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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四章 ...

  •   程妙芳这趟出门,并不是没事闲逛。
      这一次,是杜镛心腹王柏安用计套住了天津松机关的头头。
      多年来战乱频仍,人生凋敝,加上日本对中国资源不断掠夺以补本国之贫瘠,维持战争之开销,不论是重庆政府还是根据地,以至于沦陷区,人力物力财力都极为匮乏,王柏安人脉极广,又是个舌灿莲花的人物,与松机关经济课的人也有来往,他通过这层关系密会机关长喜多诚,说重庆政府要从日本人手中买一批棉纱,又称重庆想向日方购买物资也许是态度软化的一种表现,又说若是他若觉得不妥,重庆也许会走别的途径。
      日本海军、陆军、外务省各部门对侵华的具体细节和主张都各有不同,各种特务机关势力交错,派别林立,他们对重庆政府的劝诱从未停止,但却有各自为政,各有途径。
      也许是王柏安确实口才卓绝,喜多诚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重庆方面可在沦陷区采购6000件棉纱,而且这次交易还允许重庆方面以钞票结算——这个条件对于日本来说,其实是退让到过分的地步了,可还不止,日方甚至愿意提供人力车辆,将货物运到双方交界地交货!
      妙芳也只能腹诽,王柏安这是给松机关上下吃了迷魂药,又或者,日本人败势渐显,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得到这个消息,戴雨农欣喜若狂。
      后方确实物资匮乏,国党上下有的是借着手中权力和渠道囤积居奇大发歪财的人,戴雨农不例外,杜镛也不否认自己靠着蒋公等人的面子趁机挣了不少钱,可这笔生意,两人都想实实在在的。
      也许目的并没有那么伟大,那么单纯,但,前线正浴血奋战的战士们需要这批布,杜镛非常慎重,他想让程妙芳来亲自押运这批物资。
      第一批3000件棉纱的运送十分顺利,交接地点定在了亳州,王柏安打点得当,日军把棉纱运到亳州,军统方面很快就用架子车把货运到国军掌控的界首,又运往重庆。
      自古以来,苏杭就是纱绸布匹的重要产区,上海又是中国工业最为发达的地方,棉纱亦是重要产业之一,日本人在上海筹集了第二批的3000件棉纱。
      明楼知道此事,也为筹集棉纱出了不少力,只是妙芳身份比较敏感,之前也并没有出面张罗,没想到她竟是要亲自押运。
      “可是路途遥远,艰难险阻,且你的长处并不在此。”明楼并不赞同。
      “先生所托,当勉力而为。”妙芳笑笑,“何况你们戴老板来电,我怎敢不尊。”
      “局座?!”明楼大吃一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记得我上午去见了谁吗?”
      明楼一顿:“……周海?”这个人,明明无视了重庆方面的诱降,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调转船头了?!难怪这次的棉纱筹集工作周海不仅不阻拦,还颇为支持……
      “我早就和你说过,周海是个政治投机分子,一年前不理会戴笠的橄榄枝,不过是日本人还未显露败像,现在日本人快要山穷水尽了,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妙芳露出嘲讽的神色,“只是他转变的速度比你我料想得还要快,和重庆联络的电台就在他公馆的后花园里,他叫我去,给我看戴的密电,应该是戴还留了一手,让他以为我就是军统上海站的负责人,或者,至少是潜伏上海的军统特务中阶位比较高的一个。”
      明楼十分着急:“这太危险了!”
