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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梦依稀还恨别 ...

  •   且说那黑衫男子教放了华儿,短褐汉子将刀把绳索割断,华儿起身便走。那人忽道:
      “站住!”

      也是急中生智,华儿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袖子,忽然碰到一点冰凉。“是飞刀!……”
      回身走近,不露声色的将飞刀递给他。那人淡淡的笑了笑,眼中却散发着奇异的光。什么也没说,看着她走了,示意那穿短褐的汉子送她出去。

      唐管家正不知要往哪里去寻她,只听得南街头楼上三声锣响,店铺都熄了灯,上了门板,众人都散了。哲修还在到处张望。一阵风擦肩而过,手里忽然多了个字条。哲修大惊,四下环顾,不见有人。拆开来看,上面只依次画了复卦、震卦和升卦三个卦象。
      唐管家沉思了半晌,径奔南街口去了,华儿果然在此。
      “唐……唐管家……”华儿的声音颤抖着,“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哲修伸出手来拉住她,掌心是那样绵软暖和的。
      “走,先回家再说。”
      这语调再平常不过了,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从没发生过一样。
      华儿从没有过这样的安心和平静。哲修在前头挑着一盏厚金丝帛的小灯笼,发出柔柔的光。除了地上有光的这一片,别处都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走了多远,只觉得这样慢慢的走着,路也好像变长了似的,但只要跟着唐管家走就够了,什么也不用担心。
      “唐管家怎么不生气呢?”华儿一边走一边观察他,“他不是应该质问我,骂我一顿么?难道是我没看出来?……”
      哲修始终一句责问的话也没有说,二人一起回到府中。武大人正坐在后堂上等着他两个回来,华儿见了,大气儿也不敢出,随唐管家进了屋。武大人窣窣地喝着茶,问道:“怎地如此晚归?”
      华儿心虚,一紧张满脑子都是刚才的惊心动魄,哪里想得出个说法,匆忙便道:“今日间壁小环家的阿三伯上山采药,我和小环去帮他的忙了。回来又在市集上逗留了一阵子,母亲教唐管家跟着我,不想走散了,所以——”正着急编不下去,武大人也不看她,继续抿了口茶等她说下去。
      “唐管家说你到私塾去了,怎地又上山采药去了么?”
      华儿被他问的慌乱,胡乱答应着:“是,是到私塾去了。小环她哥哥今天回来了,就在私塾,我们先去那儿见了他,之后才,上山去采药的……”偷偷瞥见唐管家在一旁,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便狠狠瞪他一眼。没想到唐管家竟朝她吐了吐舌头,华儿气愤愤的白了他一眼。
      武大人沉默着,连表情也看不出变化。许久,对哲修道:“以后晚上不要放她出府。”罚她跪在门前顶一个时辰水桶,拂袖走下堂去。回了屋,武大人已吩咐下人们拿了桶来,教华儿顶在头上,唐管家站在身边监督。
      “哼。”看着唐管家那一副毫无表情的样子,就窝了一肚子气,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你干嘛说我在私塾?这下好了,都是你害的。”
      “喂喂,你也太没良心了。我说你在私塾,好歹是说你勤奋,不至于教你挨骂。要不是我先回来替你挡挡,你能像现在这样只是顶个水桶,还一边有空怪我?”
      华儿一时竟无言以对,想起一路上唐管家不曾说道她半句,忽地心里就很愧疚了。
      “你啊,心眼儿和别人都长的不一样,谁知道你怎么想的?”唐管家埋怨道,“叫我回来换件衣服,自己倒跑了,我还没好好问你呢!要是真找不到你,我回来怎么交待?这不是害我吗?颠倒说我害你,却是什么道理。”指了指华儿,“骗子。”
      “我——”华儿有些急了,“我在铁铺跟前儿看打花鼓,明明看见一个白泽面具的走过去,我还想,你怎么不理我呢!就一路跟着走,结果走到山上去了嘛……”华儿小声嘟囔着。
      哲修实在不知道该说她点什么才好,华儿说道:“我以为那是你嘛!明明看见我了还走,我就想吓唬吓唬你来着——”想起唐管家画的那张漂亮的面具也丢了,烦恼真是像漏了水的桶,源源不断,还不止一处。
      “我回来了之后是想赶紧去找你的,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被人拿口袋套住了,把我带去审问。”
      “什么人?”
