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妖狐》王爷纪东宝

2、锦官城中有大院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锦官城的清晨带着湿气，让一切色彩都厚重了几分。虽然天光刚亮，石板街的两旁已经陆陆续续有商贩支好了摊位，一切有条不紊，几乎没有声息，生怕打扰了朱墙大院内的贵人。
　　锦官城内的贵人不是大官，自从数百年前开朝的太宗皇帝一道御旨下来，这座城就不再有官。这是座天高皇帝远的“方外城”，属于大唐却不需要供奉大唐。锦官城是唐家的城，连姓都特别嚣张的唐家所庇护的城。
　　唐家当然也不是巨贾，虽然他们确实也做生意，但是只独沽一门，而且数年、数十年也不一定开张，开张了也不一定能收到钱。依照唐家那位已经老得不再见人的老太爷当年立下的规矩，唐家的人不涉江湖、不涉朝政，在锦官城的闹市大宅中一心修真。大道三千，整个唐家的道，只取了一个“匠”字，这个字由老太爷写下挂在中堂，堂内再无任何其它匾额书画。因为家主觉得，老太爷的笔力实在太过雄浑锋利，无论怎样的名家，一挂出来也只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不如识趣避开。
　　唐家的生意自然是炼器。天下修道的人众多，哪怕天资有限不得灵根，也可以修符道、制蛊、豢养灵兽，手巧的可以钻研机关术，虽然达不到上古墨家机关兽、机甲巨人的失传神妙，做几个土牛木马代步或者干活，或者做出机甲手臂出门打架也是足以名震一方。这些道之“外物”中最高等级的，当然还是“法器”。
　　法器在制作时打入了法阵，可以自行运转大量天地灵气，法阵越多，操控的灵气就越多。超过九九八十一个法阵的法器被称为“法宝”，据说出世之时甚至会引来雷劫锤炼，除怯天材地宝中的尘烟杂质，开窍呼吸吞吐。
　　其后，法宝还需要认主，用主人精血和神魂炼成器灵，这才能发挥出最大功效。唐家炼出来的法器当然无一例外全是法宝，当年换得这锦官城的，就是太宗皇帝手里的破云弓和九支神箭，每只箭中封有一龙魂，分别命名为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只能由破云弓射出，法力各不相同。箭可穿天破云，震动天宫，数百年来蝉联《百器榜》首位不可动摇。太宗羽化之后，再无人能拾起这套弓箭，只有供奉在宫中宗庙，化为大阵阵枢。
　　老太爷当年铸成此重宝，也毁了自身天机命数，无法凝结仙元，一生只能保持在地仙巅峰境界。不过他倒也因此看开，不再沉迷自身修道，转而让全家以器入道，专心炼器。他自己虽然已经两三百年没有亲自出手，可是闲来编撰大陆《百器榜》，更是让他的声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榜上除了大唐境内的成名法宝，还囊括了西边的吐蕃、天竺，南边的诸多小国，北方草原众部落甚至极寒之地，北境线之外的魔宗禁域已为人所知的法宝。
　　最让老太爷得意的是，即便他已经公允到对自家有点苛刻，榜上还是有多达二十六件法宝出自唐家之手。
　　可能因为太闲又太得意，或者因为太小气，老太爷制定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规矩，这条规矩可谓很容易让委托人“赔了夫人又折兵”。有心炼器的人很多，愿意玩一把豪赌的人很少，于是，唐家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开张。锦官城里的平民只有老一辈还记得府中曾经有冲天宝光，每每跟后辈谈起，心驰神往，像是讲述传说。
　　唐家很大，大到如果将锦官城绘成画卷，会有一半都以唐家的朱墙作为背景。事实上这巨大的院落也确实是锦官城一景，不时会有游人慕名前来。毕竟这并不是皇宫，没有森严的气息拒人千里之外，院内植物葱郁，春夏更是繁花似锦，花枝探出墙来，翠鸟蝴蝶穿行其间，引得文人忍不住题诗墙上。唐家人也不阻止，只是会稍作评鉴之后，抹去觉得不够档次的部分，久而久之，朱墙成了诗客的试金石，都以能在其上留墨为荣。
　　因为这自然而然的聚客能力，锦官城内除了正经坊市，每月逢五，唐家便允许小摊贩沿着朱墙摆摊，称为“朱集”，从衣食住行到琴棋书画都可摆摊，热闹得很。
　　今日便是二十五，正好是朱集开集的日子，从卯时开始布置，辰时逐渐就有游客前来，巳时已经游人如织，各种喧闹。摊贩也不再压抑叫卖声，纷纷招呼客人上前。
