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覆灭 ...
-
春天刚到不久,金陵城的梧桐树就又开始恼人,任性地挂满了毛絮。
微风拂过,梧桐絮轻舞飞扬,洋洋洒洒地扑向路边行人,让他们喷嚏不断,眼睛也睁不开,气愤着用力拍打衣衫,某些人嘴里还骂骂咧咧,不过下一瞬立刻闭了嘴,因为口舌间也难以幸免。
不过这一切好像没有烦扰到某个在满地毛絮间蹦跳前行的孩子,她不时伸手抓取空中的飞絮,就好像在冬天扑向雪花。
行人见她长得粉雕玉琢,都忍不住多看一眼,可是一眼看过去就又不敢多看,因为她虽然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可是童稚间已然有些锋利的美艳透露出来,令人不可逼视。
女孩一身素衣,竟然也没有招惹上柳絮,干净得真好像只是在小雪中穿行。她颈项间有一个金圈,足有拇指粗细,上边隐隐有些花纹,不过因为她太过活泼,也看不清是云纹还是什么,总之应该是吉祥得很。
这样一个明显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为何独自在街上玩耍,这也是件让路人好奇的事。直到小孩看见卖糖葫芦的商贩,回过身大声呼喊,才引出远处监护人姗姗来迟的身影。
“爷爷!爷爷!给我买支糖葫芦好么?”
只见一名青袍中年男子突然健步如飞走上前来,说他健步如飞似乎有些不对,因为他行动翩然,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可是偏偏移动得奇快,越过数人而来,只瞬息间就上前抱起小女孩,一脸宠溺地应她。
“前边拐角就是玄武楼,我们今天是为了吃好吃的才出来,怎么能在饭前吃零嘴?”
“那……先买给我,我待会吃完饭再吃。”
小女孩眼睛咕噜一转,笑颜如花,明显吃定了自己的爷爷。
果然下一刻这位爷爷就立即服输,掏钱给她买了糖葫芦。她倒也言而有信,只是牢牢拽在手里,连舔都不舔上一口。
……
玄武楼当然是一间酒楼的名字,整整四层,稳稳矗立在玄武湖畔,建筑并不见得豪华,可是透着一丝古朴庄严的气质,宣誓着自己是这城中最有份量的老店。
酒家大门上无匾,也不知是从来就没有,还是在岁月流逝中自然就摘下了,既然在玄武湖畔只有这么一家四层酒楼,应该也确实不需要再申明自己的名号。
店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桌椅都磨得光滑可鉴,小二熟练地穿梭其间,点菜、布菜,没有多余的招呼,也没有虚伪的寒暄,甚至食客也没有觥筹交错的喧哗,只是默默品味盘中佳肴,不时咗一口杯中美酒。
玄武楼,是吃饭的地方,不是应酬的地方。
见到中年男子抱着小女孩走上台阶,门口迎宾的小二立刻上前招呼。
“客官您好,请问订位的尊号是?”
没错,玄武楼是要订位的。
“单名一个白字。”中年男子微微一笑。
小二突然面色一紧,立刻收敛笑容,恭恭敬敬地抬手行了个礼。
“四楼请。”
春天的玄武湖风景醉人,从高处看下去更是烟波浩渺。
玄武楼的四楼只有靠湖的两侧窗边有座位,保证每个能登上这层的食客一抬头就能望见最美的景致。最好的位置是在角落,包揽了两侧窗户,吹的是第一手的湖风。
中年人订的桌子就是这张,他熟稔地坐在右侧,伸手摸了摸桌沿,确认有熟悉的那个已经磨得圆滑了的缺口,这才笑着问孙女想吃些什么。
“盐水鸭,清炖鸡孚,橙香牛肉,拆烩鸭舌掌。”
小女孩迅速报出四个菜名,应该是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一脸的迫不及待。
中年人点点头,“差不多就这样,再来一笼汤包,两碗冰果羹。对了,现钓一条玄鱼上来清蒸,我不着急。”
玄鱼是玄武湖里独有的鱼,别处从未见着,甚至也并不叫玄鱼,只是刚好通体乌黑,又生在此湖,就被这么将就着称呼。
不过此鱼非常聪明,寻常鱼饵闻也不闻,灵性更是足到可以躲避渔网,几乎捕捉不到。玄武楼专门有一世代相传的渔人职位,什么别的事也不做,从记事起就单传学钓玄鱼,用独门秘制的鱼饵下钩,现点现钓,一天最多只得一尾。
小二闻言有点尴尬,陪笑着说:“客官您应该是有些时日没来了吧。”
“怎么?”中年人有些意外。
“这玄鱼……现在是吃不着了。两年前就吃不着了。”
“我确实有三、四年没来过了。”
中年人藏不住眉眼间的失望,转头望向湖面。
“想来应该不是玄鱼不再,是渔人出了什么变故吧。”
“没错,玄鱼自然是有的,天晴时还能偶尔见着跃出湖面。但是两年前这湖里突然来了一条恶蛟……把渔人给吞了。这之后只要有人胆敢在玄武湖里下钩布网,哪怕不是为了玄鱼,只为寻常鱼虾,也难逃那凶物的谋害。”
“难怪今天看过去,湖面上连泛舟的游人也没了。”
“可不是嘛,不过那恶蛟只有湖面受到打扰才出来,平时根本不会现身,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回复正常营生,权当这湖是个禁地就罢了。”
“没有请过修行者来收服么?”
