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妖狐》王爷纪东宝

4、赠人猪蹄，手有余香

　　下午本来还是应当去学堂听夫子讲经，不过雪凛这会心中有愧，想到要跟雪仁雪煜共处一室就觉得尴尬，只有央求铃儿去跟夫子告假。铃儿虽然百般不情愿，也拗不过他，只有替他去受夫子责骂，一路走一路念念有词，显然也怕了那个话痨的夫子。
　　眼看着铃儿在长廊尽头拐了个弯出了院门，雪凛两三下脱掉外衣，沿着那几枝被他私下称为“云梯”的枝桠跳上树，先是把书扔下地，然后开始向更高处张望。奈何这几棵松树比老太爷年纪还大，不，可能比老太爷的老太爷年纪还大，也不知是什么上古异种，高得吓人。平时靠它遮阳挡雨倒是觉得可爱，如今要在那茂密的针叶里找出一只小孩拇指大小的金蝉，就觉得它分外可恶起来。
　　雪凛平时虽然顽皮，但是也就靠着云梯爬个墙，最多再向上数尺，跑去喂一下树洞里的松鼠。再向上，超过了他胆大的范围，他倒也不畏高，不过万一摔下来，摔出什么好歹也罢了，但凡还有一口气在，恐怕难逃寒哥哥和爹爹的一顿毒打。
　　少年人容易走神，刚才想到松鼠，就又记起前阵子住在树上的松鼠大了肚子，不知道生崽没有？于是又攀上一截，抓住树枝荡了一下，绕到树后，去窥探那个熟悉的树洞。可是洞中今天空无一鼠，只有前些天他丢进去的坚果，已经被吃了一大半，要记得再带点过来。
　　“你在找什么？”冷不丁一个女孩的声音从耳边幽幽传来，吓得雪凛差点从树枝跌下去。
　　回过头四下张望，不见一人，雪凛更是汗毛直竖，那声音明明就是在耳边，就好像说悄悄话一般，难道是鬼？过年守岁时无聊，雪凛和双生子缠着两个姐姐讲故事，他的异母姐姐雪心性格泼辣，平时就嫌他们三个小娃呱噪想要惩戒，抓住机会一连讲了好几个鬼故事，吓得他们抱着四姐雪贤哭作一团，害得雪心被爹爹一顿臭骂。虽然其后就发生了九爷酒醉失言事件，让雪凛分散了注意力，可是其中一个水鬼的故事还是成了他的心魔，接连一个月不敢独自洗澡，非得让铃儿隔着屏风在一旁守着。这件事被碎嘴的铃儿告诉了雪心，这位小姐听罢兴高采烈地专程跑来听松院看雪凛洗澡，气得他也不再跟她说话。
　　如今在树上，一定不是遇着了水鬼……那么是树鬼？雪凛背上渗出冷汗，继续四下张望，手中暗暗蓄力，想要跟树鬼拼命。不过雪心说鬼乃是怨魂强行包裹了灵气，有形无质，外力不能触及，只能用法力击散灵气方能消散。自己才刚跨进修行的门槛入神境，勉强带动一点借力打力的灵力而已，恐怕今天遇到树鬼凶多吉少。
　　正当雪凛脑袋里转过好几个保命的法门，焦虑不堪时，那个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还是一样软糯，让人不寒而栗。
　　“我问你话呢，干嘛不回答？”
　　“你是谁？你在哪？”雪凛靠到树干上，站稳身形。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有没有礼貌？”
　　“我……我找松鼠。”
　　“松鼠……是这只么？”话音刚落，一团东西落到雪凛跟前。雪凛一看吓得叫出声，那是一条毛茸茸的松树尾巴，根部还淌着血，显然是刚被扯下来没多久。
　　“寒哥哥救命啊！铃儿你……”还没喊出第二句，一道无形劲力就封住了雪凛的嘴。
　　“不就是只松鼠，我肚子饿了便吃了，有什么大不了，你需要在这边大呼小叫。”
　　雪凛眼中含泪，呜呜叫了几声表示不会再喊，顿时感到嘴上一松，连忙道：“松鼠才多大点，你一定没吃饱吧？可是想要吃我？我一点都不好吃！”
　　那树鬼沉默了一会，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我确实是没吃饱，而且松鼠太难吃……据说你们人很好吃，尤其是小孩……喂，你还是小孩没错吧？”
　　雪凛猛地摇头，闭嘴不回答。
　　“我是感应到此处有琪珉金蝉的气息才赶过来的，正好赶上你丢上树来……你还在这附近见过这种金蝉么？”
　　见树鬼转了话题，似乎不急着吃自己，雪凛赶忙答道：“这金蝉是我两个弟弟在花园里捉到的，你快去花园找找看，说不定还有。”
　　“……琪珉金蝉在地底蛰伏七百年才出土，出土后只有三天性命，不需□□就可产卵，每只产卵三枚……既然你家院子里出现了一只，那应该这数月内还会有两只破土……喂，借你的树住一阵可好？”
　　“你……不是本来就住在这树上么？”
　　“你这树虽然灵气葱郁，但是又不是什么神木，躺个几天还行，哪能长久？”
