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的温暖》平凡与流浪

3、笑颜如花

　　凌晨的机场，孤孤单单的，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或睡或靠，人们都依偎在一起，有的是等待，有的是离开。不知来处，也不晓归时。在陌生的国度，究竟是如何当成熟悉的家乡，也只有离开的人，才会晓得。

　　当第一缕阳光照入的时候，机场已分外热闹。形形色色的人，来去匆匆。当然，平凡也是。但是，浅蓝色的百褶裙，星星点点缀着小野菊，发丝温顺的铺在肩头，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仍给人一种现实安稳，岁月静好的感觉。

　　平凡静静的坐在候机厅，看着周围的人群，含着笑容，一言不发。内心几转多思，谁人能看的透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世界，在另一个人到来之前，是没办法看透的。

　　直到，一声凄闹的哭喊声响起，虽在这热闹的机场上，不扎眼，不突兀，却不巧发生在平凡的面前。让人无法去忽视。当然，按照平凡的脾气，也是不可能去忽视的。

　　平凡抬眸望去。眼前，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大约四五来岁的样子，可怜兮兮的坐在地上，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滴，用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一声一声地喊着“妈咪，你在哪里啊？妈咪，默默会乖乖的，不要丢下默默。妈咪，默默好害怕呀，妈咪～～”

　　声声叠叠的抽噎，夹杂着孩子的恐慌与害怕。平凡顿时不忍，多年的经验提醒她，一个决定，可能会影响一生。可是，平凡依旧坚定的，毫不犹豫的，走向了小女孩。

　　直觉告诉平凡，这是一个故事。一个年轻的妈妈的故事。而且，这个妈妈，是个华人。

　　平凡望了眼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神不经意间扫过一个角落，试图去捕捉一些东西。不期然的，故事，有了动静。平凡想，是啊，这就是母爱，无论是经受怎样的苦难的母亲，她永远放不下的，就是她的孩子，是从她身体里分离出来的心血，即便她狠下心，去丢弃这个孩子，她也会回头，想看看她的孩子好不好。而这，或许就是平凡能找到这个妈妈的原因，也或许就是，那个人，恨自己的原因。

　　平凡顺着那条隐秘的视线看过去，又静悄悄的收回自己的视线。从包里抽出纸巾，蹲下身子，轻抱哭泣的孩子，为她轻轻的，轻轻的，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然后凑到小女孩耳边，低声说些什么，语毕，静静的看着小女孩，直到小女孩止住了哭声。平凡才起身，整理孩子乱掉的小裙子，两只手看似无意的放在小女孩的耳朵上，也并不向前走。只是朝着某一个地方，坚定的，用纯正的中文，说了一翻话。

　　“我想，每一个母亲，在放弃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心里或许都有一千种一万字种挣扎与悔恨。也许你的生活很苦，也许你现在很累，也许你是想丢掉孩子，然后彻底的放弃自己。可你有没有想过，孩子，需要的是什么？他们不会在乎自己过的好不好，他们在乎的，只是，妈妈。他们愿意和你一起去过这些日子，即便，比你想象中困难很多。”

　　顿了顿，平凡放柔了声音，“她或许只是想要告诉你‘妈妈，我只想和你一起。不要丢下我。’”

　　语音未落，柱子后面便传来痛彻心扉的哭声，像身处黑暗中最绝望的孤狼，似乎要把生活硬生生的压力全部发泄出来，一声接着一声，牵动了所有人行走的心，就连匆匆奔波的人也放慢了脚步，害怕一丝一毫的响动，都会破坏掉这份凄厉的呐喊。也有人察觉到自己微湿的眼角，轻轻的仰起头，试图把这份被引起的伤感，压下去。

　　世界太大了，生活太漫长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没有人不会痛苦，只是一些痛苦，不能说给任何人听，甚至不能说给自己。在这样变化无常的世界里，去向一个陌生人倾诉深埋已久的苦涩，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愿意暴露自己的脆弱，即使他们自己已经完全撑不下去了。

　　平凡轻轻放下落在小女孩耳边的双手，牵起小女孩的手，坚定的，走向哭泣的角落。边走，边温柔的告诉小女孩，“看，阿姨说的没错吧，妈妈是不想让伤心被宝贝发现，所以躲起来，偷偷的哭泣。可是又不小心露馅了，所以宝宝，待会我们走过去，要告诉妈妈，妈妈不哭，宝宝永远在。”

　　平凡走得很慢，说得很轻，擦身而过一个人的时候，平凡似乎闻到了那一个人身上清新的柠檬气息与温暖的感觉，微抬眼，却只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

　　不经意间，你入了我的心。而我，却没能被你发现。

　　平凡未去追寻，只是看着身边急切的小女孩，微微笑了出来，却并不急于加快自己的脚步。平凡想，这个时间，是一个妈妈自己的时间。而后，便是，妈妈与孩子的时间了。也许苦难可以打败很多东西，但也只有爱，是最坚不可摧的。他们会更好的，平凡相信着。