中年人接着追问,眼光没离开湖面。
“也是请过的,还是长安城接到上报以后派来的,就在去年。来了一名特使和一名长须飘飘若仙的道长,在湖边布了三天的阵法,然后投了一个小臂大小的白玉宝塔下湖,立刻就把恶蛟惊了出来。”
讲到这里,小二眉飞色舞,显然是他跟客人描绘过很多次的精彩场景。
“那恶蛟平时最多只是闪电般地出水吞人,基本上没人见过它的真面目,还是首回气势汹汹地出来。我记得那天原本是多云天,偶尔还有点阳光,它一现身,立刻乌云密布,甚至雷声隆隆,有电光闪现。虽然因为隔得远,看不真切,但是从这四楼望过去,恶蛟昂首立在湖面,头也几乎达到了我视线等高。真是好大一条蛟龙啊……说不定再过百年,经历雷劫,就能修出完整的龙角龙足,一举飞天了。”
“看来那仙气萦绕的道长也难逃一劫了。”
“嗯,那一战大概持续了三炷香时刻,最后道长连同坚守岗位的特使都变成了恶蛟的腹中物。具体怎么打的,我是真的没看见,只记得狂风大作,湖边的草木民房都毁了一半。好在我们酒楼没事。”
中年人一笑,“你们酒楼当然不会有事,这楼上的禁制不比长安城里皇宫顶上的弱多少。”
“禁制?”小二一脸茫然。
“没什么,你先下去把刚才点的菜传上来吧。”
小女孩看着小二下了楼,这才捺不住好奇心坐到爷爷身边问道:“爷爷,那玄鱼有这么好吃么?”
“哈哈,自然是非常鲜美的,我本来打算着让不喜欢吃鱼的你也尝尝,说不定从此就不挑食了。”
“说得连我都真有点想尝尝看了。”小女孩挥舞着手里的糖葫芦,显然被勾起了兴致。
“爷爷,要不你去把那只恶蛟收了吧!”
中年人皱起眉头,“修行不易,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做这种毁他人前途的事情,况且,只是吃几个人……跟我们也没什么相干。”
“哼。”一声冷哼从楼另一侧角落传来。
中年人和小女孩一惊,立即望过去。刚才上楼时明明没觉得楼上有人,这么好一阵过去也没注意到,对方气息收敛至此,让人不寒而栗。
“好一个没什么相干,白先生这许久不见,还是这么与世无争啊。”
只见那边角落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端起酒杯遥遥一敬,一口干了杯中物。然后举箸夹了点菜吃。这时他不再隐藏身形,可以看到他桌上三个菜盘都已经快要见底,明显是已经坐了一些时辰。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中年人面色不喜,“你云游了这么多年,还有兴趣食人间烟火。”
“偶尔食之,还是非常有趣。”老者哈哈笑出声音,“当然比不得你这一族嘴馋,可是餐风饮露久了,嘴里确实寡淡得很。”
“既然都是为了吃饭……”中年人回过头不再看他,“那吃完就都散了吧。”
“原本是已经有些饱了,可是突然想再吃条鱼。”
老者悠悠起身,这才看出他个子甚高,配上一身白袍,站起来颇有些威风。
“爷爷,他要去钓鱼。”小女孩有些兴奋,“我们跟去看看吧!”