　　因为遮荫的关系，大部分摊贩都会挑选院内有树枝探出的位置，不过有几棵松树太过任性，几乎是伸到了墙外离地只有数尺，根本支不起摊位，哪怕摆成地摊，也会被遮挡住一半，自然形成了一块冷清的地界。此时树下还真有一个地摊，旁边坐着一个气鼓鼓的少年，在抱怨他的娘亲。
　　“都怪娘太磨蹭！还返回去取了一次东西，不然我们怎么会占不到位置。”
　　“是是是，都怪娘不好，记性太差了。”当娘的也不生气，笑着安慰孩子，“狗娃你别急，现在还不到午时，今天一天还长，我们一定能卖光这些野果和药材回家的。”
　　被称为狗娃的少年鼓起腮帮，脸一下子胀红了，“这些野果全是我上山采来的，差点还撞见熊瞎子，如果今天卖不掉，十天后再开市一定就坏了！”
　　“坏了你就自己吃呗。”狗娃娘并不理会他，因为摊位上的药材才是她们此行贩售的重点，那些野果本来也没被她放在心上。
　　“说好卖果子的钱是拿来给我买糖吃的。”狗娃看见娘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更是窝火，干脆面朝墙盘腿坐着生气。
　　虽然相对冷清些，但是直到午时，还是有些客人上门，询价讲价，倒也卖掉了好几株药草。一个背着筐的郎中模样的人挑选了半天，最后一次性买走了七株，让狗娃娘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跟人道谢。
　　“狗娃，别生气了，吃点东西吧。”狗娃娘送走客人，从怀里掏出一张饼，仔仔细细地撕成均等的两半，然后又取出一小罐辣酱，抹好一半递给狗娃。
　　狗娃哼了一声，但是肚子不争气地正好饿了，头也不回地接过饼，大口咬着。蜀人嗜辣，他嚼了几口，觉得欠点滋味，又自行取过辣酱添起来。
　　“慢慢吃，不够还有。”狗娃娘并没有急着吃她的那份，而是笑着看儿子狼吞虎咽。
　　“你这饼好吃么？”突然有个陌生声音问到。
　　狗娃娘还以为是又有客人，回头看了看摊前，却只见婆娑树影。再回过头看见狗娃拿着饼看着上方，有点错愕。她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少年稳稳坐在墙头，手里端着一碗什么，想来应该是他的午饭。
　　狗娃娘吓了一跳，她在这朱集也摆了好些年的摊，无论什么位置，从来没有墙内的人哪怕是探头出来。今天突然有人搭话，还将一双穿着锦靴的脚在她们头顶轻轻摇晃。难道是墙内的贵人？不，应该不会，靠近路边的都是宅院的外围，贵人们为了清静都住在中心区域，花园之类也都不在边缘，想来应该是下人家的孩子吧。狗娃娘稍微松了口气，对那孩子笑了笑。
　　“小少爷您说笑了，我们乡野人家吃的饼哪能好吃。”
　　“我看他吃得很香啊，你把另外一半给我吃吃看吧。”那孩子回了一笑，指着狗娃娘手里的饼。
　　“你吃了我娘吃什么？”狗娃嘟起嘴。
　　“我的午饭还没动过，给你娘吃。”那孩子二话不说将手里的碗向下一抛，吓得狗娃娘赶紧伸手去接，生怕砸在狗娃头上，谁知那碗来势极缓，到手更是轻飘飘的，再一看里边是五色饭和几个精致卤菜，还有几根油亮新鲜的青菜。
　　唐家真是太了不得，连下人家的小孩也有修真。狗娃娘吓得背上一下冒出冷汗，把碗轻轻搁在一旁，将手里的饼抹好辣酱，用力探身递上去。
　　“小少爷你可吃辣？我家这辣酱是自己熬的，味道很浓。”
　　“吃的吃的，你再多抹些。”那孩子晃了晃脚，也不伸手去接，原来是嫌辣酱还不够。
　　狗娃娘连忙又蹲下去抹酱，看见狗娃已经忍不住捻起一片卤肉在吃。抹好了辣酱，她复又递上去，不过她个子本来就不高，那孩子又不似肯弯下身来，隔着还差了好多距离。狗娃娘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感觉一道劲道从手中一挖，竟看着饼凭空飞了上去，落在孩子手里。
　　孩子拿到饼，立刻咬了一口，满嘴都是红红的辣酱，开心得摇头晃脑。“好吃好吃，够辣够辣，哥哥平时都不许我吃太辣，说修道人应心平气和，憋得我难受。”
　　狗娃娘正要再跟他说上两句，突然见他神色一变，像是听见院内什么动静，松鼠般一晃就消失在了墙头。
　　“娘，那个弟弟怎么就走了，我还想给他两个果子呢。”狗娃端着碗走到娘身边，向娘手里递了递，“快吃吧娘，可好吃了，我只吃了两片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