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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紧紧相依 ...

  •   “梦尘——”
      妈妈的声音渐渐远去,海浪声吞噬了一切,梦尘看见海平面上隐隐绰绰的倒影,她站在血泊中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当海水在飘渺的雾气中褪去,她莞尔一笑,接着消失了。
      凌晨时分,梦尘抱着那幅画,静坐在门口,冷空气刺痛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每次呼吸都长了刺,刮伤他的胸膛。
      午夜,他无法入睡,失眠蚕食着他最后的意志力。
      跑了十公里远,他终于抵达海岸,在黑暗中画下母亲的倒影,返程时,被一辆车刮倒。
      车子再次加速,从他身旁呼啸而过。
      梦尘一瘸一拐的朝巷子走去。
      夜晚,他是个孤魂,无人牵挂,生与死都不值一提。
      回到家后,梦尘坐到温靖安身旁,静静看着他。
      他们本是无所依靠的孤魂,相遇后,灵魂才得以完整。
      温靖安迷迷糊糊睁开眼,半睡半醒的问,“我该走了吗?”
      “不用,继续睡吧。”
      梦尘仍凝视着他,脸上绽放出笑容,那是一种即便不用言语也能顷刻间抵达人心的温柔与体谅,躺倒在他身侧,闭上眼,听见温靖安翻身的动静,整颗心忽然间有了重量。

      “梦尘——”
      早晨七点一刻,苏愈恒准时出现在梦尘家门口,晨光下,一双眼炯炯有神,璀璨耀眼,嘴角有一抹浅浅的笑容,神态和善,仿佛与世无争一般,站姿笔直,若是找个词来形容,玉树临风还稍显不足,风流倜傥也不能贴合他的气质。
      他自有他的风度,从头发到眉眼再到皮肤,浑身各处都透着一股优雅劲儿,眼神同姿态又显得男人味十足。
      他刚过十七岁的生日,正忙于高考,但还是抽出时间来照看梦尘。
      门打开后,他又喊了一声,“起床了吗,我们得走了。”
      门外飘着小雪,路面一片耀眼的白色,一辆蓝色山地车停放在大门口。
      对门的那户人家刚刚起床,上了年纪的男人清扫着门前的积雪,看见苏愈恒在门口站着,朝他挥了挥手,苏愈恒回以微笑。
      屋子里不大暖和,他走到暖气片旁,手放在上面检查温度,转身时,梦尘已经穿戴好,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背后。
      “取暖费交了吗?”苏愈恒将胳膊下面夹着的帽子拿出来戴在梦尘脑袋上,关切的问。
      “没有。”梦尘向后拽了拽帽子,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发现苏愈恒正弯着腰盯着他看。
      “淤青还没褪,”苏愈恒蹲下身,掀开梦尘的衣服,检查他肚脐旁的红印,“还是得去趟医院,放学我去交取暖费,然后咱们去医院。”
      “我不想去。”梦尘低垂着脑袋,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儿一般。
      “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你怕它干嘛?”他歪头一笑,脸上的温柔仿佛永远不会褪去。
      自打梦尘记事起,苏愈恒便成了兄长一般的存在,给予他无尽的包容与关怀。
      “人们都在那儿死掉。”梦尘低声嗫嚅,他进过无数次医院,看过太多生死,他看见人们痛哭流涕,看见病人垂死挣扎。
      七岁后,他不再去那个地方——新来的医生终于发现普通的内科外科根本无法治愈他的疼痛,他要去的是精神科。
      那时起,梦尘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小孩。
      “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他帮梦尘背上书包,捏了捏梦尘的脸蛋,“年纪不大,思想倒是很深沉。”
      就在这时,温靖安突然出现在客厅里,跟苏愈恒四目相对。
      跟苏愈恒素未谋面的男孩身上有一种久混于街头的痞气,眼神尖锐,看久了会让人不舒服。
      “你叫什么名字?”苏愈恒心平气和的问,在温靖安的眼神逼迫下,很难做到这一点。
      “温靖安。”他的舌头在嘴唇中游走,双手背在身后,像一头伺机而动的小野兽。
      苏愈恒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你们是同学?”
      “不是。”温靖安回答的言简意赅,他讨厌人们审视的眼神。
      “你们怎么认识的?”苏愈恒像跟大人说话一样,收敛了笑容,但还保持着一贯的修养,客气而礼貌。
      温靖安不屑一顾的瞄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苏愈恒有些不可思议,他还从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家伙。

      梦尘走之前给温靖安留好了早餐,以为自己回来时会再次看见他,但男孩一声不响的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两周后,家里依旧死气沉沉,父亲远在上海,生活费时不时打进卡里,数目不多,足够梦尘一个人生活。
      他们父子分隔两地的状态对梦尘来讲再好不过,至少他们离得远,父亲便不会喝醉酒,将他扔在门外。