中年人想了想,“反正菜还没上,看看无妨。”
……
老者出了玄武楼,就近绕过花园,从楼后的小径走到湖边,找了块大石,利落地跳上去,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鱼竿来。
鱼竿看起来很普通,就是一根长长的竹竿,颜色深黄,把玩得已经十分光滑。他试着往远处挥了一下,鱼竿迎风一展,凭空又长出不少。
中年人皱眉看着这鱼竿,似乎有点不喜。
“你钓鱼也用它,还真是暴殄天物。”
“哈哈,总比放着不用得好,那才是真的浪费。”
老者不以为意,又从袖子里取出鱼线和鱼钩来。
“爷爷,他的鱼钩是直的!”小女孩指着老者的手说。
“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中年人将手负在背后,脸色又严肃了几分。
老者将鱼钩装好,一甩,投入水中,湖面瞬息之间从波澜又回复平静。
小女孩直直望着鱼钩入水的地方,一只手扯着爷爷的衣角,屏息静气,等待着蛟龙随时破水而出。
一息。
一刻。
一炷香。
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湖中心隐隐有些躁动,有浪缓缓拍到岸上。
这种气氛,并不只是紧张,更有点恐惧的意味在里边。
老者从湖面收回注意力,望向小女孩,似乎思考着什么。
“我记得你有三个儿子。”
“哼。”中年人用力哼了一声,“但我只有一个女儿。”
老者尴尬笑笑,又转回头去。
又过去一炷香时间,小女孩显得有点不耐烦。不过她还是保持着安静,也没有东张西望。只是下意识间将糖葫芦放在嘴边舔了一舔,似乎只为化解僵局。
中年人望向她,有点心疼。
“饿了么?”
“不饿,爷爷,只是怕菜凉了不好吃。”
“喂,你。”中年人不客气地跟老者搭话,“就算你收敛了气息,那孽畜还是感觉得到危险,不会轻易出来的。你还是钓两条鱼起来就收手吧。”
老者不以为忤,反而捋着胡须笑道:“为啥是两条?我什么时候应承你了?”
“我带着孙女在你旁边站了这两炷香时间,你应该也不敢让我空手回酒楼去。”
老者闻言,将手中鱼竿一抖,稍微一用力,一条通体乌黑的鱼随之被扯出水面,飞到快一丈高。
他又随手一甩,鱼便抛向了中年人。
中年人手仍然负在身后,只是一偏头,鱼凭空顿了一下,落在了小女孩怀中。只见那鱼动也不动,额间有一小孔,已然没了气息。
“爷爷,我们回去让酒楼蒸鱼。”
小女孩抱着鱼笑起来,那鱼很大,她需要双手抱着,虽然看上去很滑,可是她抱得稳当,不过糖葫芦已经跌落地上。
“好。”中年人笑着转身,准备重新沿着小径返回。
这时出了变故,身后水花声不断,伴随着啪嗒啪嗒的声音。
中年人一看,老者的手接连提起,鱼竿只剩下一片残影,一条又一条的玄鱼被抛上石滩,落地无声,全都在额间准确地有一小孔,几息之间就已经堆成一座黑色鱼山,说不出的诡异。
小女孩有些害怕,扯了扯爷爷的衣襟,想要快点离开。
“你这又是何苦!”中年人有些生气,“那孽畜已经相让,你作甚妄造杀孽,咄咄相逼?”
老者停下动作,“杀孽?人可杀得,鱼杀不得?”