      “就是当日在京城行刺皇帝的那个刺客。”
      “什么?”
      华儿忙噤声道:“我就是让他信了我不会告诉别人,他才肯放我回来的!”
      唐管家似有不信。华儿道:“这回还能活着回来,下回我死了,你替我偿命。都怪你。”哲修瞪她道:“好好好,好啦!什么死不死偿不偿命,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哎,你怎么跟他说?”原是一本正经,看华儿顶着水桶那样子,却忽然笑出来:“你不会也是连哄带骗的吧?……”
      “喂,你!”华儿心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我怎么了?”唐管家笑着问她。
      “……啊!……”
      “我说之后怎么了?”唐管家看着她这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想什么呢你。”
      “没没,没有。”华儿道,“我和他打了个赌,赌他不仅不会杀我,还会放了我。”
      唐管家奇怪的看了看她。
      “行啊你。跟魔鬼打赌赢了的感觉,挺不错吧。”
      “开玩笑,死里逃生!”华儿道,“其实我还是挺开心的……”
      “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大,很了不起啊?”唐管家来到面前。
      “我不知道。当时甭管怎么想,肯定是保住命才有用啊!”
      不过话说回来,我一天就闯了这么多祸,唐管家怎么一点都不怪我呢?华儿想不透。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跟他说了点什么。那个时候,所有的话从嘴里说出来,完全来不及想。靠的都是直觉。”华儿说。“那人反正不好对付。软硬不吃,但又必须软硬兼施才能应付。所以这次是该说我运气好呢,还是该说我聪明呢?”华儿对唐管家笑道。
      “呵,算是运气好吧。我可不希望你到处滥用你的智慧。这对于咱们来说才是最可怕的事。”唐管家说。“不过,至少你做的没错。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怎么样,能活下来就算是本事。”
      华儿惊异于她居然获得了理解。
      “他给我一种很强烈的直觉,他决不是一般的毛贼。那种,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他的气势里透着一股野心的样子,那都是旁人没有的。那时候我忽然联想到他的动机。能去行刺皇帝,最直接的,只有他的身份最让人怀疑。但是那时候我根本没办法细想。”

      “他的身份。他的身份……”哲修一边思索着,一边念叨,当日在茶馆,华儿说过的话。
      “……他腰里明明别着短刃和暗器,却用汗巾遮了。最打紧的是他手臂上有一团火的纹印……”

      是了。异邦民族多以猛兽飞禽为图腾,纹身也应该是动物,火焰算怎么回事呢?除非……
      “你是说——”“我猜,他很有可能,是前隋的余孽。”二人互相望了一眼,哲修点了点头。
      “想到这一点之后,我便把赌注押在了他的野心上。果然是中了。所以,现在我更加可以肯定,他的身份一定和前隋有某种联系。所以我不如直接挑明了试探,开口就喊他一声大王,看他是什么反应,结果又中了。想想我一个小女子,又不是什么穷凶恶极非死不可的人,只要让他放心我绝不会对他构成威胁,这一点就足够保命了。但关键是,怎么才能让他相信。”
      “对啊,你凭什么让他对你这么放心呢?”
      华儿神秘兮兮:“当然是口说无凭。——不过,你记得在京城捡到的那把飞刀么?那天把你送走之后,我觉得把那东西藏在柴房早晚会被发现的。所以我想还是把它贴身带着好了,谁会搜我一个女孩子呢?那把刀的做工还真精致,我挺喜欢的,幸亏我一直带在身上。今天我把刀还给他,他才肯安安心心的放我走的。”

      “也真是天意。”哲修道。“不过我看这几日,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毕竟他在能找到这里,看来不简单。”
      “嗯。”
      唐管家还在思忖那团火,那团前隋的星星之火。旺盛之火是为炀,复兴前隋者……炀帝之后?
