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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燃烧的港湾 ...

  •   长州的交通设施虽然古老而陈旧,好在驿站多而繁密,银时一行人也就没在中途遭遇多大的困难。他们花费了约两天多一点的时间,穿过了大半个长州,到达据说是攘夷志士聚集的临海边境。

      “港口与海岸线周边密密麻麻都是大炮的说。”神乐垫着脚,一手挡在额头上当凉棚,指了指远方。

      他们一行三人正在港口的一处高地附近勘探情况。高处的视野开阔,使得港口附近的地貌尽收眼底,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下方的车水马龙。——虽然站在这样的高地容易被他人注意发觉,但好在现在虽然局势紧张,却并不是战争时期,倒是不用担心突然就一颗炮弹飞过来把他们仨全震下去。

      “长州的攘夷氛围比想象中的要浓好多啊。”银时轻声说,“这样花费大财力修筑的炮台,如果能用在对抗天人上,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但如果是被自己人摧毁的,那未免太可惜了一点。”

      “你想到了什么,阿银?”新八问。

      “没什么,回忆起了一点往事而已。”银时说。

      他们在来时七七八八地打探清楚了现在的局势。长州藩主张“尊王攘夷倒幕”,其下志士原本京都仍有一席话语之地,禁门之变后被全数打出京都,但倒幕攘夷的姿态依旧强硬;萨摩藩主张“开国”,其相对中庸的立场使得他们并没有收到禁门之变的波及;会津藩宣扬过“攘夷”,但本身仍旧是拥护幕府、拥护天皇的立场,禁门之变后其下志士大量进入京都,伙同萨摩瓜瓜分了原属于长州藩士的话语席位。

      “桂先生会在哪里呢?”新八又问。

      银时挠挠头,把手放下后又缓慢地摇了摇头,“老实地讲,不知道,而且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我不知道在这种局势下假发会跑去忙什么……不,不如说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如果知道的话,可能就猜出来他现在在哪里了。”

      志村新八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太了解桂先生了,还是该批评你说太不了解桂先生了呢。”

      银时笑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道:“其实怎样都好啦。”

      “那是什么?”神乐忽然问道。

      “什么?”银时抬起了头,顺着神乐远望的方向看了过去。港口和海岸线附近一切正常,依旧是刚刚走上高地时那副车水马龙的景象,然而在更远的海面上——从地平线的方向——突兀地出现了几十道黑影。那些黑影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着长州湾的方向疾驶过来,一点一点地变大,然后逐渐轮廓清晰——

      是战舰!

      没有人会比银时更清楚战舰远航而来的姿态了。几十条战舰向着长州湾进发,来势汹汹,显然不是天人来找攘夷志士们进行打牌运动交流友谊的。岸上的人们在银时之后很快也发现了着几十艘来者不善的舰队,前一秒还繁忙平和的港湾一下子慌乱了起来,小孩、女人和普通百姓纷纷向着内陆跑去,而众多的攘夷志士却像是收到了什么讯号一样,组织有素地逆着人潮向着炮台移动。

      “神乐,新八,快走!”银时喊道。

      他不确定神乐和新八有没有听见他的喊声,因为在他出声警告的那一刻,天人舰船上的大炮开始运作了。震耳欲聋的炮声在不大的港湾上此起彼伏地炸开,别说出声提醒能不能听得清了,鼓膜不被炮声震碎都算不错的了。

      一颗炮弹在银时所在的地方炸开了花,这块过于显眼的高地果不其然成为了天人大炮瞄准的目标。

      炮弹炸开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紧急卧倒然后捂住耳朵,然后等十几秒后尘土落下、硝烟散开时他在抬头,视野里已经没有了神乐和新八的身影。

      ……看来两个小鬼都听见了他的话,立刻向高地下跑了的。银时想。

      这个时候他本应该也立刻向着高地下跑才对,但再爬起来后,银时鬼使神差地往着高地下看了一眼——然后便没法移开目光了。

      高地下的情形惊人的惨烈。天人的科技和武装果然不是吹的,十几艘战舰短短几分钟的开火,长州湾便在暴力之下如愿以偿地开始燃烧。木质建筑在炮弹的威能下不堪一击,迅速地被击破然后坍塌,海滨的码头与停靠在附近的渔船开始疯狂地燃烧,变成黑炭剥落,随后沉降于水面之下。海岸线边的炮台受损不重,运作炮台的攘夷志士看上去也都健在,可炮台边的防御工事已经被攻击地七零八落,被摧毁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物理距离虽然隔着百米千米,银时却还是听见了来自高地之下的百姓的哭喊声——他本应只能听到远近的炮火声以及高地之上狂风的呼啸声的。在那些哭喊声中,女人的哭嚎,孩子的尖叫,男人向着苍天祈祷喊着“救救我吧”的声音纷纷涌上来,在他的耳畔不停地萦绕着——就像是在年少的攘夷时代曾经听过的那些声音一样。

      银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不知道他所听见的到底是真实的恳求与叹息,还是再一次地面见了攘夷时代所留存下来的梦魇,又或者两者都兼而有之。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恍惚了,夜叉之血在他的身体里开始奔涌咆哮,督促着他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去停止长州湾的战火,做些什么去……改变这个世界!

