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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声琵琶无声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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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说华儿来到崖壁上看时,连胆也吓破了。跌了一跤便再也起不得身,战战兢兢正要往回爬,不料却一脚蹬空,真的滑落山崖!
那一刹已是毫无知觉,再也睁不开眼……
可过了许久,连意识都恢复了,居然还没有着地!华儿浑身的神经都紧绷到痉挛,轻轻抬起眼皮,只敢从那一丝细缝中寻望自己离死还有多远。
咦?怎么听不见声音,好像也没有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怎么会?……我,我已经死了吗……摔死了?……还是,吓死的?……
如此在昏昏噩噩中,又好像清楚的面对着自己思考着。站在高处看见自己被什么人抱在怀里,恍惚又能真实的感觉到那样的舒服。也可能是被惊吓过度了吧,这种忽然而来的舒服,华儿竟有些困了。
“醒醒,醒醒……”
终于仿佛听见一个声音,从遥远到耳边,渐渐清晰起来了。荷叶上那串水珠滴下的声音就落在耳边,沁进心里,溅起涟漪。
华儿勉勉强强睁开眼,却无力说话。
“你醒了!”宇文公子看起来是一反常态的激动。华儿动了动手指,挪了挪脑袋,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似的。长庆扶她坐起来,缓了大半晌,方能开口说话,但还是止不住抖:“……是你……神,神仙……”
长庆沉默着。
“我――我只是一个修行者。你,又何必如此逼我……”
华儿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
“你果然固执,不肯下山,逼的我无路可选。”长庆叹道,“别再拿自己的命来赌了好吗。”语气中带着恳请,华儿打个欠身,宇文公子默默无语。
“……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没有人来,下山也不方便,怎么生活呢?”
“我从前,在长安是有家的。只是幼年家中变故,亲族四散流亡。我被收养,又得恩师教导,因此才能存活。后来我来到荆州寻亲,恩师告诫我,我此生命中有一大劫。如要避得此劫,必须遁世一生,世间诸事一概不许过问,才能保得平安。所以我便一直在此隐居,不曾下山谋生。”长庆道。
华儿低下眸,抬头又看向远方。好像在和宇文公子说话,又好像在说给这里的一切。“我愿意来陪你说话解闷儿。”
长庆的眼中露出一丝异样的神情,顿了一顿,表示了愿意。
下了山匆匆忙忙回府,唐管家已靠在桌边睡着了,听是她回来便醒了:“你可算回来了。”打个哈欠,将桌上的灯芯拨亮了对她道:“三小姐刚才来找你要什么棋谱,我看你不常看,就先给她了,她说看过了就自己给你。”
华儿对此却并不在乎。“唐管家,真的有神仙哎!”
“什么神仙?”唐管家笑问。“单腿独臂,手连着耳朵么?”
“才不是呢,就在泉湖山上,他――”华儿本想让他也臊一臊,谁教他见识少呢!可忽然想起宇文公子的秘密,便不敢再出声儿。可唐管家明明地听见了,在掌中比划了半日。蓦地抬起头对华儿道:“从现在开始,你哪儿都不许去。乖乖呆在府里别再外面跑。”
华儿一怔:“为什么啊?”
“你必须听我的,呆在府里闷不死你。既然你拿着那棋谱也不看,不要白白浪费了,明日开始我教你下棋。要是敢偷跑出去,我就关你禁闭。”
华儿被唐管家这样突然转变的严厉搞的莫名其妙,显然是不肯依的。心中不屑,撇着头不愿理他。却是不曾看出,他居然是这种量窄之人!
次日,元姬差人将棋谱送还,小丫头正遇上华儿房里的朱砂,本想教她一并带了去,朱砂却道:“紫络她娘要熬不过了,现今她兄弟正在外头等着我去回了夫人唐管家,要接她回去呢,可没功夫管这些个碎东西。”小丫头便自去了,武大人随后进了屋,元姬忙迎上前。见案上铺着纸搭着笔,便信手捡来看了看,原来是《礼记》中的《大同》一篇,还未完成,武大人十分赞许:“果然是长进了,还不曾好好教你念书识字,倒连这些也读了。”
元姬道:“都是二姐姐教我的。”
“哦?这不是你长姐教你的么。”
元姬撇撇嘴:“长姐陪在母亲身边,只督促我不要贪玩。”
武大人听她如此说,又去了华儿屋里,并不见人。小婢们道她与唐管家在屋后园中对弈,武大人转出来,果然树下布着棋局,边上架着小火炉,炉上正煎着滚水,就待要煮茶。二人见是武大人进来,请入上座。华儿奉上新茶,却见夫人身边的锦绣来了,与唐管家低声说了几句,哲修便随她一同出园子去了。
座上品了品茶香,心神舒畅,对华儿道:“品茶对弈皆可修养心性,但不知我儿近日功课如何?”