      想起今日那张字条上的三个卦象,哲修隐隐觉得,事情似乎并没有结束,但现下里倒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
      “唐管家?”华儿看着他发呆的样子。哲修回过神,眉头舒展了些。
      “对不起。”华儿对他道。
      哲修抚过她的发梢,将碎发捋到耳后:“你今天也吃苦了。”
      只这一句,便好像被大赦天下了一般,华儿心中涌出无限的感激来。唐管家从房里端出一个小食盒来打开,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鱼糕。
      “饿了吧。”哲修拿着食盒,一块一块的喂给她。一口气吃了许多,唐管家劝道:“慢些。”华儿吃着吃着,竟委屈起来。哽哽咽咽边吃边哭,手上也没了力气,端不住桶,水劈头盖脸的泼下来淋了唐管家一身。两个人都湿淋淋的。
      丫头们不敢懈怠,又去打了一桶水来。唐管家教把二小姐扶进去换身干净衣裳,华儿不肯起身,唐管家也不走,两个人便在阶前对峙着。哲修仍然一块一块的喂她鱼糕,华儿默默的吃。这日的记忆,在这一桶水猝不及防的灌顶之后,就只剩下这盒仿佛永远也吃不完的美味的鱼糕了。这里面,到底盛着多少唐管家的心意呢?

      次日早州府衙差来报,南城外半里田郊处的茅屋坍毁,菜田无人看管,捕获了一名私毁民宅的嫌犯。州府审了半日,未见个什么缘由。武大人去看时,便将人释放了,众人不解。州府只对上下人等道:“上意如此,未敢揣测。今汝等不愿受连坐者,便从此三缄其口,不可轻言妄动。”遂无人究问矣。
      华儿见说城外事发,总觉和昨晚有关。悄悄溜去城外,果然是昨日被绑来的那间茅屋,怎么好端端偏就这个节骨眼上坍毁了。
      “嘿!”
      听有人唤,华儿见是云侍卫,问她道:“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听说这儿被人故意弄成这个样子,来看看咯。”华儿看了看眼前的这堆废墟,又看了看云侍卫,好像想起点什么。“哎哎。这儿可不是洪水冲的啊!”
      云侍卫看着她这副样子,笑了笑:“是啊。——是我弄的。”
      华儿搞不懂他的意思。难道昨晚走后,这里还发生什么事么?
      “你在这里面都干了什么啊,能把整个房子都拆了!”
      云侍卫低头略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但又忽然语气一变。“昨天我看见有贼闯进来,就和他争斗。这间草房子本来也就年久失修,被我们毁了。”
      “那贼呢?官府,怎么把你抓起来了?”
      “给他逃了!”云侍卫道。
      “什么贼这么厉害,居然能逃得过云侍长的手心?”
      “哈哈,贼还能有什么贼啊?自然是窃贼。不过倒的确不是一般的窃贼。”
      “偷了什么东西啊?”
      “尚未得手。”云侍卫道,“此贼是天字一号大贼,欲窃天下之宝,置万民于水火。”
      华儿不禁打了个寒战,云侍卫见了,笑道:“是我话多了,小姐勿怪。”
      回城独自在街上走了许久,只听得阴阳先生在路边慢悠悠摇铃念道:“卜问前程,命理天数,生死时运,仙师亲算!”
      真的会有什么鬼怪神仙么?……
      忖量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只觉甚是疲惫。前面从异国回来的商队,正在市集外的驿站门前歇脚,看来是刚收摊。华儿上前看了看,果然是有不少稀奇玩意儿,其中一个年长的先生问她道:“姑娘,你识得字吗?”
      “嗯。”华儿点点头。
      “你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吧,”那先生道,“肯定读了不少书。”
      华儿笑道:“女儿家读书也只是消遣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话虽如此——”那先生悄悄拿出一本小册子来,“我这里有部奇书,姑娘可能听说过,却不一定见过。”
      华儿奇怪的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拿来看时,原来是《山海经》其中的一卷,华儿翻着看了看,确是神奇,便问他:“你这里,全卷都有么?”
