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风雪满人间》说悄悄

86、第八十六回 嗔咤莺燕老妇险恶 寻根究源利分均匀

　　这里小红不由冷笑道：“论理不该我管。只也奇了，上赶着演给我看似的，偏一出接着一出。”这撞来的不是别个，正是春燕。只说这春燕哭得泪人儿一样，也不分是谁，一头儿瞧见了小红形容不同，偏捉了她的袖儿来，哭道：“姐姐救我。”连袭人脸上也挂不住，凝眉道：“这是怎么说。不是特特地找一个再不活着的孽，也不该这样连番儿丢人。怎么丢人还有一个瘾，竟不能歇一歇！”

　　宝玉忙拉了春燕的手儿，说道：“别怕，有我呢。”一时见那春燕娘赶上来，又生气，正要说话儿，袭人忙拦了，说道：“你亲自去说她，成什么体统，我去说。”便上来指了那春燕娘道：“你老人家安心不想在这个地方儿站了。若是如此，只说一声儿，我们难道偏供你一个祖宗，死不令你出去，还是怎么？才打了干的，这会子又打亲的，还是卖弄你女儿多，还是认真不知王法？”

　　这里春燕早一行哭，一行告诉宝玉道：“原是我才在柳叶渚上头洗衣裳，瞧见了宝姑娘屋里的莺儿姐姐，蕊官又在那里，不过说一二句笑话儿。莺儿姐姐摘了柳叶鲜花儿，扎花篮子玩呢，我瞧着新鲜，便略站下看一看的。谁知先头儿我姑妈来了，只心疼那花草，话里话外没有好意思。偏莺儿姐姐玩笑，只说那花柳都是我掐了来的，我也只接笑话儿，谁知姑妈当了真，给了我两下。莺儿姐姐要劝，越发劝出她的火来。我妈又走来，姑妈只告我的刁状，妈又打我。我一急，便跑回来了。”

　　宝玉听了，一发着急，说道：“只在这里闹，可也罢了，怎么连亲戚也得罪起来！”小红心里却有一个数儿，这会子又听见那春燕娘说道：“那一个干女儿，姑娘们原说不该我管，果然是我错了地儿了，我也没说的；这一个小蹄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我亲生的老娘，倒不能说她了！”忙又有丫头劝道：“你老人家是失了心疯了。你瞧瞧院儿地下站着的那一位大姐姐，那是芸二爷屋里的大姑娘。你老人家倒在她跟前儿混嚷，明儿的太阳还保不齐出不出得来呢！”

　　那婆子原本气怯，只在外头打她女儿两下，不想她女儿便跑回来。原想拦一拦，只恐跑了回来，人问春燕为何哭，又白生事。谁料竟不曾追上她女儿，一发瞧见她在这里哭冤，指自个儿老娘的不是。这春燕娘满肚子邪火，一时拧了筋，只想一想：干的不能管教，难道亲的也不能管教不成！只仗着一头儿火，跑了这里来，眼下略回一回神，又不好抽身的。

　　那婆子便只说道：“凭你哪个云二爷风二爷屋里的姑娘来了，也评一评这个理。不曾见过娘管女儿，众人只指了娘的不是的。”袭人忙叫麝月道：“我嘴笨，向来不会骂人。你快去震慑她两句。”麝月便忙上来，指那婆子道：“嫂子别轻狂。原是这两日家里忙老太太的千秋，上下都没一个空儿，因此这几日的故事，通共不曾回了上头。过二日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杀一杀威风才好。这个地方儿，什么你也来吵，我也来吵；这里洗头也闹不清，又来管教女儿了，都这样儿起来，趁早儿谁也别过日子了。”