华儿道:“近日读了《后汉书》,《三国志》《诗经》和《庄子》四书。”
武士彟问道:“哦?你且说说看,你读汉史,可有何感受颇深之处?”
华儿答道:“是以西汉吕后与汉末曹操二章,略有感想。”
“说来听听。”武大人自斟了盏茶。
“自古不成帝王之业而为帝王之道者,此大忠也;不居帝王之位而行帝王之权者,此大奸也。当为天下万民所唾弃,并称之为‘窃国贼子’。男子尚于后世被称为奸雄,女子则难脱万世罪责矣。正是,利社稷者不一定谋江山,谋江山者不一定计天下。汉朝初期外戚权重,以至于王莽篡位。后期又以宦官干政,远贤亲佞,以至于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可见外戚与宦官,皆不可作心腹之臣。但若论诸事源头,实在于汉天子本身。所谓上梁不正,治国重亲,而贤能者次之。祸生于其中,如何使得下梁不歪?终祸及子孙,怎能不亡?——当今圣上讨伐暴隋,开国定天下,仁德恩泽于四海。幼有所长,老有所依。人皆恪守其职,并无僭越,使邪风无所遁形,无所助长,故而能致盛世景象。”
武大人听了,心中暗道:“她尚年幼,哪里知道这些话来。若非唐管家教导,不过依书直说罢了。”又问她道:“圣上提倡以诗书治天下,依你看,是何意?”
华儿答道:“诗书,乃自古以来之民意所成。言论即是民意。圣上名言,君舟,而民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意即是国之根本。若能通读古往今来好的诗文,不仅对立德立志有很大帮助,举国上下都能崇文尚德,人人皆是谦谦君子。一来可昭显我大唐礼仪之邦的风范;二来,以诗书文化充实民生,使崇文之风在百姓市井之间盛行,则可使民风道德更加文明淳朴,民意繁荣而万众归心。论语亦言‘草上之风’。因此华儿以为,诗书不仅足以治国,而且还是治国的上等利器!君王圣明如斯,才能有今日大唐之昌隆,善哉!”
“那,我儿以当今圣上,为何人也?”武大人试问道
华儿想了想,对父亲道:“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正因为圣人心怀天下,不以一己之私而争夺名权,因此天下人反而会爱戴他,拥护他。当今圣上,便是圣君。故而大唐子民才能似如今这般安居乐业,使天下归心。华儿也愿做一个无私的人,以他人为上,成就不争之德。”
“此女异人也!”武大人暗自吃惊道:“莫非果真……”
正对她刮目相看,思虑间,门子忽然来报:“老爷……”
“何事?”
门子报道:“方才京城宫中遣使前来报丧。”武大人即见了差官。上报道:“太上皇于上月末驾崩于大安宫垂拱前殿。”
武大人听罢,半晌,口吐鲜血,当即昏晕,不省人事。府中即传医官诊治,只道说:“太过悲痛,心脉迸裂,只恐不能长久矣。”府内上下皆啼哭哀痛,医官吊住武大人命脉,当晚无事。
府内大小一干人众终日忙碌,夫人又发了家书教元庆兄弟二人速归,上上下下都脱不开身,哪里能得一刻空闲?昼夜侍奉在跟前,武大人病情总算是好转了些,有时也能下地走动。然心情沉闷,愁容不去,夫人与元庆兄弟亦询问不到个什么缘由,甚是苦恼。元顺三人也束手无策,眼见得武大人每日饮食愈减,华儿想法子煮了些粥。豆子熬化了再添些瘦肉杂碎,都熬融在粥里,好歹才教武大人吃得下这些。
又复数日,宫中遣太医前来诊治武大人,华儿将粥饭茶水搬进屋里来,武大人道:“我儿不妨稍坐,这粥晚些再用。”
华儿近前来坐下道:“爹爹今日可好些了么?怎么不想吃饭呢?”