      那人笑道:“别说是一部全卷,就是三部也有。”
      华儿不免的心动,但犹豫起来,又恐被家人知道。那先生见她这般,对她道:“我们要在这里歇上几天,姑娘大可先拿了这卷去看,满意再来买剩下的几卷。 ”
      华儿大喜,当即向他买了四卷回来,看了便整日痴迷。又与偷偷元姬说些书中的神话,便越发的信神信鬼起来。元顺见了,又说她:“教你读书识字,可知是个祸害了。不务正业也就罢了,对这些书倒是孜孜不倦。看就看吧,竟还当个宝似的,成日里攥着,念着,教坏了小的可怎么好。你便不怕爹娘教训,难不成真能读出个功名来么?”
      华儿挨近了对她说道:“好姐姐,你不肯看,这却着实是本好书。你莫与旁人说,有哪个能听了去?你不知道,这书中自是有许多神奇之处,异闻趣事,都是别处从来也见不得的。天地日月,江海山川,个个皆有来头;人生人世,阴阳有界,无一不是因缘。真个是绝妙的好书啊!读出个功名又有何用,不看此书,不明世理根基,那才真是枉活这一遭。”
      元顺听她天花乱坠的讲了一通,只被她聒噪的苦:“好好,照此说来我也算是枉活了。我说不过你,就不信还没人能治得住你了。你倒不负了此生,我好歹教你服服帖帖,才不算枉活了我这一世!”说罢便走,华儿忙拉住她:“姐姐当真不怜惜华儿么?”
      元顺转身看了她一眼,竟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华儿心头一凉,如同触碰到了冰冷的刀尖一般。不由得慌乱起来,火烧眉毛似的,匆匆忙忙的将书藏了。心中又总觉得那书和石头一样硌的难受,惟恐被人察觉,值得忍痛烧了才罢。
      火盆里燎得正旺,只听得门外有人低声细细的说话。华儿拎手拎脚的走出门去,倒把小丫头们吓了一跳。华儿正心虚,却没想到原来是她们,板起脸道:“你们不去做事,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小丫头们一哄都散了,朱砂见了华儿,低低对她道:“前儿日里才听说的,阿三伯上山采药,遇到神仙了。”
      “神仙?!”这却不是歪打正着了华儿的兴头儿。“到底怎么回事?”
      朱砂道:“听说他从山岩上掉下来,有个神仙突然现身,把他救了。阿三伯是安安稳稳着地,一根毫毛都没伤到!若说不是神仙,就算不甚高处摔下,只怕也要鼻青脸肿。”
      “真的假的……”华儿摆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心中却好像摘到了星星一般,整个天地都灿烂起来。
      “要说起来现在谁不知道,外头早就传遍了。就在城西那山上呢。”
      华儿听她讲了许多,早打定了主意。
      “二小姐不去瞧瞧么?”朱砂问。
      “没有的事儿,你真当我会信啊!”朱砂压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被华儿打发走了。
      看着她走远,转身回屋。火盆已烧灭了,干干净净,半点没剩。虽然惋惜,但一想到真的有神仙,华儿欣喜的连蹦带跳在屋里转悠。才把火盆收拾了,只听有人说道:“你不是爱研习鬼神之说么,怎的竟不信这些?”
      华儿被吓得不轻。“你在这多久了?”
      唐管家走进来:“一直啊。”
      华儿心中还在打鼓。“我说不信那是因为,——”
      “嗯?”哲修靠在椅子上。
      “因为我本来就不信啊!”华儿两眼瞪的老大,生怕被看破。
      “那你看看这个吧。”哲修拿出一本书来,华儿一看,竟也是山海经!不由得往火盆里瞟了一眼。“明明就……这是什么意思?……”像一只躲在洞口的老鼠,满腹猜疑。
      唐管家早就看了那火盆多时了,“这么好的书,烧了岂不可惜?”
      华儿一愣。
      “不过你既是要看,我先来考考你。要是都说对了,这本书自然就归你了。”哲修道,“要是你答不上来的话,就得听我的。”
      “你说你说,我听着。”华儿满心欢喜。
      唐管家把书放在一边,问道:“西方第一列华山山系的第一座山,是什么山?”
      “钱来山。”
      “嗯。那山上都有什么呢?”
