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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六章 ...

  •   程妙芳习惯了东奔西跑,一向很少待在办公室里,下面的弟兄们和职员也都习惯了这种风格,这日她难得在上通“坐台”,刚处理了几件事,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竟然会有电话打进来?”程妙芳很诧异,“不知道这个号码十打九空吗?”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是航运派驻在港口的员工打来的——毕竟这个时候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
      “你好,程妙芳。”
      “程、程董,出事了!”
      那边的声音惊慌失措。
      “我们的辽通号在冲绳附近海域被日军拦截了!”
      程妙芳大吃一惊,肃然而起:“什么?!”
      此前美军在硫磺岛苦战一个多月,伤亡超过六千人,最终赢得了这场战役,而后美军以硫磺岛为跳板,冲绳战役于4月上旬打响,日军负隅顽抗,双方伤亡均极为惨重。
      虽然如此,力量强大的美军还是在一步一步强势推进,眼看就要奠定胜局。
      没想到现在却出了这一茬岔子,她不心疼船和货物,船员能够平安才好,程妙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董春生在不在?”
      董春生是上通的老人,也是程妙芳的心腹,上通的船往来走私之类见不得光的业务,都是他在负责具体业务的,当然,老董还有一个身份,工党地下党员,只是这个身份,妙芳故作不知,和老董彼此心照不宣而已,这也是周公授意下,南方局安排的。
      “董哥在。”
      “让他接电话。”
      电话里一番交待后,程妙芳立即上车,赶往港口。
      半个小时后,程妙芳走进港口附近的办公室,急冲冲地问:“老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事情是这样的……”
      这半个小时,董春生已经通过电报往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了个八九不离十。
      “辽通号”这一路都罕见地顺利,整个行程比计划提前了一个多星期就越过了太平洋,按照惯例,上通的货船从美国返程,要回到上海,必然要经过冲绳附近,这一带一向是日军的控制区域,因为有前面留下的“好名声”,上通货船往来通行都十分顺利,而这一次,日军却突然把船拦截住了。
      船上多数都是些紧俏的奢侈品,时兴布料,服装,化妆品,卷烟,还有少量牛肉罐头和面粉。
      日军拦了船,只搬走了罐头、面粉和卷烟,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仿佛知道东西会在哪里,直奔船长室,推开办公桌后的文件柜,从暗格中拿走了那那五百支长得和盘尼西林的一模一样的毒药。
      然后把船放行了,开出一段,船长就立即发来电报,汇报情况。
      除了船长,普通船员都不知道自己工作的船上海藏了这么个大秘密,冲绳日军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只有一个答案,柴崎和中岛。
      董春生松了口气:“好在船和人都是安全的。”
      “错了,是我们大家都有危险。”程妙芳苦笑,“那五百支不是盘尼西林,它们不能治病,而是要命的,”她和老董对视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毒药。”
      老董觉得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按照往常,船到上海应该是7月上旬了,现在意大利德国都投降了,就剩下日本还在负隅顽抗,现在中国战场已经进入反攻阶段,美国人也在打,我听到确切的消息说,苏联也要对日军宣战了,鬼子们的好日子不长了,这些假的盘尼西林,正好最后算计他们一把……”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这趟船偏偏就这么凑巧,早了这一个多星期,又偏偏被冲绳日军截了,程妙芳心里清楚,根据前方战况的情报,最多一两个星期,美军就可以获得冲绳战役的最终胜利,而这个时候,正是日军做困兽之斗最激烈的一刻。
      冲绳日军现在伤亡惨重,药一用上,效果立现。
      总有算计人心,反而事与愿违的时候,程妙芳暗叹一声,时也命也。
      “老董,通知辽通号,不要回沪,立刻调转船头,去美军那里寻求庇护,如果对方不肯,请他们联系雷恩杜特先生,就说是我的船。”程妙芳难得露出这样郑重的表情,“另外,我们原定两天后出发的祥盛号,告诉他们,不要管货物装运的事了,今天下午三点,不,一点半之前立刻出发,先到外海,转道泉州!”