“病中闲来无事,不如下盘棋也好。你前日里与唐管家学习,不知长进没有,正好来比一比。”
华儿欢喜道:“那爹爹要是输了,就把这粥趁热喝了吧。”
“哈哈哈……”武大人笑起来,“那你要是输了呢?”
“那爹爹想吃什么,华儿就做什么。”华儿眨眨眼。
“哦,那我横竖都得吃饭啊。”武大人怜爱的看了看华儿,“要听话啊……”
华儿端来棋盘,父女对弈,武大人总是出神。一局棋终,果然是华儿胜出,便请爹爹用过粥,武大人笑道:“终是人老了,心里也糊涂了,我儿胜过我了。”
华儿嘟着嘴。
“怎么了?”
“分明是爹爹见我初学,故意让着我,华儿不服!”
武大人笑了起来:“怎么明明是我输了,这也就罢了,我都还没不服,你倒先闹起来了。你说,我哪里让你了?”
华儿将棋盘端走:“让了没让,爹爹自己知道,何必来问我呢。华儿明白自己几斤几两,输赢又如何呢?本来不就是为了打发无趣罢了,爹爹还要花这等心思,又是何苦来?”
“我儿真君子也!这确是我的不是了——咳,咳——”气有些接不上,直咳的厉害。“你去看看园子里那棵梧桐树旁边新移来的海棠,前几日雨大,不要被摧了根。”华儿忙将爹爹扶去帐子里躺下歇着,元庆二人便进屋来了。他两个打量华儿一眼,道:“你先出去吧。”
华儿默默端了碗筷出去,二人在榻前道:“华儿年幼不省事,打搅父亲静养,让父亲劳神了。”
武大人咳得更厉害了,元爽上前帮武大人抚背顺气道:“孩儿今后一定多加管教妹妹,父亲且宽心养病。”
武大人顾不上喘,对二人道:“你兄弟两个在外为官,府中诸事都由你母亲做主,只有你妹妹在我和你母亲跟前尽孝,能说得上些个体己话,如今你还要怎么管教?也罢,不用你们盼着,明儿等我去了,你们要怎样管教,就怎样管教。”
二人跪在榻旁,武大人道:“你们亲娘去的早,我对你两个想来有愧,教你们在外谋职。如今既有你们母亲在堂,待你两个如己出。我大限将至,要追随先皇去了……日后你二人须好好侍奉你们母亲,操持家务,照料妹妹,切勿生事!咳——”武大人又咳起来,二人叩首道:“孩儿谨记。”嘱咐了他两个又教把夫人和元顺三个都唤了来,在旁候了多时,元顺与元姬都在,唯独不见华儿。武大人分别嘱咐了她几个,又分了财物与他们。教元庆元爽兄弟帮衬夫人打点府里,讲明朝廷爵位世袭之制。
听他说完,二人又眼巴巴等了许久。武大人便教他两去唤唐管家进来单独交代。二人出了屋,就在门外,并不往别处去,也不知武大人吩咐他了些什么。只见华儿这时候急匆匆的赶来了,正要进屋,被元庆在门前拦住了:“华儿怎的现在才来,父亲正在屋里与唐管家说话呢,安心候着吧。”
屋里唤道:“让她进来吧。”二人只得放华儿进去了。
“爹爹。”华儿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带着哭腔唤了一声,随后便忍不住泪了,一发都顺着脸颊滚落。
“别哭啊。”武大人擦了擦她的眼泪。华儿将脸埋在爹爹的手掌里摩挲着。
“华儿,听话。要听你母亲的话,听你长姐的话。——哦,对了,唐管家。”
哲修近前应道:“大人。”
“总掌一府内务实为不易,能使一应人事有条不紊,各行其责,乃唐管家尽职所致,足见才德过人。今我恐徘徊之期不多,别无心愿,唯独,是这个丫头,咳。”
华儿眼里的泪,雨珠儿似的落下了,衣裳湿着也不打紧,只顾哭。
“教我怎么放心的下!”武大人也有些说不下去了,缓了缓,道:“旁人不察,我自知。华儿自小性格坚毅,明理好学,有些男子气概。只是也太贪顽,这却不同她两个姐妹。若得好好教导,耐心指引,必能成器。今后,还须有劳你多费心了。”
“小人幸蒙大人赏识抬举,才有今日。大人嘱托,小人必当尽心竭力,不负厚望!”