　　“你们鬼不都是只能在固定范围活动的么？”雪凛努力回忆着雪心讲述的内容，确定鬼是有地缚一说，必须附着在什么上边，既然是树鬼，那一定是不能离开树的。
　　“鬼？本姑娘哪里像个鬼了？你睁大眼睛看看。”
　　雪凛又瞪大眼睛四下看了一阵，确认没有人影，更没有什么姑娘的人影。
　　“你在哪？你用了隐身的法宝？”
　　“我在上边。”
　　雪凛猛一抬头，看见树枝间透下斑驳阳光，一时有点眼花，瞬息后眼瞳习惯，终于遥遥看见三丈开外的枝桠上坐着一个小小的素衣人影。
　　“看见了吧。”那声音还是在耳边耳语，原来是用了某种传音入密的法门。
　　雪凛沉住气，暗道既然不是鬼，那不能丢了唐家颜面。向上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不知是哪位前辈来到唐家？别看这院子偏僻，我也是正经唐姓子弟。前辈是否是要炼器？我可以叫下人代为禀报家主。”言下之意声明这里可是大名鼎鼎的唐家，既然你不是鬼，那一定有完整的理智，不管你来意如何，如果吃了我，也绝不能全身而退。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唐家，你家结界不弱，我进来时要做到不惊动也很是费了点事。”那自称姑娘的人笑了起来，声音很是好听，“我一时也没想到要让你们家炼什么器，你这邀约我就先记着好了，等想到再说。我原本只是路过，不过反正行程受阻，又遇见这金蝉，就准备在你院里盘桓一阵，等捉到剩余两只就走。你不要惊动别人，每天给我送吃食，我就不吃你。”
　　“吃食？没问题！我现在就给你拿。”雪凛终于松了口气，顺势就要逃走。
　　“你别想逃，也别想偷偷喊人来，我的神识会跟着你。”
　　虽然被说破心思，雪凛倒也镇定，只是尴尬一笑，顺着树干滑了下去。他这时哪还敢怠慢，赶紧冲回房去翻午餐盒，好在铃儿被他派去对付夫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唐家在餐饮一事上从不亏待少年人，他平日里只吃得了一半，剩下的下人会送出去布施给城内乞丐。依靠着这胡吃海喝的唐家，锦官城内的乞丐个个红光满面。
　　雪凛从食盒的二层取出他懒得啃的两只卤猪蹄，刚要往回跑，又折回去把卤菜炒菜全部囫囵包在手绢里，生怕那“姑娘”吃不饱，又要再把吃人的事情提上议程。
　　刚走到树下，就又听见那声音在耳边细语，“你动作倒是麻利，挺好。”
　　雪凛正要答应，突然感到腰间一道劲力一裹，咕噜噜地转着圈被提上了树梢，顿时一阵晕头转向。
　　“猪蹄！太好了，我好几天没吃过像样的肉了。”这次声音不是来自耳畔，而是正经从对面传来。
　　雪凛扶稳自己的头，定睛望着眼前，看看这被他称为树鬼、前辈，自称姑娘的到底是什么人物。只见一个抓着猪蹄愉快地啃着的小女孩，比自己似乎还小了两岁，长得极为可爱，双眼浑圆灵动，就是一身素衣到处都是污渍，还有几处新旧血迹，也不知是她自己受了伤，还是祸害了不少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她一边头发披散着，一边有缎带系成小辫，不过也已经松垮，除了这条随时会迎风飞走的缎带以外，只有颈项间还有饰物，那是一个拇指粗细的金圈，显得有点突兀，上边隐隐看到有符文流光，雪凛生在唐家，多少有点眼力，心想那恐怕是件法器。
　　“什么啊……原来是个丫头……”雪凛见小女孩长得可爱，原本的恐惧消失一空，回想起之前自己的行为，又羞又恼。
　　“丫头？！你哪来的胆子这样叫我！”小女孩把手里的猪蹄往腿上一敲，瞪着雪凛。
　　“本来就是个丫头啊，你几岁？六岁？”
　　“不要用你们人类的标准看我的年纪，那是你们自己寿元太短，长得太快。”小女孩撇撇嘴，又撕咬了一口手中的猪蹄。
　　雪凛这才记起先前的对话，看来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多半是个吃人的老妖怪。虽然他没有出过唐家，不过也有耳闻。据说妖族天生真元超过人族，但是修行极难，只有靠着天生悠长的寿元慢慢修炼。相传在几千年前的封神时代，人族和妖族有过数场大战，但是如今基本找到了一种平衡和谐的共处方式。妖仙通常都占山为王，远离尘世，偶尔入世也保持低调，免得引来修道之人与之斗法。
　　“原来你是妖仙……难怪让我不要惊动家里人。”雪凛把头偏来偏去，仔细寻找小姑娘不像人的地方，没有尾巴，也没有兽耳，耳后无腮，手背无毛……
　　“你到底是个什么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