣后面，她抬起右手仔细的看，中指顶笔杆的地方发黄发硬，她把那块递到嘴边咬了咬又放下，额边的发丝被风不停地吹散下来，往上拢了一次又一次，这一会儿，她才终于放松。
　　在校五楼的通道栏杆旁，林央向下望，头顶临近正午的阳光热情似火，炙烤着无论远近的生灵。
　　“这是谁呀？”迎面走来恍惚的身影,是宋媛。
　　宋宋的成绩只够县一高，她过来时扒着栏杆斜过身子看林央，充满朝气的脸蛋有些憋气，“央央，你好运气哎，说考上市一高就考上了，以后你去那么远不会不回来了吧？”
　　林央下意识揽了揽她的腰，意识到什么又慢慢松开，“怎么会呢，其实快考试的时候我下了很多功夫去学习，你看我的手……”
　　“你呀，才不相信你，我们小时候玩的那么好，可到了初中一个学校，发现你从来不找我，学习也不带我，除了在家里能见到你，我根本怀疑咱俩认识吗？”她刻意强调“家里”,两个字，表情让人琢磨不清。
　　林央想拉她的手解释，宋宋状似爽朗地挥了挥躲掉了，“得得，你不用说，我理解你忙嘛，我现在啊，就想着怎么让我爸给我弄到市一中，我可是真想和你在一起……”
　　林央刚刚未把话说完，细嫩的脸颊瞬间泛起微红，也似乎是某种急迫涌现出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也要去市一高，好…好啊…”
　　宋宋站在栏杆的下阶上，伸手捏了捏她的后脖颈，力道蛮重，充满自信的笑道，“我们就该在一起嘛！”
　　六月末的天已经发热的有些过分，气氛里涌动着热切和干燥，行人纷纷带上遮阳伞帽，林央头上什么也没有，她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不想回家。就这么四处停停看看，天终究是黑了，就像她走的路，莫名其妙就黑了。道路两旁的门户里散射出微黄的灯光，她踩着光亮的地方走，黑暗的间隙就跑过去，混合着害怕和执意，但路还是路，该走的一步也没有少。
　　回到家，曲云蔚在厨房里做晚饭，林正声出差还没回来，林重也不在家，林央打了招呼后，去卫生间洗脸。
　　一天的疲惫让她忘了顾忌，掬起水管的凉水开始洗，洗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是就着客厅里的灯光，抬起手要开灯，忽然一只手把她的手绕到了开关旁边的墙面上，压得她动弹不得，林央心一沉，惊的开口大叫，嘴立马被另一只手堵上，连余音一并捂了去，速度之快就好像林央偶尔咳嗽了一声，什么人也不好意思被惊动。
　　林央不敢动弹，那人把她往后面昏暗的角落里拖了拖，她顺从着他的脚步，眼睛死死地盯着洗手台镜子，那里只能反射光，丝毫照不到纠缠的两个身影。拖着她的那个人，刚刚就坐在黑暗处的马桶上，她没注意到。
　　“你是要走了是吗，你以为……考好了就能远走高飞吗？”头顶响起的声音青涩年轻，然而显得比平时激动，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中间停顿掉了，又衔接上，显露出下了狠心的嘲讽，林央被他箍着，背部紧贴他的胸膛，她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隔着衣服敲打她的皮肉。
　　林央是害怕的，她其实可以大声呼喊数米外的妈妈，但她没有，她一直试图挣扎，对方忽视她的力气，不在意她的回答般接着喃喃言语，“那我该怎么办呢…你走了…我去哪儿？”
　　他攥着林央手腕的左手突然收紧，林央吃痛，腹中痉挛，她动了蛮力，想挣脱这可怕的禁锢，无奈这力对一个十八岁的男孩来说太小菜一碟，他压低了怒气在林央的耳后警告“不可能，林央，你这辈子不可能脱离我，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林央用脚踢他的腿，毫无目的的踢和咬，但上身依旧无法动弹。慌不择间他低了头亲吻林央的侧脸，男孩身上带着干净的皂香，却令林央胃里翻滚倒气…
　　“小宇，央央，吃饭了！”曲云蔚的声音响起，这挖苦般的救赎…
　　“什么都不许说，听见没，不然毁了你！”那人迅速放开林央，继而放狠。
　　林央跑开前还是听到了这句话，昏沉几年间，她被这样警告过数次。
　　卫生间暗处，尹宇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和裤脚，走了出去…
　　林央跑回卧室，神色殟沉，最终还是回到餐桌上。她感觉到尹宇一直注视着自己，只得埋头盯着自己的晚餐，好久都咽不下一口。
　　曲云蔚望着她，眉目带笑：“央央啊，这次你太给妈妈争气了，考到市一中这么好的学校，妈妈真是骄傲，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说罢她夹了一大块肉放到林央的碗里，林央抬头望着曲云蔚，忽闪的眼睛里不是感激而是胆怯，她还是一个只考虑自己的女人，她的女儿离她越来越远了，她一点都感觉不到。
　　“对了央央，你舅舅要搬到市里去了，你外婆外公跟着去，上高中的话妈妈安排你住到外公外婆那里，照顾你好一些的。”
　　不及林央开口，尹宇紧接着喊了一声“妈”，这声妈有些说不上来的热络，曲云蔚听到后顿了一下，立马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她笑眯眯地望着要开口的儿子。
　　“我也想去市里学东西，我高中毕业了，也没考上大学，我想去学项技术！”
　　曲云蔚看着俊俏的儿子这么懂事为前途考虑，简直不能更喜欢，一连应了几声好，“儿子，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要知道你也是我的心头肉，你们俩都去了市里，你就可以多照顾下妹妹，别让外人欺负了她……”