华儿看了他一眼,武大人道:“华儿以后也要听唐管家的话啊。”华儿埋头不语。
“华儿,你是懂事的,要明白爹的苦心。”
“华儿不懂,华儿要爹爹亲自教我,把爹爹会的都教给我!为什么爹不肯教我,连下盘棋也让着我,这般小气!”“教,教,爹都教你。以后慢慢都教你,你要认真学才好。”武大人连连道。“唐管家,你这学生越发乖滑了,可不好纵着她,将来不好教。”
“哼!”华儿听了这话更是不依了。门外头小厮报道:“老爷,府外面来了人等着唐管家回话呢!”
“恁的没眼力见!老爷正在屋里有要事吩咐唐管家,急什么!”元庆在窗边低声责备,那小厮便被喝退了。
“去吧。”武大人道。哲修便出屋去了。
“华儿,”武大人拉拉她的袖子,悄悄塞给她一样东西,华儿一看,竟是爹爹出入宫门的鱼符令牌!
“这!”华儿不知这是何意,武大人道:“这东西,我不给别人。它只是块宫门令,不是叫你拿着它去随意张扬,进出宫廷。这个,只是爹留给你的念想。你要好生收着。爹不能教华儿下棋了……华儿,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将……来的日子,看你自己……”武大人已接不上气了,紧紧攥着华儿的手。华儿唤他,也都听不到了,连忙将鱼符收好,再看时,武大人已气绝而亡。
“爹爹!爹爹不是才答应过我要教我下棋,要教我所有爹爹会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原来你说疼我也是假的,说教我也是假的,爹爹怎么是这样的人呢!怎么可以这样,一点诚信都不讲。是你告诉我人无信不足立,华儿一直以为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真豪杰,现在这算什么?华儿再也不要相信爹了,再也不会相信爹爹了!”华儿失控咆哮着,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嗓子上。喊到声嘶力竭,却再也没能把这些委屈向爹爹控诉,再也没能把爹爹喊醒。
所有人都闻声进来了,夫人等人进了屋,众人都跪在榻前,皆泣不成声。华儿死死抓着爹爹的手不肯松开,元庆使人硬拖她回房去,华儿又喊又闹,痛哭了一夜。
很快到了入殓的日子,府中大小仆眷,皆着丧服。人人哀啼,按序叩首,众宾拜祭。丧礼毕后,趁着还没封棺的空当,夫人教多叫些人来前堂奉茶。元顺在堂后进进出出三四趟,不见半个人影,心中便十分恼火。正待要寻的人好好问个究竟,忽地就听见廊下墙根角儿上有人嘤嘤地哭,心中甚是奇怪。
“好好儿的哭什么!前头这么多人不去侍候着,倒坐在这儿哭丧!莫不是丫头们都死绝了,就剩下你一个了?”
“大小姐,”原来是朱砂,哭的抽抽搭搭的,“前日里锦绣姐姐叫紫络和我去给夫人帮着收拾老爷的遗物,要分出几件来作陪葬。夫人偶然发现首饰盒里有一块翡翠石,还没经雕琢,成色倒是极难见的好,就找匠人来打磨成宝珠,一起算在陪葬品里。锦绣姐说夫人还有事要托她去办,教我替她把翡翠送去储仓入册。不知怎么昨儿还好好的,刚才锦绣姐把我叫去训斥了一顿,说是我把翡翠弄丢了。”
华儿也在一旁问她:“怎么会丢呢?”
朱砂平了平气息道:“我把翡翠送到储仓,紫络在那里帮忙,我便把东西给她拿去入册。正好锦绣姐回来叫我再去屋里帮忙,我就和她一起走了。”
“你把东西交到已经交到储仓那里了,锦绣也是在那儿找到你的?”
朱砂点点头。华儿轻蹙眉。因府中规矩甚严,储仓多年从未丢过大小物件,单昨日里从各院里都叫了人手去帮衬,便只有紫络在储仓打下手。
“去把紫络给我叫来。”
又使人在府里寻摸了好多时,并无人见过那翡翠。紫络在堂下立着,元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昨儿个朱砂去送翡翠,方才储仓的小厮们来报说翡翠丢了,昨日既是你在储仓打下手,如今还要劳烦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漏记了什么?府里角角落落都搜查过了,其它一样儿都没少。偏是那翡翠就好像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藏起来了——你说呢?”
