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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出处求真觅不易 ...

  •   当下门子来报说御前的云侍卫来了,武大人即出了后堂到前厅,与他见过了。云侍卫说道:“早朝后有急报至宫中,上报本月初荆州城郊突发水患,灾情严重,已祸及城中。荆州府衙现已在实施控制,圣上谕旨,武大人可携家眷,速回荆州,亲督治水赈灾,安抚民众,不可延误。特命卑职前来传旨,请武大人先行动身回程,起草诏书明日午后下达。”
      送走云侍卫后,府中众人上下都打点了一番,次日接到调令,星夜赶回荆州,于路并不敢耽搁懈怠。回到荆州,城郊大片良田,多数房屋尽皆遭毁。武大人使府衙在城中搭设棚户,开放关卡,放灾民进城安置,而后设立施粥点以供灾民。一面领士卒前往城外疏散民众,以防洪患再发。回城后刺史即令荆州全程抗洪,修缮水利。灾情迅速得到控制,人心渐稳。数日之内,荆州城外已开始重造田舍,百姓得以安居谋生,荆州又回到繁华景象,洪灾之事,也就此平息了。
      是日,华儿在市坊间闲逛,粥棚已开始拆撤,棚中的粮都已发散尽了。转过墙角,却见一个白发的老乞丐,带着一个黄口孩子,并坐在路边乞讨。二人衣衫褴褛,赤着脚,披着发,瘦得只似一把干柴,甚是凄凉。华儿哪里见得人这般受苦,便要慷慨解囊。谁想银子还没把出手,对头上来了个后生,身上连银子带钱袋都给了他两个。华儿心下一惊,抬眼看时,没料到竟是京城里的故人!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这样意外的重见,华儿显得格外兴奋。
      唐哲修直望着她那样惊喜的神情,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老乞丐起身,蹒跚着向他拜谢,哲修连忙扶住。老乞丐抹了把泪,在石阶上坐下来。华儿早在摊前卖了六七个烧饼给那孩子拿着吃。蹲下身来问道:“前些天官府在此设立粥棚,你们怎么不去领些粥来喝?”
      “姑娘,你有所不知。”老乞丐哽咽着,“我祖孙两个本是前来此处投亲,不想到了荆州才知已搬移别处去了,便在城外野店投宿,日前又正赶上洪灾,虽是捡得一条命在,却把这身上的钱财细软都卷走了,失了路上的盘缠,不得回乡,只能在城中乞讨度日。我两个从洪灾中幸免于难,可之后又感染风寒,发了病症,无钱医治。前几日好不容易见官府施粥,便去领。谁知那公人道我们害了痨病,驱赶我们,不肯施粥与我两个,如今只得忍饥挨饿,在此等死。”那孩子伏在老乞丐肩上不禁潸然泪下。
      “岂有此理!”华儿大怒,“搭设粥棚本来就是为了赈灾济民,居然还分起三六九等来了!”老乞丐摇着头叹了一声,哲修道:“此次水患凶猛,灾情严重。受苦的何止三五百人!”华儿又与他两个一些碎银,叫他两个拿去医病,回乡好生度日。
      出了巷子,华儿又问起缘由,哲修长叹道:“我本就是荆州人氏,母亲早故。父亲令我上京探望师父,这些你都知道的。自那日长安一别,我便日夜兼程,返回荆州。在路上听闻荆州水患,回来看时,家舍已尽被洪水冲毁,老父不明踪迹,遍寻无果。——家中再无亲信,”哲修低沉着喉咙,一时间忽然的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半晌,继续说道:“遭此大难,官府帮灾民重修房舍,留在那儿也——”
      “一月丧期过后,我便将家中房屋土地都变卖了,换了盘缠,准备在城中寻一处好地方住下。今日刚进城,就又遇上你了。——莫不是京城的事连累了你也到此?”哲修显然是心中郁结难抒。华儿这时生怕说错话,只是摇摇头。见街边茶铺,忽的对他道:“我请你吃茶。——真是意外还能在这儿见到你。前面那家茶坊的碧涧,毛尖,木茶,芳蕊都是上品,我很喜欢的。”哲修默默的答了句:“也好。”
      “干嘛,我请你吃茶还不高兴啊?”华儿望了望他凝重的脸上,隐约还留着一丝伤神。
      “对不起啊。”
      “走吧。”哲修眉头展了展,对她露出些笑容来,尽管有些困难。
      二人进了茶坊,捡门首边儿上的座头坐下来,叫了一壶碧涧。一边品着,一边谈天,只觉暑气渐盛,越喝反而越燥。看来一壶并不济事,华儿又要唤店家来添茶,哲修道:“再添三五壶来也称不得你意的。茶依你这般喝,不过解渴罢了。你好歹在京城住了些日子,难道不知道什么消暑么?”
