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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鹫尾三郎经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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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活在鹎越山中,从小就稔熟猎户的生活。深山之中,有三十丈深的涧谷,十五丈高的峭壁,人迹罕至,唯野兽出没,打猎的时候不小心就会和熊打个照面。天气转暖的时候,野草灌木蜂拥乱长,足足没人腰。贪恋草深,播磨的鹿便会成队成队迁到这而来,每年到了那时,我总有吃不完的鹿肉。
只是,再好的生活也难免寂寞。
生在深山,长在深山,除了偶而下山买卖些东西外,我几乎就像峭壁上的老松一般长在了山上。
十里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姓鹫尾。百里之外,没有人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活在世上。千里,万里呢……
我死了呢?三天之后,还会有人为我流泪吗?十年之后,还会有人记得我吗?百年,千年呢……
也许这不是猎户该想的,可我就是和其他猎户不一样。我常常这么想,想到自己都害怕。
我的生命,就像深秋树上的枯叶啊,虽然还在枝上瑟瑟发抖,但注定是要落地为泥的。
就算活的再久,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啊!
我不会在世上留下半点痕迹,就好象我从来不曾活过一样!
但是幸运的是,事情没有这样发展,因为那年我看到了奇迹,也看到了奇迹的创造者——一个清秀温和的青年。
他竟然从悬崖上策马冲下!
是我给他带的路。
那时候我被军士带到他的面前,据说他是源氏的大将,现任源氏栋梁的弟弟,我听见别人称呼他为义经大人。
那时正是二月初旬的一个夜晚,岭雪初消,山花才放,青山峨峨壁峭,月光下影子模模糊糊。我简直要疑心这队军士是否山里的精怪所变幻。不然他们来这儿做什么?这里又没法打仗。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别人都叫我三郎。”
“三郎,你是山中的猎户?”
“是。”
“那么这附近的路径你一定熟悉了?”
“是。”
“从这里到一之谷怎么走?”
“一之谷?那没法走。只能到一之谷上空,下去是不可能的。”那大将说起话来很和气,我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有悬崖是吧?”
“是的。”
“没关系,我们就是要去那悬崖,烦你带路了。”
我乖乖带路了,心里却疑惑:“怎么?难道这队人马不是来打仗而是来观战的?那悬崖就在一之谷上方,居高临下,倒的确是观战的好地方。”我们在黑暗的山路上默默前行,我莫名的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了。
“到了。”我对那骑在马上的大将说。
他下马来到悬崖边,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借助这微弱的光线,他仔细地观察着下方。
回过头,他开口了:“我们前后夹击的计略已经被平家识破,昨天下午平家在越地的埋伏就是为了阻止我们奇手进军,虽然越的拦截已经被我们突破,但要按军令于日出之时到达一之谷后方发起总攻已经不可能了。”
这队人马立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范赖大人的主力怎么办?”“我们白来了?!”“早知道就跟着范赖大人从正面进攻了!”“现在马上赶回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什么早知道!”他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几乎不配他那俊美的外貌,“一之谷靠山环海,易守难攻。平家弃守京城,就是明了京城无险可守,死守只能白白消耗实力。趁我们源氏内杠集结兵力在此,是要凭一之谷天险吸引消灭驻守京城的大军,一旦战胜即可徐图归京。单单从正面进攻?以为一之谷是四平八阔的京城吗!能有几分胜算!马上赶回去?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与范赖大人约在日出之时进攻,只怕我们回去只能给同伴收尸了!更何况一旦主力溃败,我们这百十人的小分队不过是平家案板上的鱼肉!”
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悬崖上却死一般沉静。
“虽然情况不利,但也并非无法。此时平家营寨就在脚下,大军毫无防备,我看这悬崖也并不是直上直下,一旦日出,我们就策马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敌阵,大功可成!”
“落崖!”队伍中有人交头低语,“疯了疯了……”“完全没有可行性啊……”
落崖!他说落崖!全身的血一下都涌到头顶,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忽然,他转身向我:“这样的崖头,鹿是否能上下?”
“啊?”我还是呆着,仿佛酒喝多了。
“鹿,鹿是否能上下?我看到下面有伏倒的草,那是否是鹿留下的痕迹?”
“是,是的。”我忽然清醒了,想起有一次追捕一头鹿,把它赶到这里,本以为它无路可逃,谁知道它三下两下就从崖头跳到了崖下,之后我特地留心,发现鹿群经常抄近路在此崖上下。“鹿的话,绝对没问题。这里是它们开辟出的近路。”
“鹿也是四条腿,马也是四条腿,鹿可以,马也可以!”
一缕阳光从东方的天际漏出,鹎越群山一半仍在黑暗里,但另一半已经逐渐光亮起来。
“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不管什么战斗的胜负,同伴的生死,马上逃跑。但我还是那句话,一旦大军战败,附近的形势就在平家掌中,派出部队扫除我们这支漏网之鱼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就算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大家以为镰仓会坐视逃兵不管吗?回镰仓,等待我们的是军法处死;不回镰仓,我们在镰仓的父母妻子又怎么能活?家业怎么办?领地怎么办?武士世家的名誉又怎么办!这条路看似希望最大,实则死路一条!
第二条路就是策马落崖,奇袭一之谷。这是开国以来战争史上从未有过的,平家就算是通了天也想不到这上面来。我源义经,敢以此命担保,不世之功业,万古之威名,就在此战。百年后,千年后,还会有人说起,是你们奇袭了一之谷,赶走了平家,还给了京城乃至天下太平!战争总是有伤亡,能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才是正道!如果你们是从正面进攻,十个人里面也就有一个能活下来,但是落崖奇袭,十个人能活八个!这条路庸人看来走不通,智者看来却是康庄大道。
现在,告诉我,诸君是打算冒九死之险弃建功立业之壮志不顾,就此背一辈子胆小鬼的恶名,还是置死地而求生,于此时此地大破平家,扬我东国武士威名?!”
太阳迅速地撕裂黑暗,把它的光芒撒向大地。初生的那轮红日刚刚冲出云层,它那不甚耀眼光芒已经将悬崖上这位大将完全笼罩,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先知的神诋,如果神诋有他一样俊美的容颜的话。
瞬间,阳光猛烈起来,连这位神诋的部队也一起笼罩了,让人感觉到一刹那的耀眼。这样的光辉,如今也照在我的身上。
“愿战!”阳光下的军士齐声呼喊。
日出之时已到,但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出口最后一句话:“一之谷拿下,诸君全部都是第一功!”
然后呢?我站在崖上,亲眼看着他纵马而下,看着他那百多人的部队纵马而下。崖上崖下顿时隆隆一片,直到他们冲到了半山,下面刚刚醒来的平家军队才发现这支奇兵,他们僵住了似的看着这些天将伴着碎石从崖上冲下。
我亲眼目睹了平家的败退,如果不是源氏没有船,他们会败的更惨。
源氏大将……义经……难道你是天神之子吗!
我要追随你!无论如何都要!做你的家臣,无论生死,都把我们的名字连在一起!我或许是一个普通人,但我毫不怀疑,只要靠近你,你身上的光芒,也会照在我的身上!
我,三郎,从此有名字了,取你名字中的一个“经”字——鹫尾三郎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