      华儿稍加思索:“有松树,有冼石,还有一种长着马尾巴的羊,叫,叫羬羊。羊油可以治皮肤干裂。”
      哲修点点头。“那,熏草有什么作用?”华儿摇摇头。
      “熏草是浮山上的一种草,开红花,结黑果,把它插在身上,有治疗麻风病的作用。”哲修道,“昆仑山之南,有一片林子叫什么?”
      华儿变得滑头起来:“我只记得昆仑山是天帝之都,山的每一面都有九道门,每道门都有神兽把守。诸神聚集于此。”
      哲修听了,顺着她问道:“那昆仑虚北,都有什么?”
      华儿不慌不忙答道:“有西王母和三只青鸟。”
      “钟鼓山上的焉酸草,可以用来做什么?”
      华儿只怕他还要这样一直问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便有些心慌了。“钟鼓山好像是一个叫帝台的神仙宴请众神的地方,焉酸草,我就不知道了。”
      哲修听罢,沉默良久。“她果然是只记得神话说法。也罢,不怪她年幼,爱看典故多于记得这些干道理也是自然。我不许她看,难道她会依么?只慢慢引导便是了。”
      “这书可以给你看,不过,算是我借给你的。你可要好生收着,别在教人知道了。”
      “谢谢唐管家!”这便是说,他是不会去跟爹爹母亲说的。华儿欢喜着。
      “来来,我与你说个故事。”
      “什么故事?”凑到唐管家身边,听他说道:“汉代有个叫吴刚的男子,力大无比,欲求成仙之道。恰在山间遇见一白发仙翁,便拜为师父,学习法术。但此人并无甚耐心,又急于求成,就央其师带他遨游月宫。仙翁观他不是能大器之辈,便将其流配在月宫中以伐桂为惩戒。那桂树只有沉下心,放下念来才能伐倒,偏要以此磨他的心性。那桂树便是离斧即合,不可伐倒的了。直到如今,亦复如是。你明白么?”
      唐管家的眼中划过徐徐轻风,华儿笑道:“我明白了。”
      “去玩吧,别太晚回来,我不好交代。”哲修道。
      华儿只是摇头。
      “我只要你明白就好,我相信你自有分寸。去吧。”
      华儿问道:“唐管家,真的会有神仙么?”
      哲修道:“世上没有神仙,只有人而已。”
      华儿冲他笑了笑,便出屋去了。从城里出来,一心琢磨着神仙,便不由自主的往城西的山上去了。一半猜疑,一半期待,一半又好像蚊子叮在心口上,非要见到个什么结果才罢。寻寻觅觅的走了一整日,把山头转了两三遭,却并没有见到个什么不同寻常的人,华儿只是暗暗道苦:“我真是傻,居然相信这种鬼话,哪里又有什么神仙?不过都是人编出来哄呆子的罢了,还是听唐管家的话,却不强似在这里摸瞎打转!平白的找什么有的没有的神仙呢。真是白白虚度这大半日的光阴,教人可恼!”
      正说间已来到前日里见的那间茅屋跟前儿了,篱笆里正歇着一只鹤,一双兔,一动不动的睡着。竹叶儿窸窸窣窣的轻响,茅屋里推了门出来,竟是宇文长庆。
      “宇文公子?”
      “原来是姑娘。”长庆开了门,“怎么今日好兴致,到山上来玩么?”
      “是啊,”华儿笑说,“闲来无事,来山上走走。原来你在这里住啊,真是好地方。”
      说话间篱笆里那鹤醒了,舒了舒脖子,展翅飞走了。留下那一双兔儿,伤腿还有些不便,但却比头先活泼多了。钻出篱笆来到了华儿脚边。
      “公子还有这等善心,留它在你这里养伤。只是篱笆扎得这么疏,不怕它再跑丢么?”华儿将它抱起来,理顺了毛。
      “同居此山中,它也算是我的邻居了。何况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这山中没什么猛兽出没。篱笆扎疏些,它的伤若好了,便由它去吧。”
      华儿只觉同他说的一言一语都是那样神奇,是从不曾在别处听到的想法。
      “可以让我来照顾它么?”华儿问。
      “那以后就要拜托姑娘费心了。”
      “不碍事,”华儿说,“只是你又要少一个邻居了。”
      宇文长庆笑起来,好似荷叶上连串的银珠沿边儿滑落,溅起塘中的水波那样清灵,“去者不留,来者不拒,君子之交也。”
      只觉是无情,却不好这么说,华儿道:“如此说来,君子岂不是很孤寂?”