“孽畜没有主动杀人,只是守护自己的一爿天地。”
“人要活,要食,不应阻挡。”
“这玄鱼并非生计根本,不吃无妨。”
老者似乎不想再辩,又用力挥了一下鱼竿,鱼线随之成了一个斜角,深深射向湖心。这时突然风声大作,天上有云汇集,远方更是有雷云在向这边赶来。
老者一笑,“倒是沉得住气,这么久才出来。”把鱼竿一提,收回袖中。
湖中心的水突然下限,凭空出来一个空洞,周围湖水不断涌入其中,发出令人不安的隆隆声。
不多时,一个似蛇非蛇的黑色巨兽从洞中抬起头来,双眼通红似血,流露出愤怒的杀意,身上鳞片不断涌动,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像示威,又像蓄势待发的兵器。
“居然已经生出肉角……”老者喃喃到,“难怪长安的小道士奈何不了你。”
恶蛟向后一仰,似乎蓄力拼命,狠狠张开嘴对着老者吼了一声,那声音不像狮虎那样凶猛,而是带着不可一世的威压。
“龙息么……”中年人轻轻把小女孩一揽,让她躲到自己身后。下一刻,四周草木尽断,飞沙走石,不过中年人和老者周围却一片安宁,仿佛连微风都没有一阵。
“孽畜,你不是他的对手,快逃吧。”
中年人将先前落在地上的糖葫芦轻轻一踢,顶端的一颗山楂飞出去,笔直准确地打在恶蛟的一只肉角上,打得它闭上了嘴,向后推出几丈,远离了岸边,摇摇欲坠着差点跌回湖里。
恶蛟一惊,它先前只全神贯注在岸边石上老者的威压,完全没有注意别的地方,更是没有意识到石滩上有看戏的爷孙俩。此时偏头看到中年人,双眼瞪得滚圆,身上鳞片迅速翻动了几个来回,明显是吓得不轻。
“你居然认得我。”中年人有些意外。
恶蛟突然全身趴下俯在湖面,以它最恭敬的姿态迎向中年人,发出嘶嘶的讨好般的声音。全然不顾先前跟老者还在剑拔弩张。
“你从蜀山来……”中年人似乎听得懂它的语言,又像在自言自语。
“哈哈,原来这孽畜是你家老四的家养宠物么?”老者凌厉地一瞥。
“老四确实豢养了不少珍禽异兽在山里,不过倘若真是他那些宠物,哪能这么不济,让你这样欺负。”
中年人瞪了老者一眼。
“或许就是个被点化过的小蛇罢了,想来是在山里争斗不过,不远万里寻到这里来,靠玄鱼的灵气滋养,想要一举化龙。”
“爷爷,一定是二伯不让四叔养蛇,它才只能逃走的。二伯一直是非常讨厌蛇的。”
小女孩探出头看着恭顺的恶蛟,似乎有点喜欢。
“阿璃,不许说话!”中年人暗道不妙。
“二伯……四叔……”
老者脸色突然大变,先前的闲散淡泊消散殆尽,猛地站起身来,从袖里重新掏出那根竹竿,指向小女孩方向,“她果然是……”
“是又怎样?我白家难道连个孙女都不敢保住。”
“不可能……她根本不可能出生。他是个人……没有一点别的血脉,我当年确认过的。”
“天道不全,本来也就没有那么多绝对,更何况只是什么所谓的血脉规律。这说不定才是天意。”
中年人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老者抬头望天,此时先前聚集的乌云早已散去,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方才的风云变幻。
他若有所思,“难怪……难怪老君让我来……难怪老君不肯言明。哈哈哈哈……”他戚然笑起,有点癫狂。
“老君……”
中年人终于不再背负双手,而是默默结出一个手印藏在袖中,余光瞄向苍穹。
老者笑了好一阵,终于不再发出声音,他看向中年人。
“白先生,今天我们只能一战了。”
“你只是个地仙……甚至还不到守缺境,凭什么跟我一战?”
老者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竿,像是温柔地看一个老朋友。
“当年师傅赐我此物,原本也就不想让我拘束在这些所谓的境界之中。”
说完又是一笑,用力将竹竿挥舞了一下,隐隐空间中随之有一些变幻、破裂、撕扯,一道几乎肉眼可见的巨力扑向中年人。
中年人右手抬起,用早已结好的手印迎上,顿时凭空一声巨响,震得大地颤动,尘土飞扬,周围即刻什么都不能看见。
金陵城中自然也感受到了这剧烈的冲击,一时民众慌了手脚,以为是遇到地震,纷纷逃窜,犹如炸了锅的蚂蚁。
尘烟稍息,只见地上一道惨烈的裂痕,深不见底,从老者足下的巨石前开始,延续到中年人身前寸许结束,又从他身后寸许出现,直到数丈之遥。
“不愧是你山门至宝……”中年人向后看了看,“果然炼器方面,还是你们比较擅长……不过以你的修为,最多催动它三次。三次之后,你总得留下点什么才行。”
“哈哈哈,在下只是多年不得破境的区区地仙,寿元本就不多,倘若能在身死道消前让白先生接我三招,也算是……一生潇洒走过。”
“……你这又是何苦?”
