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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火枫之舞(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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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
窗外淅淅沥沥地落着雨,远方的天幕被雨雾染成了一种病态的灰白色。檐角的雨滴以抛物线状坠落而下,打湿了廊下一块过于突出的青石板。
窗台上多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瓶里装着水,看起来是早上新换上的。一支白菊被插在瓶中,舒展着枝叶,一副将开未开的模样。
一只手从深色的和服中探出,捞过了玻璃瓶。触摸者以赏玩的态度轻轻摩挲了几下瓶身后,把这一支花放回了原处:“哦?我都不知道,银时你什么时候有养花的兴趣爱好了?”
银时继续坐在床上翻他的漫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阿银我天天蹲在病房里养伤,闲的没事情做,这个理由可以吗?高杉你离花远一点ok?你要是敢瞎几把摸然后把烟灰抖进瓶子里,阿银我会马上把你从四楼丢下去的哦?”
“那哪能。只是好奇问一句罢了。”高杉低声说。随后他偏过头看向窗外,“长州的秋雨季要到了。”
“啊,秋雨季,一场一场雨下个没完的那种,我知道的。等所有雨都下完了,那冬天差不多也就到了。”银时有一下没一下地搭话。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了头,“话说回来,高杉,为什么你能那么闲啊?假发三天两头过来跑过来我还能理解,他那是老妈子心爱操劳的命,你怎么跑来看我的次数比他还要频繁啊喂?”
高杉嗤了一声,没马上回答,只是抬起了他的烟斗慢悠悠地抽:“怎么,你嫌烦了?”
银时想也不想:“对,嫌烦了。”
“别,你饶了我吧。”高杉淡淡道,“别以为是我想来看你的……假发想来看你,却又抽不出身来的时候,就让我来替他看看。别搞得我费心费力两边跑个不停,最后还吃力不讨好,这种不划算的买卖还是算了吧。”
“好好好,接受你的好意了,大少爷。”银时无意识的白了一下眼,双手枕头靠向床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本来以为按你俩的身份地位,回到长州应该都很忙才对,怎么感觉像是假发忙的抽不出身,你还有大把时间浪费一样的。”
“是啊,就是这样。”高杉眯起眼睛看向银时,“没办法,他们怕我。除了像是上战场这一类以命搏命的事会丢给我做以外,别的他们可不敢交给我。”
“……”
银时挑了一下眉,没说话,想了想还是低头看漫画。
为什么桂那么忙而高杉那么闲?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桂曾是“温和攘夷志士”,而高杉是“过激攘夷志士”。对于更上层的人而言,同样是“攘夷志士”,温顺的家犬和暴躁的疯狗哪个更好用……这不是一目了然的答案吗?
“说起来外面现在怎么样了?”银时漫画看的差不多了,合上书本问到。
“你有空关心外面不如抽空关心一下你自己的伤什么时候能好透吧。”高杉耸了耸肩,淡淡道,“假发今天带着伊藤在和前些天炮击长州的四国谈条约,估计谈的差不多了会过来找你。不过征长联合部队似乎离长州很近了,没两天大概长州的内陆边境又要开战,你要是感觉自己还好的话,迎战征长联合部队可要你出一份力了。”
银时怔愣了那么一秒。
四国炮击长州和幕府联合部队征讨长州他都有所耳闻,这两天他也不止是在病房里吃饭睡觉看jump,多少还是打听了一些消息的。他被大炮轰中昏迷就是在四国炮击长州的第一日,后来听说确切是长州藩落败——准确地讲是长州藩惨败。高杉和桂那天来看他应该是四国炮击事件的第四日,也就是最后一日……也只有在看清了长州确实是败局已定的前提下,才能暂时不去想别的事情而过来看他吧。幕府联合部队征讨长州这件事也有了眉目,不出银时所料,领队的将帅之中果然有西乡。虽然说正式开战估计也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但西乡做了总督参谋这件事还是无异于当头一棒。
比起时候尚远的幕府征讨长州这件事,银时现下还是更担心桂。他只知道炮击之下长州惨败,却不知道谈判人竟然是桂。
说来当年攘夷战争的时候,也是桂在战败之时多方周旋才保住了大多数浪人免遭幕府与藩主的问责,败军之将是个什么感受,没有谁会比桂更清楚——现在要他过去向四国的天人俯首谈判,无异于是将桂身上掩藏了数年的陈年旧疤,血淋淋地撕裂下来!
一只手按在了银时的肩上,大约是想表达一些安抚的意味:“别担心。伊藤也在。”高杉轻声说。
“伊藤?”
“伊藤在天人那里留学过,会一点天人的语言,多少也知道些天人的文化。他在的话,谈判的天人大概也会收起一些轻蔑的态度吧。几个月前,他在天人这里的时候偶然提前知道了炮击长州的事情,立刻中断了留学回到长州来报信。托他的福,炮击开始前我们至少有所准备——虽然结局一样惨就是了。”
“……几个月前?”银时一愣。
被忽视略过的细节在这一刻猛然重合。他突然意识到桂小太郎向他辞别离去,和伊藤博文回到长州提前报信的时间,几乎就是在前后几天的时间里。
……也就是说,桂离开江户前往长州的契机,就是长州即将遭到四国联合攻击这件事。
“还是相信假发吧。”末了高杉这么说。
银时沉默了片刻,还是点点头,笑了一下,“也是,也只能相信假发了。毕竟无论在多艰难的情景下,他可永远是我们中脊背挺的最直的人啊。”
高杉没说话。他抱臂靠在墙上,沉默着。
病房中一时间陷入了寂静,只剩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偶尔有些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
然后,就在下一刻,一声刺耳的破空声突然打破了这份沉默——
高杉的反应更快一些。他几乎是立刻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一瞬间完成了起刀斩落的姿势,甩出一片绚烂的刀光。
“叮当”一声脆响,一支苦无被应声打落。下一秒钟,医院封闭的玻璃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蛛网中心附近的玻璃一片片碎裂,露出中央一个碗大的孔洞。
银时一个翻滚从床上爬了起来,捞过搁在床头的洞爷湖披上外套在角落站定,单手紧握刀柄,摆出迎敌的架势。
高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小心点,别死在医院里头了。”
“敌袭当头不吉利的话少说一点。”银时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才是不要轻举妄动的那一个好吗?”
高杉嗤了一声,没回答,转身挥刀。更多的苦无在第一目之后朝着窗户紧随着刺进来,将医院里本不坚固的窗户玻璃击碎然后射入室内。
“窗口埋伏有忍者,敌暗我明不好打。”银时打落两目射向他的苦无后转身向门口跑去,“‘白夜叉’和鬼兵队总督都在这个房间里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冲着我们来的,是杀还是抓……真不好说。我们从正门走。”
“了解。”高杉淡淡道,“顺带你废话真多。”
银时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对呛。
突然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他身后炸响,银时脚步一顿,不由得回头去看。
……那个装有桂小太郎抛给他、他又抛给桂小太郎,最后还是自己拿过来放好的、未开的白菊的玻璃瓶,被从窗外飞来的苦无击落,碎了一地。
“在想什么?”高杉转过来瞪了他一眼,大有再磨蹭就不管了的意思。
“没事。”银时咬咬牙,转回头来不再看它。两人迅速地离开病房,冲进过道之中。
下一秒,枪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