      那天夜里,梦尘伏案写着作业。
      窗子被石子砸中,外面漆黑一片。
      过了一会儿,窗户被更大的石头砸中。
      门外的温靖安正站在风雪中冻得瑟瑟发抖。
      雪停了,寒风也消无声息的远去,街上的路灯孤零零的照亮一片四方之地,雪地覆上一层晕黄,像定格住的老旧照片,听不到呼吸,触不到光影。
      “我昨天回家了,”温靖安吸了吸鼻子,心事重重,“我家的房子被那个王八蛋霸占了,操,我特么就知道他答应我爸照顾我都他妈是假话,那个贱人才没这么好心。”他搓着双手,越说越气。
      二叔抢走了他的一切,将他彻底赶出家门。
      “你可以一直住在这儿。”那双漂亮的眼睛饱含真诚,因为展现这份真心的眼眸纯粹又脆弱所以才这般打动人心。
      为了掩饰自己感动的情愫,他低着头,不停扣着自己的指甲。
      当他不知所措时便会这么做。
      “我借住几天就行。”他抬起头,面对别人时一贯嚣张凶狠的态度在梦尘这儿面前没有了存在的理由。
      梦尘挨着他坐下,“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两个男孩凝视着彼此,两颗冰冷的心紧紧相依,竟也温暖起来。