      洞爷湖出鞘,银时拎着刀顺着高地的陡坡急滑下来,目标是就近的那所被炮弹正中的、倒塌的木屋。纵使他不会开舰船,不会用大炮,最多挥一挥木刀去维护这个时代所剩无几的残存之道,但救人这样最基础的事情,他还是完全做的到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天人的某一艘舰船再一次地瞄准高地,发射炮弹,而银时却在高速滑落的过程中,看见炮弹飞驰而来却始终无法做出有效的闪躲动作。然后在下一个瞬间,炮弹着地并爆炸,爆炸时巨大的声响和着冲击的力道,挟带着大量散落的沙土铺天盖地地包围了银时,强烈的痛觉则在下一秒后知后觉地到来,尖锐地切断了他对外界的感知。

      银时失去了意识。

      ……

      “虽然有点不想承认,但我觉得高杉说的话好像的确有那么点道理,这样的世界,这样的国家,确实有些令人失望……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啊,银时,我又没有打算去毁灭它。”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扭头去看银时,泛着金的眼睛里盈满了温柔的月色与温暖的笑意,“它就像你一样啊,银时。虽然身上大小毛病不断,但是依然不会掩盖它本质的美丽与灿烂,依然不会影响我对它的深爱——”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所以我说我不是要毁灭它,我是要改变它,一步一步沉稳踏实地凭借自己的努力,”

      “改变它。改变这个世界。”

      末了他歪了歪头,笑了一下,又轻声补充了一句:“当然,在这一点上你和这个国家是不一样的。银时,我不是说你应该改掉这些毛病——你不用做任何改变,你现在的模样,就已经很好了。”

      ……

      在表层意识停止工作时,自以为“喝醉了不记得”的记忆,以梦境作为媒介,再一次地向着银时呈现了。

      那是他差点遗忘了的,桂在那个月夜下的道别。

      睁开眼。在模糊的视野中隐约能分辨出惨白天花板上的光影流动。

      他听见了门外有人路过时的脚步声,听见了风撩动窗外的树叶时梭梭的声响。除此之外,他甚至还听见了远方轻微的流水声响。

      ——在这无比寂静,却同样无比喧嚣的时刻。

      “你醒了?”

      温和的少年话语在他耳畔响起,他下意识地微微扭过了头,循声望去。

      “你的伤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按照现场来看,你本来应该当场毙命的,万幸的是,炮弹并没有直接击中你,而是落在了上方近两米左右的地方,造成伤害的是炮弹爆炸的冲击波。所以,虽然被发现的时候你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但实际上比较严重的也只有外伤。……当然,有没有脑震荡还不敢肯定,也许要等后续的检查。”

      床头边上坐着一个人,见他醒来便合上了手中的外文书籍,抬起头来轻声回答。他微微怔了一下,恍惚中还以为坐在床头的不是别人,是年少的桂小太郎,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是不可能的。

      他看清了坐在床头的少年的容貌。

      就连和桂小太郎相识已久的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年有着和桂小太郎极为相似的气质。不过,也仅仅只是气质相似而已,容貌也好言行也好,其他地方反而找不到任何一处相像点。少年的容貌要更加精致一点,眼睛倒是和桂一样是偏向于细长的类型,不过眼瞳的色彩比起桂更加的天真纯粹——像是攘夷战争前他,高杉,桂会有的眼神。

      “你是谁?”他轻声问道。

      少年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歪了一下头,然后笑了笑,“啊,抱歉,是我的疏忽,急着想要交代桂先生嘱托我告诉您的事,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伊藤博文,如您所见是一位长州藩的藩士,早些时候在布列颠星留学读书,最近才回到长州来。这里是长州藩的公立医院,您正在这里接受治疗。…至于您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是说再被天人的大炮震昏后,您被桂先生搭救才送到这里。鉴于长州藩目前局势动荡,出于安全考量,与您一同前来的两位少年在此之后被先生劝服,并送回了江户。……啊,除了这些之外,很抱歉我要躲说一句,等您伤势痊愈后请记得亲口向桂先生表达感谢之情。原因其一,您的伤虽然不致命,但出血量很大,如果不是桂先生的话,您可能已经死了;原因其二,我感觉桂先生很在意您的样子,如果您向桂先生道谢的话,他会很开心的吧,银时先生。”

      “……”

      坂田银时吞了一下口水。他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消化完了伊藤博文说的一大段话。终于他瞥着那双死鱼眼望向伊藤,问道:“小子,你跟着假发是不是很久了啊,怎么也和他一样一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婆婆妈妈地说个没完呢?”