      华儿被他这么一问,一时倒不知他所指何物。“那换凉茶好了……”
      “其实,还有比凉茶更好的。”哲修端起茶盏。
      “那你说什么消暑最好?”伏天的暑气仿佛都沉在了面前这一只碗的碗底。
      “梅子汤。”
      “哎呀,这个好!”华儿不由自主拍了拍桌子,一不小心按倒了手边的茶碗,一盏茶都翻在桌上,滴滴沥沥的湿了一片。连忙起身整理。哲修捡起地上遗落的玉佩,咦,这不正是在京城丢失的那块么?
      “你的玉佩。”哲修将玉佩递给华儿。
      “多谢。”华儿见他似有疑惑,顺口道:“你见过这块玉佩?”
      “我原是有一块一样的。只是那日在长安朱雀街上不慎遗失了。”
      “啊……”华儿翻来覆去将玉佩仔细看了看,原来这竟是他的!可,说来也好歹是堂堂大家闺秀,知书识礼。这始终是从街上捡来的东西,怎么好就这样告诉他,岂不有失身份?
      “这块,就送给你好了。”
      哲修一愣,接过玉佩,又不可思议的望了望她,“怎么好夺人所爱……”
      华儿只管细细的品茶,并不抬眼瞧他:“这块玉佩我也没戴多久,既然和你有缘,倒不如送给你。”
      如此一来二人心中都揣着几分明白了。
      “在下,又欠了小姐一份人情。”
      华儿一笑,“这点小事,值什么。”
      “只是,在下不明白的是,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刺客,你为什么还会帮我?”
      华儿说道:“他们以为是以为,你不是就不是啊!”
      哲修心头一震。“可我当时还抓住你,你——怎么就能肯定我真的不是刺客呢?”
      华儿望了望他,“我当然不敢肯定咯。我帮你,完全就是凭你一句话赌了一把。”
      “我的一句话?”
      “你从街上逃走的时候撞到我,居然还有空跟我道歉!”华儿耸着肩,“所以后来被你抓住的时候,我算是抱着祈祷的心,相信你是个好人。就算万一我的信错了,第一紧要的还是保命嘛。不过就凭你能跟我道歉这一点,我其实是真的愿意相信你的。要是换了别人,我一早就报官了。……!”正说着,一瞬间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华儿整个人忽然都震悚起来。
      哲修见她忽然停下来思索,问道:“怎么了?”
      “那天在你之前,还有一个人也被我撞见了。——我怀疑,他才是真正的刺客!”
      “啊?!”