      董春生点点头。
      “还有,上通在上海的其余所有员工,马上结清工资,从今日起,放假……暂定放假两个月,并且公司科长以上,以及各船三副以上,都不得在市区停留。”
      “我这就去办。”
      “另外,这事儿要悄悄地办,别闹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让日本人发现不对。”

      明镜本来极为不情愿,她说:“明家没有贪生怕死的人。”
      “您不怕死,我也不怕死,阿诚亦不怕,”明楼苦口婆心地劝她,“可想想小明远,大姐,明台和锦云远在北平,若我们都有个万一,你当为小弟保留这点血脉。”
      明镜默然良久,低头看看正倚着自己大腿,握着自己的手,怯怯却安静的小明远,终于点头。
      明楼朝明诚示意,明诚赶忙上楼,去收拾明远的衣物行李,明镜也跟着动起来。
      很快,三个不大的行李箱便收拾好了。
      明楼看了看,觉得也还算周全,仍旧不放心地嘱咐:“每个人身上都放些钱,也不能只放一处,各个角落都藏一点,虽说路上妙芳都安排好了,可在泉州你们还得靠自己,这世道太乱,金条虽是硬通货,可也太打眼……”
      语气中满含忧虑和不舍。
      “大哥,我会照顾好的,你放心。”明诚坚定地说,即是如此,他也有太多的担忧。
      他不想离开,或者说,不想在这个一切混沌未明的节骨眼上离开,于公于私,大哥都需要他,他也反对了,可大哥握住他的手,恳切地请求:“我知道接下去,上海的斗争形势会更复杂,可是阿诚,让我就自私这一次,我把大姐和明远都托付给你,请你务必尽力保全他们。”
      他无法拒绝。
      明楼又蹲下身,温声对小明远说:“记住了,在外面,不论什么情况,都一定要紧紧牵住姑姑或二伯的手,一定不能放开,好不好?”
      明远虽还有一丝懵懂,却知道大伯是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明楼笑着摸摸他的头。
      妙芳把车子开来了,停在前庭,马上就要出发,站在门口,明镜突然握住明楼的手,小声说:“我们……会再见的吧?”
      小心翼翼,却又带着希冀。
      明楼鼻子一酸,立即又逼自己忍住:“会的,当然会。”
      程妙芳打开车门,走到他们身旁,接过明镜手上的箱子:“您放心,不过就两个月时间,您就当带着明远去泉州休假,玩些日子就能回家了。”
      她粲然一笑,十分笃定的模样,多少安抚了明镜惊惶的心。
      临行之前,有千言万语,可时间紧迫,明镜定定地看了明楼和妙芳一眼,仿佛要将两人的模样牢牢记住,然后,一把抱起小明远,决然走向汽车。
      妙芳亲自把人送上船,下午一点半,船驶出港口,消失在天水交接的远处,她才松了口气。
      船向东行,到了外海,就会调转方向,往泉州驶去。
      福建多山,民风彪悍,又无重要资源和战略要地,在日军大举攻占中原的八年中,闽地一直是日本人不想啃,却又确实啃不下的一块硬骨头。
      好吧,接下来,就是要把自己作的死继续作完。

      特高课的人来得比想象的更慢,第三天下午,妙芳正在一家西餐厅里喝咖啡,这些人终于姗姗来迟。
      出乎来人的意料,程妙芳没多说一句话,十分镇定,却又十分配合地跟着走了。
      日本驻沪领事馆,也是特高课的办公地,这个地方,这些年,妙芳明里暗里,为公为私,来来去去了许多次,就在不久前,她还来过,可今天来抓人的不是柴崎或者中岛带队,看来自己挖的坑把自己陷进去,也把这俩一起带坑里了。
      这一次,妙芳被正式地请进了刑讯室。
      “你叫什么名字?”
      “程妙芳?不过我也不确定,毕竟记事起我就在孤儿院了,修女嬷嬷说我叫这个名字,我应该就叫这么名字吧。”
      “几岁?”
      “三十二?不过我也不确定,毕竟记事起我就在孤儿院了,修女嬷嬷说我那时候是六岁,现在应该是三十二了。”
      “身份?”
      程妙芳依然很轻松,还反问道:“你问的是那种身份?”
      审讯的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板正着脸说:“所有。”
      “那多了,我是上通航运的老板,三鑫百货的董事,鸿运地产、来利纱厂、华懋饭店的股东,法兴洋行的顾问,上海中小航运公司联合会的名誉主席……”
      这一堆的名头把人说得头晕眼花,然而却没有他们想要的信息。
      “闭嘴!”