      “其实也不是很久。”伊藤说,“这要我怎么说呢……简单来讲的话,作为攘夷志士,一直以来我都相当仰慕着桂先生。然后,我与松下私塾多少也有些缘分,应该勉强能算作是您与桂先生与高杉先生的学弟吧。”

      “学弟啊。……”银时怔怔半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还是没有就着这个学校气息浓厚的词深入地讨论下去。他换了个话题,“你说是桂发现的我然后把我送到这儿来的?那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伊藤思索了一下问题,露出了些为难的神色。半晌,他慢慢说:“桂先生给我的嘱托是‘告诉银时我有不少事急着处理,恐怕无法亲自过来看他’。而我这几天恰巧无事,所以桂先生将我安排过来照看您。不过,在嘱托时,我感觉到先生的态度有些微妙,因而产生了一个具有个人色彩的、十分主观的猜想,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我说。”

      “你说。”

      伊藤博文把手中的外文书籍放到床头,双手交叠在腿上,“先生在处理和您相关的事情时,表现出了一种非常矛盾的态度。他急切地在乎您的安危,希望您早日从危险中脱离,但又像是近乡情怯般的一直在回避您。也就是说,我认为先生十分的在乎您,然而不知为何也在躲着您……不过,我猜不出来先生躲着您的缘由是什么。”

      银时扭回了头,转而盯着天花板。现在大概是上午九十点钟的光景,正是射入室内的太阳光线变化的最剧烈的时候,光斑在天花板上方影影绰绰地流转,偶尔几条光线突破了窗外树荫的重围扎了进来,如同针刺破气球般地刺破了光斑。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呢,小子。”银时突然问道。

      伊藤一愣。他看向银时:“那就是我搞错了。我以为您和桂先生的关系很好,否则我实在找不出理由来解释先生为什么会表现出那么矛盾的态度的原因了。……在这样认为的前提下,我仅仅是希望您能够劝说一下先生,让他能稍微地放松一些,在这样非常的时期里不要把自己压迫的那么紧了。先生有不想见您的表现是真的,但先生有不少事忙着处理也是真的。高杉先生已经劝说过桂先生不要太忙了,不过看效果似乎没什么用,因而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您的身上了。”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打算利用我去对假发做点什么——这种搞来搞去的我见得多了,原来只是下属对上司过劳死风险的担忧啊。”银时笑了。他闭上眼,好像是在对伊藤说话,又,好像只是在喃喃自语,“真没想到高杉这家伙也回来了……故乡情结这种东西发生在他身上,怎么看都觉得好不可思议啊。连高杉都劝说失败了……他做不到的事我可也未必能做到诶。”

      “那么,您要见一见高杉先生吗?”伊藤问道,“高杉先生对您出现在长州这一事实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甚至说最好您一醒来就去通知他。”

      银时的眼角微妙地抽搐了一下:“这家伙压根就是急着过来羞辱人的吧……见,他既然敢回长州来我就敢见他,只要他不怕被我砍了就尽管来。”

      伊藤好心提醒:“银时先生,您现在还是重伤员,仍应避免大幅度的活动。出于您自身的情况考量,在送入医院的时候我们就把您那把木质佩刀收了,保存在桂先生那里。……照理来讲,您现在砍不了人。”

      银时:“……”

      “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离开去通知高杉先生了。”伊藤站起来,向着银时微微鞠了一躬,随后拿过了放在床头的外文书籍,转身轻轻阖上病房的门离开了。

      银时扭头去看伊藤博文刚坐过的位置,陷入了短时间的沉思中。他确实是感觉伊藤身上有和桂一样的、细致温柔又执着的气质——但不知为何,在深入交谈之后他却从伊藤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危险感。

      严格来说的话是……“贪婪”。

      像桂小太郎这种傻逼,认定了目标和方向就一定会坚定决绝地穿过重重险阻,向着他的应至之地前行,而无暇去关注一路上他究竟都获得了什么,又究竟为了理想而失去了什么。伊藤博文则不一样。同样是理想主义者,伊藤博文不止要完成他的目标,他还想要“人心”。他比桂小太郎更加地善于沟通与交际。

      有这样的人在假发身边打点俗世的人心之事,假发也应该能轻松很多吧?银时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忧虑仍如小片的阴影藏在银时的疑问中,挥之不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燃烧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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