      “和你一样,都是撞到我,在皇帝遇刺之前。只不过他就不像你那么有礼貌了。走的慌慌张张的,冲撞人也不顾。我看见他腰里明明别着短刃和暗器,却用汗巾遮了。最打紧的是他手臂上有一团火的纹印。——匆匆忙忙去了没一会儿,街上就开始到处追捕刺客了。你说,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是太巧了。”哲修也陷入了思量,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可这一切想想也都早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喝了梅汤,清凉了许多,华儿道:“你把家里的房和地都卖了,那你父亲……”
      哲修缓缓道:“我在城外筑了一个墓,日后也好有个拜祭之处。”
      默默半晌,华儿道:“吃了茶,我和你一道去拜祭上坟罢。”哲修见她心诚,便答应了。在城中买了些香烛贡果,拿去贡在墓前,华儿同他祭奠了,哲修烧送了纸钱。华儿问道:“你今日进城来,可有找到安身之处么?”
      哲修似乎有些迷茫:“还不知往何处安身。”忽地记起在长安芳华园中,师父嘱托时,还曾交与他一个信封,只是一路上奔波劳碌,忘记了。就在这墓前拆看了,便豁然开朗。
      “如何?”华儿看着他。
      哲修把信递给她看了,原来是两封。一封便是嘱咐徒儿处世,为人之本的,另一封则是交托他带给武士彟的信。于信上告诫哲修,并将他举荐给武大人,并不是教他做官,却是教他在武府里谋个差职。华儿看了,大喜道:“原来你师父让你来我家啊,那太好了!诶,你是要来么?”哲修道:“事已至此,且听安排。”“那我们走吧。”
      二人便起身收拾了往武府去。武大人方从衙门归来,才进正堂,华儿先将袁真人的举荐信上呈父亲看过了,便教领了哲修进来。武大人看时,好一个俊俏后生。正是:
      眉似远山雾隐,眼如一塘秋月。青丝束顶,鬓发垂肩。外罩一件蓝滚边对襟无袖褂,内着一身净丝衫交领长白袍,系一条玉鸾腰带,佩一方纸笔锦囊。性若静水,德如芝兰。
      “袁真人举荐你来我这里,想是有必过人之处。从长安来一路辛苦,既是华儿带你进府的,便先安排你,在南院里做个掌事。只因老夫平日无暇看管儿女,你也好替我多照应他们些,言行礼法时时教导。你在我这里好好的做事,老夫自当重用,日后也好向你师父有所交代。如何?”
      “谢大人!”哲修拜了礼,“小人今后必尽心尽力,决不辜负大人和家师厚望。”随华儿进了南院安置。元庆和元爽见有生人进了南院,丫头们只说是二小姐带回来留在南院做掌事的相识,二人笑了一声:“华儿从外面带了个相好的白净后生回来。”没几日府里的下人们都在一起嘻嘻哈哈,私说二小姐年少不端。哲修惟恐坏她名誉,华儿却说:“传言是传言,真相是真相。下人们因为不知道才会乱说,我们本来清清白白,还反而要心虚么?我难道会因为一句空穴来风的谣言就疏远朋友?”哲修竟有几分服气的对她刮目相看。后来这个谣言果然慢慢的销声匿迹了,南院的风气俨然整齐了许多。不久后总管之职空悬,武大人见他果然是德正质朴,才干过人。沉稳持重则更是难得。待过了些日子,便破例提携他做了府中的持家总管,却引得众人皆侧目。北院东院里的几个掌事们并不肯服他,每每寻事又有各自主子帮护,只欺他年少,初来乍到。哲修虽不怕事,久了却也烦恼。
      盛夏夜房中闷热,使人辗转难眠。华儿掀开门帘,见庭中月色正好,出了屋。哲修定定的立在院里。华儿轻唤了声:“唐管家。”哲修回过身来。“一个人在这里乘凉啊?”华儿踱着慢步走过来。
      “来,我教你看月象。”哲修浅笑着应了她一声。
      二人并肩而立,一切仿佛都融在这夜色中,那样静谧。哲修指着深远的夜幕中那一轮明月道:“你看,如今这月亮,比前日的要更满一些。不过还不是很明显,等再过两三日,便如铜镜一样圆了。如今正是上弦月,你仔细看看,天上还有些什么?”