      程妙芳立即闭口不言,却也不见局促,好整以暇地坐着,仿佛不是在刑讯室,而是在咖啡卡座,身下的不是沾过无数人鲜血的椅子,而是舒适的沙发,甚至,耳边还正回荡着悠扬惬意的音乐。
      负责刑讯的川岛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程妙芳很“皮”,这种皮来自于她的老练不惊,无所畏惧。
      川岛的资历不深,可是现在日军全力战备,无暇他顾,精干损失了大半的特高课没人可用,只能从矮子里挑高个儿,把他提上去了。
      果然是块难啃的骨头,川岛心中暗暗想着,这个女人既然能把柴崎上官和中岛上官玩弄于鼓掌之上,怎么可能是自己这样的小喽啰撬得开嘴的——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所有的流程还是要做的。
      “还有呢?”
      “‘还有’什么?什么‘还有’?”
      “身份,我是说,你还有什么身份?”
      “哦,我还是杜镛先生的结拜妹妹,也管一点青帮的事儿,我还是新政府财政部副部长、上海海关总署检察长、特委会副主任明楼的未婚妻,哦,我是章枚叔先生的记名弟子,还跟黄质先生学过画……”
      又是一番周到的枚举。
      “停!可以了。”川岛不得不喊停,“说说看吧,你有什么应该要交待的?”
      “交待什么?是前几天你们柴崎长官和中岛长官威胁我,要强行征用我货轮上运送的货品的事?还是再前些日子,我和中岛先生送了钱的事?还是再前些日子,我给犬养阁下等诸位私下赠送盘尼西林的事?还是……”
      程妙芳毫不讳言这些日军高官的阴私和地下交易,这么一条条的列下去,川岛和旁边几个特工听得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汗。
      不能再说下去了!
      “闭嘴!”川岛色厉内荏地说,“程妙芳小姐,我们还是来说说辽通号上走私的盘尼西林的事吧。”
      “盘尼西林怎么啦?这不是你们柴崎长官和中岛长官强迫我一定要全部调配给你们日本人用的吗?还没到货呢,慢慢等着吧。”
      “你?!”川岛被噎得不轻。
      “我什么我?!藏着掖着,故作神秘!”
      “你真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妙芳装得好,表情十分无辜。
      川岛便把冲绳日军强行拦截辽通号,拿走五百支盘尼西林的事告诉程妙芳。
      大战之初,日军守岛的陆军部队超过五万人,还有战列艇由战列舰、巡洋舰各一艘和驱逐舰八艘组成的联合舰队第二舰队,以及一个鱼·雷艇中队和六百余艘自杀攻击艇,即使折损泰半,对于庞大的基数来说,五百支盘尼西林不过是杯水车薪,因此这批药品被限定尉级以上军官非濒死重伤方可使用。
      没想到一用就坏了菜了,刚开始出现的一两例用药后死亡的情况,还可以说是病人本人伤情太重,或者盘尼西林引起的药物过敏反应,可接二连三之后,傻子也觉得不对了。
      下达停止使用的命令时,五百支药剂共已使用了四百百二十八支,使用了药剂的人当中,三百九十二个已死亡,剩下的也差不多了,死的士兵中,职位最低是少尉,最高的是两个意外在炮战中受伤的少将级副参谋长,这项为保存军队实力而制定的药品使用规则反倒把日军加速推向崩溃的深渊。
      程妙芳听着,心里忍不住给自己打了个call,果然自己一出手,那是十分犀利呀,妥妥的歪打正着,脸上却十分配合地显露出意外、震惊、怀疑、不解和害怕种种情绪来。
      叙述得口干舌燥,末了程妙芳却什么都没说,川岛忍不住说:“你就没什么好说的?”
      “说什么?”程妙芳反问,“我也是一头雾水呢,你比我还知道得多点,我怎么说?”
      “说我为什么要害你们日本人?你们从我手上拿盘尼西林已经好几年了,我要害你们,何必要等到现在?说这个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人在上海,既不在美利坚又不在船上,以往来的货也都好好的,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川岛哑口无言。
      “到底是美国那边发现我把盘尼西林给了你们才搞的鬼,是我的船上有军统或中工地下党,还是你们内部出了问题,至少要等到我的船回来才有点数吧。”
      向上报告之后,川岛回来宣布:“辽通号到港之前,你必须留在特高课。”
      “可以啊,”程妙芳兴致勃勃,“哦对了,你们这里有会做河豚的厨师吗?”一直想试试耶。
      川岛:……

  •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上,在1944年1月,樊庆笙先生带着青霉素菌种和制造设备,为躲避日本人的堵截和追击,辗转万里,所历都是最艰难危险的行程,多次生死一线,费时五个多月,终于回到昆明,1944年9月,中国自己的第一批盘尼西林被制造出来。
    虽不为人知,但樊庆笙老先生乃是我国青霉素引进、研制、定名、生产的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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