“既然让我见到你这个孙女……我便只有不死不休。”
老者闭上眼,有些感慨。
“老君啊老君……您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我并留不住他……”
沉默了好一会,他猛地睁眼,用力咬破左手食指,在竹竿上画了几个符文,然后又是一记全力挥出。
中年人显然早已经准备好接招,微微侧了下身子,左脚向后挪了一点,似乎为了站得更加稳当,右手还是同一个印向前一顶,在老者的力量到达前,突然换了两、三个手印,顿时他跟前出现一个空气的漩涡,兜住迎面而来的劲道。
空气中此时出现剧烈的啪啪声,像是空间被狠狠撕破。
“爷爷,我怕。”
小女孩虽然这样讲,还是在原地一动不动,抱着怀里的玄鱼,就好像之前稳稳地拿着糖葫芦,她并没有显出一丝想要逃走或者惊叫的意思。
“不用怕,他跟你爷爷比起来还差得远。”
中年人在这种时刻还侧头对着小女孩笑了笑,显得很从容,仿佛接招只是对老者拼命态度的一点正向回馈,对这种义无反顾送死行为的欣赏和尊重。
“不是的,爷爷,我没说这个小老头,是玄武楼要塌了。”
小女孩指着一旁的玄武楼。
中年人一愣,看向玄武楼方向,发现那固若金汤的楼真的有一种快要崩塌的架势,并不是因为先前的地震,而是以一种很诡异的、不可能出现的方式扭曲着,像是光的折射,像是沉在水中,被波纹打散。
“有人在破阵……”
中年人举起先前一直垂着的左手,对着玄武楼结了个手印,在波纹中立刻激起一圈圈涟漪。
“不好……阿璃,你走。”
“爷爷,我去哪?”
小女孩手中的鱼吓得掉了地,这显然是第一次发生的情况,她从来也没想过那个泰山崩于前也只会撇撇嘴的爷爷会让自己逃走。
中年人冲仍然趴在湖面上一动不敢动的恶蛟一招,恶蛟立刻像被巨手提起,飞向他招手的方向,等到跟前,已经幻化成普通小黑蛇,只是头上隐隐有两个肉角。
“孽畜,我要用你的血,化你百年修为为阵。以后,你就跟在我孙女身畔。”
小蛇忙不迭地点头,千恩万谢。任由中年人的指甲在自己额间一掐,掐出一个新月痕,流出殷虹的血来。
中年人蘸了蛇血,迅速在小女孩背上画出一个圆形法阵,隐隐有风雷双翅在其间显现。
老者见状大惊,突然咬牙把竹竿一横,往自己左臂一挥,生生砍下一支手臂来。
他随着剧痛跪下身,发出一声长啸。血从断臂喷涌而出,像是一汪惨烈的泉。他把竹竿放在一旁,拾起断臂,开始在足下的巨石上写字。
第一个字,是“天”。
写完这四笔,空间不再躁动,小女孩背上的法阵也安静了许多。中年人不屑地一笑,仿佛并不将这断臂豪迈之举看在眼里。只是默默又在法阵上添了几笔。
“阿璃,不怕,进蜀山,找四叔。”
“好的,爷爷。”
小女孩流出两滴眼泪,但是迅速振作精神,擦了擦脸。
“我不怕,爷爷只是担心我碍事而已,我去找了四叔就来寻爷爷。”
“脖子上的金环,绝对不能丢。”
“好的,爷爷。”
小女孩还是这四个字。
这时老者已经呕出了鲜血,第二个字写完了一个偏旁,开始完成另一半,这应当是个“破”字。
“去吧。”
中年人笑着提起小女孩,把小黑蛇往她手中一塞,向天空丢了上去。小女孩无声地叫了一声,手向中年人用力张了一张,身影消失不见。
“不可能!”
老者的字还没写完,突然停了动作,死死盯着中年人。
“她怎么可能出得去?”
“这……本来就没什么不可能。你这个太上破军阵的阵眼还差了点东西。”
中年人根本没有看向老者,而是聚精会神在玄武楼方向,此时波纹已经剧烈到看不清楼体,濒临破灭。
数百里外,小女孩抱着黑蛇凭空出现,她捂着嘴看向空间震动的远方,惊惧地发现,云端一只巨手缓缓在向下压。这手巨大无比,覆盖了整个金陵,食指指尖微微向前,正对着玄武楼点过去。
“也就只有你……能改写这个阵。我倒也不冤。”
中年人笑着摇了摇头,这时突然放松下来,看着那向地面缓缓而来的指尖,手指上的螺纹破运,清晰可见。
“你看,他食指指纹是个簸箕。”
中年人向已经瘫坐在石头上的老者招了招手。
“看来你这段时间得陪陪我了,待会我帮你止血……虽然讨厌……总比没人聊天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