      鸟雀也已安然入睡,草木间一两声蝉鸣,时光静静的凝结在深沉的夜空之下。空气里慢慢的发散着日落后的余温,和泥土潮湿的气味融化在一起,却如同浸在水中一般温润。天地间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一轮明月,一庭如潭水般的月色。
      “月亮周围,好像是有一圈一圈的……彩虹?”华儿眯起眼,想看的更清楚些。“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呢?”
      “这个不是常有的。夏夜潮湿,而且南方雨季比较长,所以才会出现这些像彩虹一样的光环。”
      “你是说,明天会下雨咯?”
      “真聪明。”月色朦胧了的面容,眉舒眼展,含着一丝浅浅笑意。“这些光环,稍微大一点的,红光在外,紫光在内的,叫月华。和它相反的,就叫作月晕。”
      “今晚有月晕,明天会下雨,那要是有月华,明天就不会下雨咯?”
      “对。说的再仔细点的话,如果是月华,那么明天多半是好天气了。不过其实月晕,也不一定就会下雨。出现月晕的话,大多是会有风的天气。只是若有潮气生发,次日才会有雨。”哲修补充道。
      夜风恰似看不见的精灵,不时的悄悄擦过袖角儿袍边,或是逗弄身后的发带,偏要撩拨这一潭静水。草从里幽幽蛰伏的暗香缓缓蔓延,渐渐渲染。二人就在这水中沉静着,华儿有些不敢看他,却又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身边这个从月里乘风而来的身影,仿佛是一棵遗世独立的梧桐树。或许二人的思绪早已不在月中,只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在凝结的时光中,都暂且不必去顾念之后。当下这份清静,已是实在难得了。即使,它是那样的短暂。
      “不早了,回屋去睡吧。”哲修转过目光。华儿还没从上一刻的静谧中脱离出来,神思却被他不紧不躁的话引了回来。可,还不太想回屋睡觉呢。要是能一直停在现在,留在这里看月亮多好啊。要是告诉唐管家,他一定会同意的。
      想着想着,自己居然就莫名其妙的打起呵欠来,还真是有些乏了。便乖乖回屋去睡了,哲修将外面屋里的窗子支起来,放下竹帘,正要走,元华轻唤道:“唐管家!”
      “早些休息。”华儿的声音,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他听到没有。哲修笑了笑:“睡吧。”

      “华儿,华儿!”
      一日午后华儿在园里读书,忽听有人墙头上有人唤她,转头看时,原来是间壁杨府上的女儿,和她最是要好。
      “小环!”华儿惊喜道。
      则生,阿若,呈月,应声都一齐上了墙头。
      “你出府来,咱们一起上山采药去。我哥哥今天回来了,就在城外学堂里呢,你不是一直想去私塾听先生讲书吗?快来啊!”
      “我这就来!”华儿四下看了看,就准备溜出府去。却不料被人从背后逮个正着,吃了一惊。元姬转到她面前来说道:“二姐姐,你要偷溜出去玩,当心回来爹娘罚你。”
      华儿连忙道:“好妹妹,你不说,谁会知道?”元姬道:“你要出去玩,都不叫我,我告诉姐姐去。”
      华儿心中焦躁,没奈何只得拉住她道:“诶――告诉她干嘛呀!让母亲知道了,我怎么带你一起去?”