      押运一事已不是重点,多少总能搪塞过去,“后羿”成了“毒蛇”才会出大问题,以戴雨农的奸猾和深沉,也许只是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暗示,让周海这么觉得而已,到了敌人重又成为同僚那一日,以明楼和程妙芳的关系,仿佛也说得过去,若是形势再转,周海再次叛变,以程妙芳对明楼的感情,必然会竭力撇清两人的关系,明楼这条线多半能保下——可这一切,都建立在妙芳只是个普通的脚踩两只船的走私客、□□女混混的前提上。
      可妙芳并不只是走私客,女混混。
      一旦周海有所动摇,妙芳被盯住被调查,她的最大秘密暴露,对后羿恨之入骨的日本人和新政府都不会放过她,甚至连重庆政府都会暗中出手。
      杜镛疼爱妙芳的心是真的,想让妙芳亲自押运也是真的,他应该也没想到,戴雨农会玩这一手吧。
      程妙芳倒是很想得开:“着急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吧。”到时候真到了那一步,除非一枪毙命,她多数总能逃出来的,明楼能平安就好了。

      程妙芳十分高调地到处转了一圈,表示自己是为了中日友好勉为其难,才整队出发。
      时隔几月,情形和第一批棉纱运送时又有所不同,洛阳战况焦灼,押运的队伍不得不改走浙江淳安,行程开头还算顺利,过了杭州,出了富阳,浙西山区一路往南,便不断遇到险阻,道路难行,棉纱又重,天高皇帝远,日伪军哨卡,占山为王的土匪,不明身份的杂牌军,什么人都冒出了头,一个月了一行人还没走到江西。
      “嘶……”程妙芳露着胳膊,让手下用放凉的开水清洗伤口,一边雪雪呼痛,一边抱怨,“唐僧是西天取经,咱们这是西天送经啊,小卓子,算算这九九八十一难,我们过了几个了。”重庆确实在西边,没毛病。
      这次出门,她主事,王柏安任副,她把物资送出日占区,王柏安在国军领地交接,小卓子是杜镛手下另一员心腹卓蔡诚的小儿子,跟着出来长历练见世面的,她最爱逗弄,每每戏称为“小卓子”。
      小卓子翻了个白眼:“《西游记》?您还不如演一出《三国演义》呢,大意失荆州!”
      上海滩叱咤风云的青帮程小姐,在浙赣边界的小山沟里翻了船,还是被一把锈迹斑斑的破镰刀给割伤了。
      “哎嘿,小卓子涨学问了啊,知道西游记和三国演义了。”程妙芳不以为杵,笑着啧啧,“不错不错,回头我就告诉老卓,让他夸夸你。”
      小卓子急了:“小姐你还笑!那群山匪,我看就该就地正法,杀一个算一个!您还放他们走!”
      常山和玉山恰好地跨浙赣两省,山高林密,正是山匪横行的三不管地区,两县之间没有公路,无法用车运送,只能雇了脚夫,用人力分批运送棉纱。常山县城很小,这样规模的人员和物资,对周围住民来说都是西洋景,再加上分批运送,往来折返动静很大,当地驻军又分不出足够兵力护送,沿路山头早就蠢蠢欲动了。
      果然到押送第二批棉纱的时候,行到半山腰,一群人呼呀呀从林子里冲了下来。
      浙西和赣东都多山,土地贫瘠,交通闭塞,再加上连年战乱,民生凋敝,逼得许多人坐山为匪,几支土枪,几把大刀,再配些镰刀锄头,这里地域偏僻,若真要论抢到些什么,那也是没有,不过是逃上山,开山耕种,下山打劫,恰好可以躲过各种盘剥罢了。
      有真心为恶的,也有无路可走的,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有些人原就是困窘混沌度日,虽是被逼上梁山,一旦破了底线,也就没有下限了。
      脚夫们惊慌失措,乱成一团,程妙芳举枪要射,看着来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样子,却又下不了手,只好把颤巍巍扑过来的人一脚踢开,十几个人而已,没费一枪,便胜败立分。
      被扣住的这些人,身材细瘦,大冬天也是破衣烂衫,索索发抖,眼里流露出巨大的惊恐,程妙芳叹了口气。
      她正要挥挥手,示意手下把人都放了,突然有个山匪向前一扑,捡起地上的土枪,眼看就要朝自己扣动扳机。
      程妙芳连忙一脚踢去,枪口偏了目标,“砰”一声喷射出一蓬铁砂,多数落在地上,铮铮有声,扬起一片浮尘,可就在这时,她的侧后也有一人跳起,举着镰刀便砍了过来。
      镰刀虽是农具,其实因为刀锋带钩,一刀划过,即使隔着冬日的厚棉衣,程妙芳的胳膊也伤的不轻。
      即使如此,最后她还是把这群山匪放了。
      小卓子就是为此愤愤不平。
      “你和他们计较什么,都是些一辈子都困在穷山恶水的农民,太平盛世,他们就老实巴交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到了这乱世,过不下去了,就落草为寇。”程妙芳叹道,“想要活下去,这是一种本能,谁不想活呢,说不上错不错的。”小卓子还想说点什么,妙芳笑笑安抚地拍拍他的肩。