　　不知觉间，林央霍然起身，身后的坐椅没有定稳与地面摩擦带来一声尖锐的“呲啦”，刺痛了人的耳膜，她原本稍回润泽的小脸惨白，抑制不住的抽搐，哭出了声：“妈妈，我没有同意他去，尹宇他亲我，他按住我…堵我的嘴，很多…很多次，我害怕…”
　　破啼而出，泣不成声。
　　女孩其实不想表达这个，一瞬间的求救欲望让她急于坦白一切，然而话语没有章法，让她乱了阵脚，嚎啕也不能表达她的绝望，所有的记忆所有的风暴有了出口，最先淹没的还是她自己。
　　曲云蔚面对突如其来的诉告，傻眼语结，望着女儿的视线慢慢转向了尹宇，她似乎有所疑问和不解，却不知如何开口。
　　尹宇撞上她的目光，原本无辜的笑而不语，在一瞬间突然转变为暴怒，他眼神败厉，推手将碗筷狠狠地摔向桌面，转身踢倒凳子摔门而去，温热的粥溅在曲云蔚脸上和林央的胸前，旋即变着花样地流下汁液，连位置都那么可笑。
　　林央被他的举动震住，她预想过无数次的画面还是这幅可怕的模样，她紧紧捂住不说的事实，就是害怕有一天伤害到她的亲情她的家庭，可是老天爷就等着看这场好戏，又怎么能让它不发生。她停住了眼泪，慌忙跑过去拿纸巾擦掉妈妈脸上的污秽。
　　曲云蔚一动不动，脑海飞快倒转，继而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千方百计留在身边的儿子，刚刚因为她一个怀疑的眼神变得面目全非，他们之间的感情那么脆弱，又怎么敢动用任何猜忌。如果再次失去他，又该用多少年来抚平他心里的伤疤和不痛快，这点帐无论如何她算的清楚。
　　回过神来她一只手胡乱拨开林央细细擦拭的动作，喉咙里带着哭腔，呼喊着她的小宇，腿脚踉跄着赶出了家门…
　　林央知道，那一天很糟糕，对于曲云蔚，亲情的选择有了轻重缓急，对于尹宇，捅破了窗户纸的侵犯依然是侵犯，对于林央，所有想要发芽的憧憬和期望，没有开始就被残忍地连根拔掉。
　　事实上更残酷，林央以为有些脓疮戳破后好起来的更快，但其实还有一种过程叫做腐烂。这件告破的丑事存活期只有一天，就被人们彻底的忘记了。
　　第二天清晨，曲云蔚边淘米边低声细语，“央央，有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那只是一种亲切的表达，尹哥哥从小没被带在身边，不懂得表达对亲人的喜欢，你看，他不是最愿意跟你说话吗？你不要害怕，大大方方的接纳他，别让他觉得自己被孤立而生气…”
　　再说什么林央已经听不见了，她很早把自己放在了卑位上，已经说服自己对之前所有的侵犯不计较，都还是没有用了。
　　她仍然没有尊严地，在无意间没避开站在近处时，被那双像蜥蜴舌头一样的手在腰上掏了一下，力度更像是挑逗的捏，区别是他的明目张胆，而这次，她无人也再不想求救。
　　很少人把犯罪当目的，更多人执着于欲望的索求，在这个立场上，所有人都是没有安全感的。
　　林央经常做梦，乱七八糟，无奇不有，她梦到向爸爸诉说，爸爸要么面不改色无动于衷，要么大发雷霆整个家摇摇欲坠；她梦到妈妈拉着她去讨饭，她们完全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尹宇的人；她梦到自己成了大唐盛世的囚徒，散着头发束着枷锁被人追杀；她还梦见尹宇在摸她的时候，被宋宋看见朝她吐了一大口唾沫…这些梦境，只配当她发呆时候的臆想，因为它们有可能发生但是还没有发生，只有一种梦，让她恐慌，让她巴不得吞了自己，她梦见自己被尹宇侵犯同他过分亲密，却丝毫没有抗拒，他们甚至还会相爱……
　　十五岁的林央已经有了性意识和冲动，她能发觉自己渐渐肿胀起来的□□，也在每个月经潮退去后感到自己的神清气爽，她的脸庞骨感磨去了婴儿肥，她的清瘦不再是麻杆身材而是前凸后翘包裹着纤细的腰肢…这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能带给她的了，这一切变化循序渐进又快的惊人，令人好奇又沉重。林央用最笨重宽厚的装束套住一切曼妙，不仅因为讨厌自己，更是担心邪恶发生的时候，理由是因为她自己。
　　整个假期林央都坐立不安，尹宇仍然像个狩猎的怪物观望她，只是没再做出过分举动，她想尽办法逃避同他相处的距离和时间，只不过这一切还是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逆来顺受。
　　终于升入了高中，就要开始寄宿生活，只要能远离那个人，她到哪里都是愿意的，这么向往，心房里突然破了一角，呼呼的透着气，有点疼却让她无比畅快。喘过气来是不错的选择。她怕尹宇，越来越怕，他用他的方式，让林央从天真无知变得心事重重，能改变一个人，本来就是可怕的事。
　　明媚八月，桂子飘香。林央来到一个新环境。
　　没有了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林央的小心翼翼变得不合时宜，但是什么都不能丢，她知道，尹宇就在市区的机电学校学习技能，和她高中的时限也是一样——整整三年。
　　在外婆家寄宿的还有另外一个表哥曲卓然，大她一岁，胖胖白白，笑起来眼睛挤挤的，这种样貌的人天生有亲和力，对她很好很客气，这让她试着放下一些戒备心，外婆也格外疼她，林央看到生活里的热情，在心里一遍遍说服自己，放下吧，只要忘掉，去看人世另一番模样。然哪有这么容易，只要他在，剩下的每日都是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