      元姬大喜,随华儿一起从后院的树干上攀上去,翻出墙来,和他们一起出了城。先去了私塾,等了约有一个多时辰,见先生还在喋喋不休,便都偷偷扒在屋后的窗子上朝里张望。
      “百姓何以遵循礼义之道,而能畏惧刑法?”先生示意道,“延奎,你来说。”坐在窗下的那个学生便站起身来答道:“法,国之利器也。古者之兵,戈矛弓矢而已,然而敌国不待试而诎。城郭不集,沟池不掘,固塞不树,机变不张,然而国晏然不畏外而固者,无他故焉,明道而均分之,时使而诚爱之,则下应之如景响。有不由命者,然後俟之以刑,则民知罪矣。故刑一人而天下服。罪人不尤其上,知罪之在己也。是故刑罚省而威行如流,无他故焉,由其道故也。故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古者帝尧之治天下也,盖杀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传曰‘威厉而不试,刑措而不用’。”
      先生连连点头,却忽然听见窗外似有人窃窃私语。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示于人。”原来是华儿听的兴起,便偷偷接了两句。待众人们望窗外看时,并无一人。延奎在位子上坐下来,竟看见她妹妹和一群孩子在门外朝他使眼色。待到学堂散了学之后,便和他们一同往城西山上去玩。在山腰上生了堆火,则生带着元姬,呈月和阿若几个去山谷里打了圈来回,采了好些药果子回来。延奎不知从哪里弄到的竹竿,劈开来做两个连发三箭的小弩,众人都欢喜,教把这两个玩意儿拿去打些猎物回来烤了吃也好。华儿觉着神奇,便要了一个来,和延奎分头去找了。
      转过前面的山路从岩石狭缝里穿出去,又走了大约一里多地,靠着山垣的地方,居然有户人家在这里住。四面的女墙都有些残旧了,院里围个篱笆,不是用来圈养家禽牲畜的,而是种菜的土地。一座简而不陋的草庐,四下还有翠竹掩门。院外还造有一水车运转,把山上的泉水引到此处,竟十分雅致。不过,茅屋里好像并无人在。华儿见久无人来,不敢多逗留,便又望前走了一段,草丛里跑出一只白兔来,华儿见了便去追赶,赶了大半的路,就是抓不到。便连发了两弩,但也都不曾中。却见那白兔躲闪的及,倒被树下的捕兽夹困住了脚。华儿心下一慌,忙上前去想打开夹子,忽地听见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往这边来,隐约见着不像是樵夫,又不知是什么人。看他披着黑斗篷,怀中似又所抱,寻到这里,对华儿道:“多谢姑娘相救。”华儿望他时,斗篷里裹着一只小竹篮,篮子里竟也跳下一只白兔来。
      “这……是你的兔子啊?……”华儿还有些惶恐。
      “是,这两只兔子前些天是我从陷阱里把它们救上来的,所以那一只的后腿到现在还不太灵光。今天又乱跑被捕兽夹夹住了吧,唉。”他蹲下身看了看兔子的伤腿,更像是在责问一个孩子。“还好这次没有伤的太严重。有劳姑娘相助。”
      “不碍事。”华儿面上划过一丝尴尬,心里头正惭愧的很。
      只见他小心翼翼的开了捕兽夹,华儿越发羞愧,转身要走。那人叫住她道:“姑娘请留步!”华儿暗惊。
      “可否再帮忙照看片刻?”
      华儿从怀中接过兔子。见他往上山来的那条路上去了,自照看那一双兔子。不多时见他带着草药篓子回来,给伤处细细的都上了药。又将它两个用小毛毡裹了,安置在软竹篮子里,再向华儿道谢。见他也往上山来的路上走时,华儿顺口便问了返回的路。
      回到山坡上,见火上正烤着两只山鸡并一只野兔,老远的焦香,皮肉都烤的酥嫩,却是真勾人馋虫。大伙儿都围坐一团,把那烤好的野味都分着吃了,延奎就这时候说出一件怪事来:“头先我去劈竹竿,顺着小路一直走。走到峡谷里之后,转了好一圈也没找到哪里有竹子,就想先回来。结果我明明还依刚才来的路走,就是走不出去。前头儿始终有路,看着一直在往前走,死活就在峡谷里转悠。你们说吓不吓人!”
      “别是撞上鬼打墙了吧!”
      “可不,那路走的,真叫邪乎。”
      华儿倒是对他这做弩的手艺更为好奇,拿在手里翻覆的看。“要真是鬼打墙,怎么会这么快就走出来呢?”