　　世界依旧忙忙碌碌，周围的人又开始了自己的事情，一切好像又都恢复了平静。所有的事，发生过，也不曾发生过。能留下记忆的人，也就是两三个而已了。这个世界终究太过匆忙了。留不下缝隙给自己，更何况是陌生人呢。

　　平凡到达柱子后面，静静地看着这位伤心哭泣的妈妈，心微微抽痛。平凡想，自己或许，也想妈妈了吧，虽然没有什么资格，却不可抑制。这个妈妈很美，是个地道的中国人，有着江南女子的优雅娴静，如果不是太过伤心，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这样大声哭泣吧。孩子，该是随了爸爸吧。一个独居异乡的母亲，必定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艰涩。

　　把孩子交到妈妈的手里，平凡就想转身离开，她直觉自己不该去破坏这对母女之间的缠绵，当然，也是因为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飞机，该起飞了；自己，也该离开了。

　　有时候，一场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并不是这件事本身很令人意外，仅仅是因为，这件事的发生，改变了以后人生的每一步，且，永不可能回头了。

　　一切偶然，都是必然。

　　平凡转身的一瞬，衣袖被人轻轻的拽住，真的很轻，仿佛风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平凡想，即便是再冷硬的人，面对这样的小心翼翼，便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吧。平凡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却还是回过身去。人生，有太多无可预知，太过执着只会受伤，顺其自然最好。就这样吧，说不定这次回国，真的是个错误呢。

　　平凡望着轻拽自己衣袖的手。那双手，是最能显示这个女人，不，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女孩，的艰辛。与稚嫩的脸颊不相符合的手，是岁月无情的鞭挞。这个女子，是真的，差点放弃了吧。平凡静静的转移视线，去看这个女子。

　　很年轻，却很沧桑。似乎这一场肆无忌惮的哭泣已经将苦难全部冲走，女子稚嫩的脸上，重新焕发出诱人的光彩。平凡笑了起来，带了些安抚的意味。拍了拍女子的手，柔柔地开口，“我会帮你的。”

　　女子似乎有些意外，带泪的双眼愣愣的望着平凡，似乎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平凡安静地等待着，她相信，以这个女子的聪慧，会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片刻，女子的双眼再次溢满了晶莹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拼命的往下流。身边的小女孩看到妈妈又流泪了，又开始“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声音跌宕起伏，霎是震耳欲聋。

　　平凡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拼命忍住自己差点失控的情绪，轻轻吐出一口气，准备开口去安慰这对母女。这时，机场的提示音响起——前往中国S市的乘客请注意，您乘坐SC928现在开始登机。声音冲进平凡的耳里，似乎带着引诱，也带着嘲讽。平凡静静地听着，直到声音消失。一切，已成定局。

　　女子和孩子似乎都感受到了平凡身上流露的气息，不自觉的，止住了哭泣。在那一刻，女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紧紧的抿住自己的唇，下意识地开口，“我，我，我是打扰到您了吗？”

　　平凡听到问话，猛地从内心的枷锁中抽离，摇头，轻轻的勾起唇角，“谁又会真正能打扰到谁呢，除非那个人是自愿的。原来，我是害怕回去的呢。”后面的话，似乎是呢喃着说出来的。女子在平凡的话语中，也陷入了沉思。然后低低开口，声音很轻很轻，平凡却感觉，在这个喧嚣的机场，听得分外清楚。

　　【女孩叫肖笑，来自江南。肖家虽不至于称为世家，但也好歹属于书香门第，家境优渥。从小到大，肖笑一直都在父母的庇佑下，按着规划，安安稳稳地长大，一步一步，似乎从未出过什么差错。肖笑也不敢去想，要出什么差错。在那个古老的家庭里，肖笑只想安静地活着，即便，这活着的滋味她自己都不甚清楚。

　　直到六年前，她在父母的要求下，出国深造。18岁的小女孩，第一次离开家乡，离开父母。被要求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独自一人生活。母亲原本是希望全家一起搬来美国照顾肖笑的，父亲却第一次提出了反对意见。说是希望女儿自己去锻炼，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有能力自己生活。就这样，肖笑拿着钱，带着少的可怜的安慰，踏上异国的土地。

　　在刚到美国的前半年，肖笑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然后一个人，拥着被子，坐到天明。不敢去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孤独，她害怕看到父母失望的目光，有时候，她甚至有些恨父亲了，为什么要把自己一个人扔到国外？这种不适与怨恨，经常会在漆黑的夜晚，吞噬肖笑的内心。直到，肖笑遇到了Merlin，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那个男孩，蓝色的眼珠里流转着天空的纯净，金黄的发丝闪耀着太阳的光泽，笑的时候，酒窝一闪一闪的，这是肖笑第一次从一个人的身上看到了温暖。更何况，这个男孩，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Merlin也喜欢这个害羞的东方女孩。在一次碰到肖笑的书又帮她拾起后，他便每天都早早来到学校，坐在女孩必经之路的窗口，看着这个一席白裙的女孩，抱着书本，穿越诺大的校园，走到他的眼前。爱情来得那样匆忙又顺理成章。