紫络阴沉着脸,好像在发呆一样。
“大胆贱婢!还不认罪么!”元顺拍案怒道,“我念你是二小姐屋里的大丫头,教你自行招认,不要以为我就惩治不了你!”
“二小姐——”紫络扑地跪在华儿脚边大哭。
“竟敢私藏陪葬物品,利欲熏心,德行败坏,教我怎么好说你是我屋里的人!”华儿也是一把怒火直冲心头,哪里有什么顾虑。
紫络哭拜道:“二小姐,紫络知错了!只求二小姐别赶我出去,紫络情愿当牛做马服侍小姐——二小姐!二小姐,紫络再也不敢了,我知错了——”
华儿本心软,禁不起旁人哭。怎奈此事都已张扬出去了,也再不好护短。元顺只是冷眼望着她,听她哭了许久,还不够。喝到:“还不交出翡翠!”
紫络抽泣着,也不答话,抱住华儿的脚大哭。
“你始终是我屋里的人,被你盗去那翡翠,我若不逐你出府,教我如何向爹爹交待……今日须发付了你,决无多言!”当即喝令两边的下人:“带走!”
紫络抱住华儿,任凭哭喊,还是被拖下去了。堂下的下人们无一不惊的目瞪口呆,一言也不敢发,只望着她二人出了屋往院儿里去了,才揩了把汗。
华儿羞愧,自责不已,执意要姐姐带她到母亲跟前请罪领罚,正逢元庆元爽两兄弟也在,便被他二人教训了一通,要华儿闭门自省。只是碍于这几日还有丧礼未完,暂不受罚。
一整日忙完总算闲下来,华儿便失魂落魄,欲歌无言,欲画无意。对事早已毫无情绪,不知何从。在府里四处逛悠,却又无心留意身边的风景。想要和谁说些什么,可没人会听,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犹如天地间游荡的闲风,来去无人问,悲欢有谁知!
“马上就要天黑了,不如就看看落日吧。”终于在心中默默的给自己找到点事做。顺着园子里那棵直伸出墙外的大梧桐攀上去,坐在稳当的枝杈上。就看着那夕阳一点点斜着,斜着,慢慢地沉下去,只剩远远那一团火焰似的红霞还没散尽。
华儿耷着眼,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似乎连叹息都成了吃力的事了。好像和树干生长在一起,对着夕阳发呆。漠然的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是头脑空空,心里也空空,再也没有任何思想,再也没有任何举动。
园子边上新移来的那颗海棠,前些日子那几场雨后,已经稀稀碎碎,零落了不少。纤小的树干歪歪斜斜,那些枝桠像一双双挣扎的手痛苦的扭曲着。
檀口无言,夕阳相对。但看西风踏碎琼影,这般无怜惜。颓枝欲语,自向那,芳魂枝下,梦不成,花非花。这残瓦深苔,处处是伤心色,怎消得人,浮若鸿毛,飘零天涯!
心中正自悲鸣之际,忽地听见树下推门声支呀的响了,便朝那门后瞥了一眼。石阶前等着个人,却是紫络。那推门出来的人给了她两锭银子,一包袱细软。紫络正要跪下拜谢,被那人扶住了,又叮嘱了两句,二人便自散去了。
华儿在树上眯着眼,抻着脖子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这般不把她放在眼里。那人从后门又进来,穿过院子转进前堂去了,竟是,唐管家?!
“是他!——”心中顿时燃起三昧真火一般的恨意,刹那间血气上涌,不免得头晕眼花。但这下可是来了力气,自然打起了精神,坐在高高的树杈间盯着他在府里来来去去,一举一动。暗自冷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到底不如他,原来是这么个人,竟是我看走眼了?呵,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明白——”
“二小姐!你坐那么高干嘛?”
“你!啊……”
一头从树上仰面朝天栽下去,摔在墙外巷子里,半日听不见声儿响,朱砂连忙推了门出来看时,华儿连气也没了!
此番是生是死,直教:杀劫渡后修正身,尘缘未了人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