　　宝玉这里只管和小红说道：“什么道理，让你看这样儿笑话儿。”小红笑道：“虽不该我说，这也是为二爷素日太宽。虽上头仁慈，底下人难保有一二个骨头贱酸的，是一个牛马的脾性。不挨鞭子，倒不会走了。”宝玉笑道：“我惯不会酷吏严主那一套，今儿这样，倒有我的不是。”小红道：“不是这话儿。再寻不是，该有一个根由。二爷是主子，没有奴才这里闹起来，你反来受的理。往后儿别再说这样话儿了。”又想一想，笑道：“只这一遭儿玫瑰露的风波，倒另算一算。”

　　这里小红便正了颜色，说道：“姐姐们也别气了。这一个嫂子，且跟我走罢。”那婆子挨了这一通排场，早怯了，这会子听小红叫她，哪里敢来，只忙跪了，求道：“究竟我没有害人的去处，不过孩子淘气，略管教一二句罢了。原是我眼瞎，姑娘在这里，我竟不曾认得。这会子敢是要罚我出去，我又是寡妇，家里又没生计，这一出去了，我可活不活呢！”

　　小红冷笑道：“不必说了，我只叫嫂子你跟我来。再多一句，可就当地下罚你出去了罢。”那春燕娘方不敢再说，只得跟了小红出来。小红又向宝玉道：“才牵了宝姑娘在里头，必要说一说的。我且发落了这一个，回来叫她娘两个一道往宝姑娘屋里赔不是去。”宝玉道：“这是该的。”小红便带了那婆子出去，一会子又命人送了黛玉那一份儿东西到怡红院上，宝玉自是乐得带去。宝玉心里又念着宝钗可生气了不曾，身又在黛玉处，愁燕忧环的，好好儿一个清平日子，倒把自个儿愁得什么似的。此处暂且不提。

　　小红且叫了那春燕娘来，又遣人叫了那春燕姑妈来，原是园子里一个二等婆子，姓乔的。那乔婆子来了，见春燕娘愁眉苦脸，又见了小红，早已去了七八分魂魄，忙赶着小红问好。小红微微笑道：“才我遣丫头请嫂子去，原说掐了花草，往各屋里送去的。什么时候多的这一个分例，我却不知道。”那乔婆子忙回道：“原是前儿三姑娘管事，因理了园子里各样儿缺人少人的事，另分派了人头儿。比如各屋里每月上泡茶、插花儿、熏香用的花草，原是随意掐了送去的，或有随手摘的，一月下来没一个用度的计算不说，园子里也多失了花草。三姑娘便将这般事头儿，原是零散随手的，如今皆派了人，因说先试一试。赶这一个月月例时，若各处都有俭省，事也没误了，该是能行的，便实报了账头儿，好立这一个规矩的。三姑娘便指了我管园子里各处细嫩花草，各屋里的用度也是我送。”

　　小红原听平儿说了，探春那一日在秋爽斋上替凤姐问事，便说园子里许多乱而无功的用度，没的摊派，多有铺张，又不能实补了用度，又要另织。因此先将此事蠲而复派，原说试个十日。凤姐病中听了，还笑说：“三姑娘这法儿好。只她又比我文雅，还要先头儿试一试。若是我，瞧准了这手腕没差的，还试什么，立刻指了人来，此地此刻便始清算赏罚。”

　　小红便笑道：“原来是三姑娘添的分派。我说那宝姑娘屋里的姐姐，撷些个花草的，还不是平常的淘气，怎么就惹得嫂子这样儿。”那乔婆子便知道方才无理嗔人的事发了，忙说道：“我原不曾气得怎样儿，皆是好言好语的。只那一个莺儿姑娘身边的蕊官淘气，怼了几句，我略急了些个，才露在人眼里。”小红道：“那蕊官说了什么？”