      “还有更邪乎的事儿在后头呢!”
      “啊?”众人似乎一心都被这股邪乎引去了,连肉在火上烤的滋滋响也听不见。
      “我遇见神仙了!”延奎说道,“是他把我带出来的。”
      大家听了,一齐哂笑。
      “你好歹是个读书人,要诓我们自有上万句好的,偏说出这般不着边的大话来。”
      “这么个荒山野岭的,半个人影儿也没地儿见去,这厮多是被鬼打墙吓怕了,好容易见着个什么村夫老朽的也叫神仙。”
      “不不,不是的,”延奎忙解释道,“我在路上走着,偌大个峡谷里连只鸟儿也没有,他忽然就从后面冒出来了,还吓了我一跳!罩着一件大黑斗篷,连脸都看不清,神出鬼没的。问我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说我是来找竹竿的,困在这里出不去。他就给我指了条出来的路,还说那条路上有片竹林子。我走出去一看,就是我进来的时候走的那条路,明明没有竹林,可现在居然有这么一大片!真是奇怪了。”
      都听他这般说了,只有华儿大概是明白的,只是最终也没道破。半晌,大家伙心中都是半信半疑,笑他胆小话大。延奎只是苦闷。则生就从山下溪水里弄了条大鱼回来,用柳条枝穿了。元姬见了,闹着要一起去,华儿唯恐她不当心,便也跟着去了,众人干脆息了火堆,一同都去了溪边。
      脱鞋绾了裤脚下水去,石上苔滑,还不曾站稳,便急着要捉鱼。只一跤跌在溪水里,湿淋淋爬不起来。则生把她扶去岸边坐,自去捉了三条大鱼回来。众人都欢喜,元姬忙找了鞋来穿,就听她惊叫一声,见一条小青蛇从鞋里蹿走了。华儿看时,确是有两排齿痕,赶忙叫了众人来,说是水蛇,咬得浅,不碍事。则生将鱼分了阿若和呈月一条,小环和延奎一条,元姬和华儿一条。元姬不肯要,华儿只得依着她。则生便留下了提回城中市集上去卖。大伙儿一道回了城中,各自散了。元姬脚上有伤,华儿不敢回府,先扶她去了医馆。不想医馆今日闭门,只好偷摸从后门进了家。心中忐忑,还惦记市里的集会,想去也没奈何元姬这档子颇烦事,只怕稍后爹娘问起又是一番支吾。安置了她在房中榻上歇着,自己悄悄地去了前院门房里找药。
      “干什么去了?”
      “啊!”华儿心里一阵怦怦的打鼓。原来是唐管家。连忙把他拉到一旁角落,问他有没有治外伤的药。
      “干嘛,又闯祸了?伤着哪儿了?”唐管家对她早已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元姬被蛇咬了,我带她上医馆去,结果人家今天不在。”华儿咕哝着。
      “又是你吧?”
      华儿低着头随他进了屋。看过了脚上的伤,确实没沾着毒液,便帮她清理上药包扎了。从屋里出来,华儿央求,唐管家自然是答应她不说的。可华儿岂是个安生主,哪里肯就这样完了呢!市中的集会上正不知有多少好吃的好玩的呢。元姬这么一闹,待在家里迟早是要被连累的,倒还不如出去转转,好歹不能因为担惊受怕就误了这样的大事。
      心中正盘算着,母亲便进屋里来了。华儿心头慌乱,只怕是她已经知道元姬被蛇咬的事来兴师问罪的。脸上的神情不自然的笑了笑,又赶紧低下头来。等母亲去座上坐了,未敢开口先问,却听她说道:“我儿,读书可是用功了。在屋中久坐,不如少休片刻。”
      华儿总算大松了口气,答道:“多劳母亲谅解,孩儿还不曾困倦。”夫人甚慰,华儿见此,上前来坐在母亲身边倚着。夫人搂女儿在怀中,手中一边打着玉杆凉扇儿。
      “前日里你长姐都教你读了哪些书?”