      “强求者,为难的终是自己。看得透,也就不会觉得孤寂了,万事万物,自有其定数。苍天本无义,负的只是这世间自以为执迷的人罢了。缘分既到,相聚在所难免,逃也逃不掉,不如坦然接受。缘分已尽,再挽留都是枉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如放他归去。”长庆微仰着面孔,长长着舒着气,仿佛在品什么花草的芬芳。这样干干净净的空气,悠悠荡荡的山谷,青青翠翠的竹林,稀稀疏疏的斜阳,怎不使人沉静如水,毫无杂念?风中带着甘甜如泉水般的清冽拂过空阔的山野,令人心旷神怡。
      华儿陶醉于此,已然忘了自己站在这里是干什么。忽地便觉醒了似的,想起来问道:“近来市井之中日日传说山上有神仙居住,不知公子可知道么?”
      长庆听了,笑道:“姑娘竟还会相信这些虚言。”
      华儿羞愧,但其实是不信的。长庆道:“其实不必听信那些市井传言,没什么好处。”华儿点点头,心内的执着与怀疑纠结了一下,又被忽略过去,很久没有再说什么。
      沿着山脊走了一段,尽是清雅景色,从前不曾开辟的道路。华儿只是暗叹这般自在无羁,灵秀山野。长庆送她下了山,又信步上了山顶,独自在湖边沉寂了许久。
      目光渐染华色,那只鹤远远的在山峰间盘旋着。
      “她来了。”
      一人一鹤,久久不曾离去。
      回府后,华儿并不死心,想了想可能是自己不够虔诚,便茹素了三日。元顺只向元姬打趣道:“你瞧着呆子,活脱脱要成仙了呢。”华儿也只作没听见。
      第三日,华儿默默焚香沐浴,梳洗罢,又往泉湖山上去了。整日下来,同前日仍是没半分差别,华儿大失所望,徒劳而返。怎奈走了这许多时,还没来得及歇上一歇,到那时再回去也不迟。便在这半山腰上挨着大石块坐下来,扪着脚,不免叹了一声,眼见得烟霞散尽,夕日欲颓。
      “没有神仙也没关系。不如去看看宇文公子也好,也算不枉费在山上白白晃过的这一日。”这么想着,那山畔间便闪出一个人影来了,华儿倒吃了一惊,细看正是宇文长庆。
      “姑娘怎的在此坐地,仔细着凉。”
      华儿站起身,长庆道:“今日天色不早了,还是快下山吧。天黑之后,下山的路会更加复杂难行。何况山中毕竟不如城内,危险甚多,不要误伤了你。”
      华儿只得被他催促着下了山,但又好奇,这山中既没有猛兽,那他说的危险,难道是有鬼吗?
      与长庆别后,又自绕回山腰上,忽然闪出个念头来:“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神仙会不会现身呢?”可知她已是撇开理智了,这时候就更不会相信什么其他的说法,一心里只有这一搏,便鼓起勇气走上崖去。
      绝壁之下,哪里看得见一丝光明!只见一片黑漆漆的无底深渊,便先怵了半边,浑身筋骨也都一齐软了。想转身往回走,却似早已化为一滩烂泥,怎么也抬不动脚。两脚不知深浅高低,分不清是踩在棉花上还是实地上。此时唯恐自己是张船帆,哪里禁得住一丝风吹,便要倒头栽下去一样。
      突然,从崖边树上惊飞了一群寒鸦。华儿腿软不说,神思恍惚,吓得就要逃命。头重脚轻,踏在云雾里,原是腿软跌了一跤。又不敢站起来 ,慢慢转身往回爬,一脚蹬空,竟真的从山崖上滑落!

      究竟华儿性命如何,直教:安康福无双至,索命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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