      日本人都杀不过来,枪口还要对准自己人?算了罢。
      “走吧,接下去都是下坡路,到了玉山,我请你吃红烧鹅。”程妙芳抬头望望天,云层低矮,她立马起身,“快下雨了,别让布淋了雨,快走。”

      连日奔波,进城那一刻,正好又瓢泼大雨浇头而下,加上那把镰刀又脏又锈,伤口没能清洗干净,到了半夜,程妙芳就发起烧来,伤口肿得老高。
      “不该贪嘴吃那几块鹅肉的。”程妙芳烧得两颊嫣红,嘴唇干枯脱皮,吃力地笑笑,依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鹅肉是大发之物,请来的土郎中一听病人受了伤淋了雨还吃鹅肉,用玉山话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然后抓了一包不知是什么的草药,熬了锅又酸又涩又苦的药汁,给人灌了下去。
      三千件棉纱就像是一块肥肉,让许多人垂涎欲滴,程妙芳不敢耽搁,烧退了一些,第三日便启程,好在到了上饶,虽然坑坑洼洼,到底还有公路可通车,再行了半个月,才到了鹰潭。
      进了鹰潭破败的县城,程妙芳突然脚下一软,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把大家都吓得不轻,小卓子连忙找到当地的伪政府,亮了身份,请来城里最高明的西医。
      揭开胳膊上的纱布,显露出溃烂的坑坑洼洼的伤口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我怀疑这是因为伤口感染引起的败血症。”这位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严肃地说。
      小卓子才十七八岁年纪,第一次出远门,一听就哇一下哭出来——虽然他不懂什么是“败血症”,可医生那沉重的表情,还是能看明白的。
      “哭什么,吵死了。”躺着的那个人突然说了一句,虽然气弱,却依然鲜活。
      “你醒了?!”小卓子扑过去,破涕为笑。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程妙芳取笑完,才说,“一个败血症而已,姐姐我怎么可能会死。”
      话中带着笃定和俾睨,仿佛只是感冒那样的小病——可对于抗菌药物极其匮乏的年代来说,这几乎是凶险到了绝症的一种病症,事实上,白求恩大夫就是死于败血症。
      盘尼西林确实对症,可要命的是,为了躲避盯梢,现在的盘尼西林都从泉州上岸,小批量运到上海来交关日本人的,又被日本人要得紧,留在手上的数量极少,这次出门,她也只带了两支备用,这两支,一支在路过桐庐时,给借助的农户家中从山上滚下受了重伤,大腿开放性骨折,伤口感染溃烂的小孩用了,一支为了应付路过关卡的吃拿卡要,不得不作为礼物送了。
      青霉素虽然珍贵,但她也不是守财奴,若手上真的还有,也不会忍着低烧,硬挺了快一个月。
      果然,这位医生就说:“有一种药叫盘尼西林,这种情况使用最好,可惜药太紧俏,鹰潭也太小,幸好我这里还有些磺胺。”
      程妙芳朝大家做了个闭嘴的眼神,开玩笑,走私青霉素的祖宗,到头来自己生病却没有青霉素用,说出去都得笑掉大牙。
      “磺胺就很好。”
      虽然药毒性强,副作用大。
      “但除此之外,你伤口已经化脓,我必须把腐肉割掉,重新处理,才能保证情况不再恶化。”
      关云长刮骨疗毒?想象到刀子一刀一刀将发臭的烂肉割下来,最后露出新鲜的好肉,血液喷涌而出……光是那个臆想中的画面都让人打了个寒颤。
      “会不会痛?”
      医生有点楞,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从为这个女人诊治开始,听到旁人叙述的情况,再加上她醒来后洒脱的表现,一直让他觉得这是个比男子还要刚强凌厉的铁娘子,突然带着忐忑和可怜地问了这么一句……有点颠覆。
      “额……我还有麻药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荧光蓝的时候,最初是三天更一章的,后来改成两天更一章,追光更得快,是因为开文之初就有二十几万字的存稿,现在存稿用完了,我一天一更或者两天一更都有可能,如果是清明这样的节假日,更新可能更不稳定,不过剩下不多了,大家多多包涵啦,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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