      “诗经,小雅。”华儿如猫儿偎在母亲怀中那般柔顺道,“长姐教我背了《鹿鸣》和《斯干》两首,如今已都记下了。”
      华儿心下直犯嘀咕,她哪里记下这两首?字倒是都识得,可当初读书时,分明是不满《斯干》这一首的,又怎会去背?当面说出这般大话,自然是良心难安。不过好在母亲也没有再问,华儿悬着心胆,忽上忽下的只管胡乱答着母亲的话,自己肚里也无甚分寸。眼看就要藏不住了,却终于想起了一条万全脱身之计。
      “娘,听说今日市上有集会,这可是咱们荆州城平息水患之后的第一场集会,要不娘带我们姐妹几个,去看看也好?爹爹这些日子为了重建城中道路民宅,在州衙里忙进忙出,咱们也正好瞧瞧是何等工程。”华儿试探着问道。
      夫人仿佛有些被她说动了。“说的倒是。不过我今日倦怠,不想出门。你长姐在你父亲那里说话,却好教谁陪你去?我准不肯放你一个人出去的。要么就去唤了你妹妹来,教人跟着你两个只在附近街边转转罢了,不要往市集去了。”
      这怎么能行!论生事,元姬简直胜她十倍。好不容易把今日那事搪塞过去了,华儿眼下是唯恐避她不及,便忙对母亲说道:“长姐前日里交待过,教元姬把她吩咐那几篇《国风》背熟,昨日见她只顾玩,只怕现下正在屋里用功罢。还是不要去打搅她了。”
      怎么办,怎么办?既不能叫她,又没有闲人,那还有什么理由出去?华儿满眼焦急乱瞟,环视屋内,却无意间瞟见了站在一侧老远处的唐管家。眼前一亮。
      “这小鬼……”哲修见她把那一双眼来瞧科自己,早知道是在劫难逃。夫人看她到处张望什么,果然看到正在远处狐疑的唐管家,凭他情不情愿,夫人哪曾看的仔细!哲修自忖:“看来是逃不掉了……”夫人果然开口道:“也罢。就教唐管家陪你同去,市集散了就早些回来,别在外面生事!”
      华儿欢喜道:“谢谢娘!”偷眼瞅了瞅一旁的唐管家只得从命:“是。”抬起头来哀怨的望了望华儿。

      “哎,二小姐。我说你,要怎么样都行,干嘛非拉上我当垫背的。你明明知道府里一大摊子事儿,我忙的团团转,你还——”
      华儿满脸堆笑,懒洋洋的拖长了声音祈求道:“唐管家——,就你最担待我了,我也是看你太累,想让你出来放松一下嘛……”哲修一脸觉醒的样子:“哦!你个小鬼头是想出来玩,又怕回去晚了被怪罪,所以就把我也一起拖下水,好替你打掩护啊!”气愤愤的捏了捏华儿的鼻子。华儿围在他身后赔罪道:“唐管家,我错了嘛,你别生气啊——哎,哎,唐管家,你就帮帮我呗——诶你看这……”哲修实在被她聒噪的受不了了,转身道:“我真是不懂了,你小算盘打的这么精,为什么偏偏每次就只和我过不去,还不是为了到头来要我帮你?也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摊上你这么个二小姐。”华儿笑嘻嘻的应声道:“是福,当然是福……”
      “真是福就好啦!哼。”唐管家佯嗔的瞪了她一眼,大步往市集去了。华儿紧跟着他,看了许久。哲修不省道:“看什么?走啦!”华儿收回眼神,一边笑,一边摇摇头。街市的另一头,响起那鼓锣喧天的场面。正是:盛世安乐看当今,风云莫测从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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