      那些日子,他们陪伴着彼此,成了唯一的依靠。

      过年的前一天,梦尘的父亲返回家中,厄运接踵而至。

      凌晨三点左右,梦尘被一阵巨大的响声惊醒,紧接着前门咣当一声被踹开,他捏紧被子,惶惶不安。
      “李梦尘!”
      父亲吼了一声。
      苏愈恒温靖安也被吵醒,转身看着像做座蜡像似得立在门口的梦尘,迷迷糊糊的叫了他一声。
      梦尘他将手指竖在唇前以示警告,浑身冷汗直流,颤抖不止,那双眼睛刻下一层又一层的恐惧,以至于他所看见的一切都令自己极度不安。
      “李梦尘!”怒吼声越加的刺耳,甚是厌恶。
      苏愈恒温靖安意识到什么,下床的时候,四处寻找能当做武器的东西。
      梦尘极为小心的推开门,冷汗流到他的嘴角,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他听到苏愈恒温靖安拎起椅子发出的声响,急忙回头,低声制止,“别出来,无论你听见什么动静,都别下楼,别让他发现你。”说完小心翼翼的的合上门,以免发出太大的声响。
      温靖安苏愈恒呆在房间里,竖起耳朵,紧张的听着门外的动静。
      “我喊了你几声。”浑厚而愤怒的声音穿透了门板。
      重重的巴掌落在梦尘脸上。
      “我叫你,你他妈的就给老子滚下来——”李孝哲常年出海,皮肤黝黑,高大威猛,五官充斥着愤怒与怨恨,一双眼能刺透人心似得,剥开你的皮肉,捏烂你的心肺。
      他抬起穿着皮靴的大脚朝踢向梦尘踢去的小腹,这一下,力道十足。
      梦尘摔倒在地,头撞到桌角,血流不止,他闻到父亲身上浓浓的酒气,不敢动弹。
      “老婆,老婆!”李孝哲环顾四周,根本无人回应,他抱住头,发出痛苦的怒吼一声哀嚎,一把拎起梦尘甩在地上,捏住梦尘他纤细的脖颈。,愤恨使得他的脸极度扭曲,“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温靖安拎着椅子,走到楼梯的阴影处,梦尘的脸涨得青紫,额头鲜血直流,他艰难的转过头,喉咙被捕兽夹卡住一般,疼的手脚蜷缩,他张开嘴,却捕获不到一丝空气。
      他看见温靖安咬紧牙关,怒气冲冲的朝这儿走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摇着头——
      李孝哲松开了手,举起酒瓶咕咚咕咚喝起来,酒水从他满是胡渣的嘴角溢出来,他出神的望向远处,喃喃自语,“船三点开,海上——,老婆,你会等我回来吧,你得等我——”他跌坐在沙发上胡言乱语,而后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朝黑暗中的卧室走去。
      咣的一声,李孝哲将门狠狠关上,温靖安小跑到梦尘跟前,放下扔下椅子,从厨房拿了一把刀,在是报复那个虐待梦尘的混蛋还是救出奄奄一息的梦尘的犹豫中,选择了后者。
      路上铺着一层滑溜溜的冰雪,温靖安搀着梦尘逃命般的在寂静无人的街上奔跑,寒风凛冽,刮的人皮肤生疼,梦尘小腹痛的厉害,没走几步便蜷缩成一团,脸贴着冰冷的地面,眼神空洞的望着远方,视野内一片晦暗,连喘息都成了一件费劲的事儿。
      “你可别死啊。”温靖安捧起梦尘的脸,用袖子轻轻擦掉他额头上的血,耳朵贴在梦尘的胸口,听见那颗小小的心脏虚弱的跳动声,他从没担心过谁,如今却为这个男孩的生死担惊受怕。
      靠在他怀里的梦尘浑身发抖,鼻子流出的血黏糊糊的贴在脸上,一双眼瞅着黑暗深处,在那片灯光都未能抵达的地方,一个男孩站在那儿,抱着已死的婴儿,渐渐被夜色吞没。
      那些熄灭了灯火的房子同这夜色一样冰冷,温靖安背起梦尘,环顾四周,焦急又无助。
      过了一个小时之久,温靖安背着梦尘朝街尾那栋窗口透出灯光的房子奔去,天那么冷,他却大汗淋漓,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发红,他却全然不顾,奋力奔跑。
      来开门的女人是苏愈恒的母亲苏曼,她披着羽绒服,脸颊消瘦,眼睛布满血丝,神态疲惫,一见到梦尘,便立刻将他抱进屋里。
      温靖安紧紧跟在她身后,环顾四周,神色警惕。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台灯,靠近窗子的桌子旁散落着蓝色的文件夹,椅子上搭着医生的白大褂,眼镜旁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热气腾腾,她将梦尘放在沙发上,脱掉他的衣服,小腹那儿的皮肤淤青一片。
      她不过是按了一下想检查有没有伤及内脏,梦尘已然痛的大汗淋漓。
      “那个混蛋回来了?”苏愈恒一脸的怒气,明显是因为他口中的那个混蛋。
      “他又喝醉了。”苏曼拿出药箱帮梦尘涂抹药水,说完话突然停了下来,眼神充满了怜悯之情,可也仅限于此。
      “他一喝醉就打梦尘。”苏愈恒压抑着怒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我们得把梦尘接来住,离那个混蛋越远越好。”
      药水的味道很是刺鼻,苏曼闭上眼睛,像是被药水刺激到了眼睛,双手紧紧握着药瓶,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不会同意。”
      “他根本不回家,谁管他同不同意。”苏愈恒的话很有道理,但苏曼充耳不闻,将瓶口打开又合上,避开梦尘的眼神,避开过去的回忆,避开心底无处发泄的痛苦。
      “你要是记得上次他来咱们家大闹一场,就别管这些。”她冷静下来,心口莫名痛的厉害,依稀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盘旋——“你就是个冷漠自私的女人,承认吧。”
      “那梦尘怎么办?”他停住脚步,灯光照亮俊俏的脸庞,眼神满是期待,想从母亲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今儿先在咱家住下,明天我去找他爸谈谈。”苏曼瞥见梦尘默不作声的模样,突然心软了,可他跟愈聪太过相似,一旦见到他,过去的痛便密密麻麻爬上她的心脏,令她痛不欲生。
      “跟他谈没有用。”他又说对了,可苏曼依然没有表示出赞同。
      “也许有用。”
      “说服他别虐待自己的儿子?”连苏愈恒都认为自己说出的话充满了讽刺。
      说服一个已经坠落至深渊的人根本没用,还要承担自己被拖进深渊的后果。
      苏曼再次拧紧瓶盖,她只能做她力所能及的,帮不了梦尘。
      看到母亲的脸色忽变,苏愈恒不再追究,抱起梦尘进到弟弟愈聪的房间里,温靖安跟了过去。
      “你睡吧,我照顾他。”苏愈恒清理着梦尘脑袋上的伤口,神色间隐约透露出少许的失望。
      “愈恒——”苏曼刚开口便被他打断。
      “妈,我知道。”他将染血的棉球扔进垃圾筐里。
      苏曼欲言又止,瞅了一眼小儿子的房间,像在寻找什么似得,但又清楚自己注定一无所获,每当意识到这点,对她来讲太过残忍。
      梦尘低垂着脑袋,即便伤口沾上药水后疼的更加厉害伤口那儿传来一阵刺痛也不吱声不吭声,他们的争执,他听在心里,无论对于谁,他都是个沉重的包袱,为此,他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温靖安紧贴着墙壁,看见梦尘眼含泪水,便呲着白牙做了个鬼脸,梦尘没有笑,他仿佛失败了似得,垂头丧气。
      两人的视线时不时交织在一起,当他们寻到彼此的目光,温靖安再次做了一个鬼脸。
      梦尘笑了,他也跟着笑,温柔的一塌糊涂。

      “什么都别想,睡个好觉,你爸爸的事儿,我们会解决好。”苏愈恒安抚似得揉揉梦尘的额头,看见他躺下,便帮他掖好被子,临走时对温靖安说,“你今晚睡客厅行吗?”
      。
      到了客厅他才发现温靖安没跟上来,等他回到门口,发现温靖安已经挪到床尾面朝着门的方向坐下,抱着双臂,闭着眼睛,睡着了。
      苏愈恒轻轻把门合上。

      前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似乎有人要用拳头凿穿坚硬的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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