　　那时候，生活对他们来说，都是喜剧。那时候，他们恋爱了，连落叶的飘飞都带着丝丝甜意。那时候，他们会仅仅拉着彼此的手，穿越大半个校园，去追赶风的速度，他们也会一起去踩海浪，对着大海互诉衷情，他们甚至望着彼此，都能感受到整个世界的善意。相爱三个月，他们就偷尝了禁果。

　　肖笑说的时候，脸上有了羞涩的笑。声音也更加轻柔了。那时候，他一直说要等我长大。可是我想着，我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我爱他，我要和他深深地爱着。第一次那么紧张，他们没有做任何的防护措施，就那样，意外的，却又不意外的，有了孩子。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都吓坏了，他们两个都是学生，即使国外再开放，但是在他们年轻的心里，依旧充满了羁绊。没有家族的庇佑，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去抚养这个孩子的。肖笑害怕到失声痛哭，相爱的喜悦似乎也冲淡不了这种压抑。直到，肩头被轻轻揽住，头被轻轻的挪过去，Merlin的眼睛就这样望着她，认真的告诉她，“我的天使，我会照顾我们的小天使的。”肖笑顿时又哭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哭泣，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深深的流泪。

　　孩子越来越大，Merlin为了照顾她，也越来越忙，晚上总是很晚才回来，早上又早早出门。有时候，看着Merlin疲劳的眼睛，肖笑总是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也只能偷偷在夜晚给他按摩，缓解他一天的压力。她有时候会很疑惑，Merlin有没有家人呢，但她又不好去问。她也想要趁自己还能挣钱的时候帮忙减轻Merlin的负担。可他总是不让，说自己可以的。

　　生活带了些艰难，与父母断开了联系的肖笑，有时候就觉得，生活在和自己开了个玩笑。可有时候，又认为这样的生活才是真实。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天，Merlin很开心，一直亲着那个肖笑看着似乎很丑的孩子，嘴里念叨着小天使。那时候，阳光照在Merlin金色的头发上，肖笑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了白色的翅膀，她就想，或许Merlin才是自己的天使呢。来拯救自己。到底是救赎还是深渊，那时候的两个人，都给忽略了。

　　再后来，两个人都休学了，与家里也彻底断了联系，守着破旧的小房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孩子两岁的时候，两个人第一次有了争吵。那样的争吵，很激烈，根本就没有什么细致的缘由，只是这些年来生活堆积起来的鸡毛蒜皮，一经触发与点燃，势如破竹。肖笑的话说了狠了，气的Merlin摔门而出。就是这样，Merlin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肖笑反省自己的错误，演习了一遍又一遍道歉的话，一直等，一直等，可是却什么消息也没有了。

　　她彻底崩溃了。没了爱情的她，仿若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切，什么都没有了。父母不在了，爱情也不在了。从小没经历大风大浪的她，还是怀着希望，用三年的时间，抚养着孩子。她也曾试着去联系自己的父母，和那个人。直到前天，父母才接到她的电话，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电话号码了，父亲听了她的遭遇，一点心疼的话语也没有，直接劈头盖脸地教训着肖笑，那样一个严肃的家族，那样一个曾经温柔娴静的女儿，丢了整个家族的脸。耳边父亲的话语越来越狠，那一刻，肖笑恨极了父亲，要不是他当初非要送自己出国，怎么会发生这么多破事。

　　肖笑委屈极了，哭着对父亲吼了一声“我恨你”，便当场摔了电话，失声痛哭。整整一个晚上，肖笑想了很多很多。夜越来越深，肖笑也越来越绝望。天渐渐亮了，肖笑做了一个决定，她想，也许自己本来就不应该活着。她决定将孩子送出去，然后自己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可未曾想到，会遇到平凡。这或许，就是命吧。】

　　肖笑说完的时候，脸上不再带着那种偏激的执着，更多的是释然。

　　平凡伸出手牵起肖笑的手，在她的手心里画了一个十字架，然后轻轻地抱住她，在她的耳边说：“亲爱的女孩，这个世界上多得是苦难，也多得是看不透。如果我告诉你，你想遇见的人，就在不远的未来呢？你愿意等下去吗？先回到你住的地方吧，那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哦。”

　　平凡说完，又蹲下身子抱了抱小女孩，“再见了宝贝，总有一天，我们还会遇见的。”

　　平凡转过身，朝着机场外面的方向走去。

　　生命中其实有很多美好，不是别人不愿意去表露，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去接受罢了。肖笑的故事，还没有结束的，准确的说，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那个男孩，或许因为某些事，不得不在另一个地方成长，等待。只不过有点漫长罢了。

　　将要走出机场的时候，平凡觉得，阳光刺痛了眼睛，故事也刺伤了心，她不适地眯了眯眼，然后决绝地往回走。似乎永远不会回头了，也永远不需要回头。有时候，一些决定在现实面前，总有些可笑罢了。她孤注一掷地只买了一张票，扔了手机，却换来这样的结局。祖国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也似乎只会活在梦里了。

　　“小姐，刚才看您似乎是要去S市，我刚好多了一张下午的机票，您还需要吗？”身后突然响起的男声，磁性中仿若带入了阳光的温暖。

　　平凡顿了顿，回过头，她觉得，自己听到了，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