　　乔婆子便以为小红是自己一党，既细问一问，自然要揪那小蹄子一个错儿的，忙赶着说道：“就是前儿宝二爷病着，园子里不让见烟火，连厨房也多改了蒸煮。我那日却见那蕊官，在柳叶渚坡子上烧纸的，可了不得，因此要拿了她见太太去。谁知那小蹄子抵死不认，竟还立了骚眼睛骂人，并不知是哪里来的气派。终究又得了宝二爷的护，我不曾揭了她，她一发得意，又厌了我，不肯说好话儿。今儿我见那莺儿姑娘摘柳叶编花篮儿，原只说：‘姑娘喜欢，这花柳的用度即刻送了屋里去的。这一时随手摘了，我若没看见，算空了数儿，回头儿派少了，倒亏了姑娘的。’那蕊官竟就疯了，说道：‘我们姑娘的分例，原是先前儿送一个花儿草儿的，到底不曾要过。今儿就是白摘了这些个，不过是从前的补，又不是吃你的，你可急什么呢！这里好好儿的，看着玩笑，你倒来扫兴。’因此我气不过，只与蕊官对了一二句口，并不曾得罪了莺儿姑娘。”

　　小红笑道：“嫂子糊涂。你就不曾说到莺儿姑娘脸子上，当着她眼前，和宝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吵，那小丫头不是莺儿姑娘带出来的？你岂不和吵她一样呢。”乔婆子只念佛求道：“姑娘明察，我真真冤枉。”小红又问那春燕娘道：“嫂子又是哪里得邪风吹了？你原也瞧见我今儿在宝二爷院儿地下，你倒打了这一个干的，又打那一个亲的。原是我不知道规矩，嫂子有年纪，只怕原来这才是规矩，倒教我开眼了，也未可知。”那春燕娘哭道：“我也不曾想，我养了春燕那蹄子一场，她只赶着告我，倒跑了快。求姑娘千万开恩罢，我出去了，又没有嚼裹，又白添出许多用度来，我只有一死罢了。”

　　小红指她两个道：“收起这死活的话儿来。老太太千秋将近，你们饶说这些话儿，才是安心不想过了。这里且说：三姑娘分派的事，原已准了，我不断你们自添嚼裹的去处。只该有一个规矩，也别忒看死了那仨瓜俩枣儿的，连亲戚也得罪起来。果然有什么偷漏的去处，我这么大一个活人在这里，你们不会和我报账？我清算了，果然准的，只不能亏了黑白。你们亲自和小丫头吵去，是很露脸呢，还是能得一个赏的？今儿这事，我若狠发落了你们，也不必那样毒的心肠。只削了你们一吊月钱，算作不知规矩的罚。”又向春燕娘道：“带了你女儿，去宝姑娘屋里，给莺儿姑娘赔不是。略躲一躲宝姑娘说，仔细宝姑娘知道了，反教导莺儿。”两个婆子千万的恩谢，叩了头，只得去了。

　　小红方揉一揉头，叹道：“老的小的都不知事。只看今儿原本打发东西往各屋里送去，不过半日的事，倒绊在这里，横生出这些事来。”这里小红正要指了东西，遣小丫头往各处送去，再问一问厨房上柳嫂子，那茯苓霜的始末。忽有小丫头跑来说道：“摘星来了，说传二爷的话儿。”小红忙叫摘星进来，只见摘星一头汗，急急说道：“二爷即刻支领银子，说有一个五千的兑票，原是办老太太生日下的衣裳用的，请姐姐快取了来。”

　　小红只不忙动，正色问道：“老太太千秋的用度，原是说了一个铁定，不能动的。今儿什么缘故，张口要这五千银子？”摘星只摇头儿，说道：“咱们二爷原和琏二爷说话儿，忽剌巴催了我过去，教我这些话儿。二位爷都急着呢，这会子立刻要往东府里去，还不知道什么事呢。”小红知有大事，只得取了兑票来，指了摘星，立眉道：“你若听见是什么事，立刻来告诉我。这一笔银子，明儿绣匠的工价儿就要给。二爷今儿拿了去，明儿二奶奶问账，我怎么了局？蒙我，我可不依。”

　　摘星忙接了来，口内说道：“只听说是东府里珍大爷的父亲出了事，我也只听了一声儿。姐姐要问，我赶着打听了，必跑回来告诉姐姐的。”说罢，便忙忙去了。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